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一〕“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二〕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三“〕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四〕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

〔一〕冯延巳《鹊踏枝》：“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入（别作‘过’）秋千去。”（据四印斋本《阳春集》）

〔二〕秦观《踏莎行》：“雾失楼台，月迷津度。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据番禺叶氏宋本两种合印《淮海长短句》卷中）

〔三〕陶潜《饮酒》第五首：“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据陶澍集注本《陶靖节集》卷三）

〔四〕元好问《颍亭留别》：“故人重分携，临流驻归驾。乾坤展清眺，万景若相借。北风三日雪，太素秉元化。九山郁峥嵘，了不受陵跨。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怀归人自急，物态本闲暇。壶觞负吟啸，尘土足悲咤。回首亭中人，平林澹如画。”（据《四部备要》本《遗山诗集笺注》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