第6章
她望着太空船从亨里市的方向飞来,刚开始只是有点好奇,心想那些灯光是什么东西。她的住处离希斯罗机场可没有几百万英里,所以她早就习惯了看见天上有灯光。但灯光通常不会这么晚出现,飞得也不会这么低,所以她才有点好奇。
灯光越飞越近,好奇渐渐变成了困惑。
唔——她这么想着。翠西亚现在的思维水平仅止于此,时差还没倒回来,她仍旧昏昏沉沉,虽说大脑有一部分忙着向另一部分发信息,但信息不一定能准时到达,连方向对不对都很难说。她走出厨房——她正在厨房煮咖啡——打开通往花园的后门,深吸一口凉爽的夜风,走出后门,抬头仰望。
有个尺寸和大号野营车差不多的东西停在半空中,离她家的草坪有一百英尺左右。
千真万确。悬在半空中。几乎悄静无声。
她胸中掀起波浪。
她缓缓垂下手臂,几乎没注意到滚烫的咖啡洒在了脚上。她连呼吸都顾不上了,望着太空船一英寸又一英寸、一英尺又一英尺,慢慢地降落下来。灯光轻柔地扫过地面,像是在探测和感觉地面。灯光扫过翠西亚。
这简直超出了她的一切期待,难道老天又给了她第二次机会?他找到了她?他回来了?
太空船继续降落,最后静悄悄地落在她家的草坪上。这艘太空船并不像多年前她目送离开的那一艘,但当初她只看见了夜空中闪烁的亮光,其实很难辨认出具体的形状。
寂静。
接着,咔哒,嗡。
接着又是咔哒,嗡。咔哒,嗡。咔哒,嗡。
一扇门滑开了,光线洒在草坪上,射向她。
她等待着,等得浑身刺痒。
光线中出现了一个人影,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宽大的眼睛朝着她慢慢眨动。几只手慢慢举起来打招呼。
“麦克米兰?”一个声音最后说,这个声音尖细而怪异,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个音节。“翠西亚·麦克米兰。翠西亚·麦克米兰女士?”
“对,”翠西亚几乎发不出声音。
“我们一直在监控你。”
“监……控?我?”
“对。”
他们盯着翠西亚看了一会儿,几只大眼睛非常慢地上下打量她。
“你的真人看起来比较小,”其中之一最后说。
“什么?”翠西亚说。
“对。”
“我……我不明白,”翠西亚说。她当然没料到对方会这么说,尽管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出乎意料,但此刻连形势发展都不能如她所料。末了,她说,“你们……你们是……赞法德派来的?”
这个问题让对面的三位似乎好一阵慌乱。他们换上某种轻快的语言,彼此讨论了一小会,然后转向翠西亚。
“我们不这么认为。据我们所知,不是的。”其中之一说。
“赞法德在哪里?”另一个抬头望向夜空。
“我……我不知道,”翠西亚无助地答道。
“离这儿远吗?哪个方向?我们不知道。”
翠西亚心里一沉,意识到他们根本不知道她说的是谁,甚至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而她也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她使劲推开失望,催促大脑重新开始运转。没必要失望。她必须清醒过来,面前摆着本世纪最大的新闻。她该怎么办?回屋里去拿摄像机?她一进门他们就飞走了怎么办?究竟应该采用什么战略?她彻底没了方向。还是先让他们继续说话吧,她心想,车到山前必有路。
“你们一直在监控……我?”
“你们所有人。你们星球上的一切。电视,收音机,无线电,电脑,视频线路,仓库。”
“什么?”
“停车场。一切。我们监控一切。”
翠西亚盯着他们。
“肯定很无聊吧?”她脱口而出。
“对。”
“那为什么……”
“除了……”
“什么?除了什么?”
“游戏节目。我们很喜欢游戏节目。”
翠西亚盯着外星人,外星人盯着她,陷入一段长得可怕的沉默。
“我想进屋去拿点东西,”翠西亚非常小心翼翼地说,“说起来,你们要不要跟我进去看看?或者随便出一个人也行。”
“非常乐意,”三个人热情洋溢地说。
三个人有点尴尬地站在她家的客厅里,翠西亚跑来跑去,拿起摄像机、三十五毫米的照相机和磁带录音机,总之就是她在匆忙间能捞到的所有记录设备。三个人都很瘦,在室内光线下,皮肤显出淡紫绿色。
“各位,我马上就好,”翠西亚说,在抽屉里翻找空白磁带和胶卷。
外星人看着装CD和旧唱片的架子,其中之一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一下同伴。
“看,”他说,“埃尔维斯。”
翠西亚忽然停下,重新打量他们三个。
“你们喜欢埃尔维斯?”她问。
“对,”他们答道。
“埃尔维斯·普雷斯利?”
“对。”
她一边困惑地摇头,一边把一盒空白录像带塞进摄像机。
“你们有些人,”客人之一吞吞吐吐地说,“认为埃尔维斯是被太空外星人绑架走的。”
“什么?”翠西亚说,“真的吗?”
“有这个可能。”
“你们难道要说是你们绑架了埃尔维斯?”翠西亚惊呼道。她努力保持冷静,免得弄坏设备,但这个消息令她实在难以承受。
“不,不是我们,”客人答道,“是外星人。这是个非常有意思的假设。我们经常谈起。”
“我得把这个装进去,”翠西亚自言自语道。她检查了一下,确定自己装好了录像带,摄像机开始工作。她把摄像机对着他们,但没有举到眼前,以防吓跑对方。不过她的经验足够丰富,摄像机放在膝头也能准确拍摄。
“好吧,”她说,“现在请介绍一下自己,说得慢一点,仔细一点。你先来,”她对最左边的那位说,“请问尊姓大名?”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对。”
“我明白了,”翠西亚说,“另外两位呢?”
“我们不知道。”
“好,很好,能说说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吗?”
三个人一起摇头。
“你们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
他们再次摇头。
“那么,”翠西亚说,“你们是……呃……”
她不知说什么好,但身为职业人员,尽管说不下去了,摄像机还是拿得很稳。
“我们在执行任务,”一个外星人说。
“任务?什么任务?”
“我们不知道。”
她还是稳稳地端着摄像机。
“那么,你们来地球干什么?”
“我们来抓你。”
石头般稳定,石像般稳定。就像放在三脚架上。她心想装上三脚架会不会好一点。之所以琢磨这个,是要给自己一两秒钟,消化他们刚才说的话。不,她心想,手持摄像机更灵活。她同时还想,救命,我该怎么做?
“你们,”她冷静地问,“为什么来抓我?”
“因为我们丧失了理智。”
“抱歉,”翠西亚说,“我得去拿三脚架。”
三个人无所事事地站在那里,兴高采烈地看着翠西亚飞快地翻出三脚架,把摄像机装上去。她的脸色丝毫不变,但压根儿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更不清楚她该怎么看待这一切。
装好三脚架,她说,“好了。”
“为什么……”
“我们很喜欢你访问那个占星家。”
“你们看到了?”
“我们什么都能看到。我们对占星术非常感兴趣。我们很喜欢占星术。非常有意思。不是所有事情都有意思,但占星术很有意思。星星能告诉我们什么,星星能预言什么。我们挺需要这种信息。”
“可是……”
翠西亚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实话实说,她心想,这种事情是琢磨不出一个所以然的。
于是,她就实话实说了,“但我对占星术一无所知。”
“我们很了解。”
“你们很了解?”
“对。我们一直在看我们的星象。我们的兴趣大得很。我们阅读你们所有的报纸和杂志,兴趣同样大得很。但我们的领袖说我们有个问题。”
“你们有领袖?”
“对。”
“他叫什么?”
“我们不知道。”
“老天在上,他难道没介绍过他叫什么?抱歉,这段我得剪辑掉。他是怎么自我介绍的?”
“他不知道。”
“那你们怎么知道他是领袖?”
“他掌握了权力。他说这儿总得有人做点什么。”
“啊!”翠西亚抓住了一条线索,“‘这儿’是哪儿?”
“鲁伯特。”
“什么?”
“你们人类管它叫鲁伯特。你们恒星系的第十大行星。我们在那里定居很多年了。那里无比寒冷,非常没有意思。但很适合监控。”
“你们为什么监控我们?”
“我们只会做这件事。”
“好吧,”翠西亚,“好的。你们的领袖说你们有什么问题?”
“三角测量。”
“你说什么?”
“占星术是一门非常精确的科学,我们很清楚。”
“呃……”翠西亚说,想想又算了。
“但占星术的精确是对于地球而言的。”
“对……吧……”她有一种可怕的预感,像是她模糊地看到了一眼什么东西。
“举例来说,金星从摩羯座升起,这是地球的视角,但我们在鲁伯特上,所以这有什么意义呢?地球从摩羯座升起呢?我们很难知道。我们忘记了许多重要的知识,其中就有三角学。”
“让我实话实说吧,”翠西亚说,“你们要我跟你们去……鲁伯特……”
“对。”
“去根据地球和鲁伯特的相对位置,帮你们计算你们的星象?”
“对。”
“独家报道权归我?”
“对。”
“我归你们了,”翠西亚说,心想这个报道至少能卖给《国家探寻者》。
她登上即将带她去太阳系外围尽头的飞船,第一眼看见的是一面墙的监视器,闪烁着成千上万幅画面。第四个外星人坐在那里望着画面,注意力放在其中一个屏幕上,这个屏幕显示的画面很稳定,是翠西亚刚才即兴访问他的三名同伴的回放。看见翠西亚提心吊胆地爬进船舱,他抬起头。
“晚上好,麦克米兰女士,”他说,“拍得真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