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词根、词干、词缀、词嵌和字串
词根是充作合成词一个结构项的表示概念性意义的成分。词根分单纯性词根和合成性词根两类,彼此性质特点并不一致。单纯性词根即是合成词中充作一个结构项的单字或其他单纯性的成分,如“帽子”中的“帽”,“人民”中的“人”和“民”,“蝴蝶结”中的“蝴蝶”和“结”,“布达拉宫”中的“布达拉”和“宫”。单纯性的词根,从使用的角度看,有的可独立为词,如“人”“蝴蝶”,有的不可独立为词,如“帽”“民”“结”“布达拉”“宫”。合成性的词根即是合成词中充作一个结构项的若干有义字的组合体,如“自来水”中的“自来”,“扶手椅”中的“扶手”,“现代汉语”中的“现代”和“汉语”。合成性的词根,从使用的角度看,有的可独立为词,如“扶手”“人民”“警察”,有的不能独立为词而仅仅是个字的结构体——字串,如“自来”。
与主要是表示概念性意义的成分——词根相对的,是主要表示整个词的语法类属等性质的成分——词缀。一些语言的词,还有一个专门表示语法意义的成分——词尾。当词根与词根组合,或词根与词缀组合为一体,相对于词内纯粹表示语法意义的一个成分——词尾时,这个词根的组合体,或词根与词缀的组合体称作词干(也称词基),它在整个合成词中主要起表达概念性意义的作用。在语言学中,词尾,是附着于词干或词干+词缀上,只表语法意义的成分。汉语中不存在西方语言中那样的词尾,因而我们将汉语的词干定位为与词缀相对待的成分,它可以是单纯性的词根,亦可是合成性的词根——词干。汉语中与词干相对的,就是所谓词缀,它的主要功用是表示词的语法类属。词缀既然是相对于词干而言的,无词干则无所谓词缀。语言中存在着无词缀附丽的词干(当然,此时它已不须再称为“词干”),却不存在无词干可附丽的词缀。无词缀附丽的词干即是所谓单纯词中的单字词、多字词以及合成词中的复合词。词干一旦为词缀所附丽即成为所谓合成词中的派生词。词缀没有单独存在的可能。词根有黏着性词根和自由性词根之别。黏着性词根如“之内”“以远”,必须结合以其他双字词根才可出现,如“三日之内”“广州以远”;自由性词根如“学校”“人民”,它们可以结合以其他双字词根(如“高等学校”“革命人民”),亦可无须结合以其他双字词根而独立存在。
不是任何字(语素)或字与字的组合体都可缀以一个兼表语法意义和词汇意义的成分,构成一个派生词的。可被缀以一个兼表语法意义和词汇意义的成分,首先须是实字或实字性的成分,虚字(如“了、呢、啊、哈”)或虚字性的成分,没有被缀以一个兼表语法意义和词汇意义的成分的资格。其次,并非所有的实字或实字性的成分都有资格缀以一个兼表语法意义和词汇意义的成分,构成一个派生词,常常见到的是名词性、动词性、形容词性或副词性的成分更具被缀以一个兼表语法意义和词汇意义的成分,构成一个派生词的资格。名词性的字或字组(字的组合体),构成的派生词如“老师、阿飞、镯子、今儿”;动词性的字或字组,构成的派生词如“看头、擅于”,形容词、副词的字或字组,构成的派生词如“漠然、忽如”。如果可以将一些叠音成分也视为词缀,那么“黑黝黝、冷飕飕、热乎乎、脏兮兮”等,也可看作是由形容词、副词的字或字组构成的派生词。叠音成分充作的词缀,多缀于词末而为后缀,少有可能缀于词首而为前缀。
“词缀”这一术语译自英文“affix”,本来就未定定它只是词的缀,而不能用以构成其他词汇单位。缀不仅可以用于构词,同样可以用于构成大于词的单位,如“~热”构成“网上购物热”。用以构成大于词的单位的缀,显然就不好再称之为“词缀”,而宜称之为“语缀”。但是为求术语的简化,我们这里仍笼而统之地将词缀、语缀一概称作“词缀”。
词缀有历史非常悠久的,如“阙如”“忽如”(“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如”;有历史未必十分悠久的,如“扶手”“副手”的“~手”。词缀虽然古今语言中都存在,却不是与汉语相伴而生的,大概到上古末期与中古初期之交才迸发出活力,现代仍有活力的词缀多为此一时代产生出来的。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中就出现了一些对于当世来说是新的构词词缀,如附在词干前的词缀“阿~”构成“阿堵”等,缀在词干后的词缀“~子”构成“瞳子”等。词缀从历史纵向的角度看可分为三种情形:第一种情形是古代以该词缀构成的词语现代仍旧袭用,但现代已不再用该词缀另外构词造语,除非是仿古之作,如“有苗、有清”的“有~”;第二种情形是古代现代都用该词缀构词造语,如“桌子、刀子”的“~子”;第三种情形是近现代才用该词缀构词造语,如“奥运热、中国女排热”的“~热”。如此看来,人们惯常所说的能产的词缀,当然不是第一类,也非第二类,而是第三类。第一类无须多说,用第二类词缀造就的词语多为现成的词语,而第三类词缀的构词造语能力才刚刚显现出来,势头正劲。上古末期与中古初期之交产生出来的词缀,一部分语体呈古雅的色调而不大再为今人用来构造新的词语,如构成“老者、尊者、耕者、记者”的“~者”;另一部分语体虽未必称得上古雅却也逐渐失去构词造语的活力,如构成“老鼠、老虎、老鹰、老雕”的“老~”。近现代以来产生出来的词缀才具有较强的能产性,可用来构造成无数的新词语,如词缀“~热”就可构成“申遗热、基金热、世博会热、武侠小说热”等。有一些非常口语化的词缀,例如“~弄”(在口语中声母读边音)“~巴”,应该归入上述的第二类,但是它却可以构成数量众多的词,如:“摆弄、拨弄、划弄、糊弄、和弄”“干巴、锅巴、结巴、下巴、哑巴、盐巴、嘴巴、皱巴、眨巴、窄巴”,如果再把方言词中用“~弄”“~巴”构成的词一并计入的话(如北京、天津等地的方言中的“掇弄、搅弄”“撅巴、撩巴、嘚巴、磕巴”),数量就会更为可观。所以会如此,恐怕与这些口语性较强的词缀以往未受到应有的重视有关。目前来看,口语性较强的词缀还是个尚待认真开掘的领域。
词缀大都是由非词缀的词根演化来的。词缀既然从历史纵向的角度看存在着演化的过程,那么整个词缀现象就处于演化的过程之中,其中的一些成分或是演化终结的成分或是演化过程中的成分,需要分析判定,不能一概而论。演化终了的词缀可称为典型词缀,演化过程中的词缀可称为非典型词缀或准词缀、类词缀。一个成分之所以被判定为典型词缀,需满足三个条件:第一,它必须具有定位性。也就是说,不可既出现于词首的位置又出现于词末的位置。1像“同”,既可将另外一些字置诸其后组成“同样、同事、同时、同学、同岁、同心”等词,又可将一些字放在它的前面组成“雷同、类同、相同、伙同、会同、下同”等词,因此“同”绝无词缀的资格。第二,它必须具有充足的复呈性。也就是说,仅由它构成较少的词,还不足以视之为词缀;而只有相当一批的词都以它为构词要素,它才算具备可被看作词缀的条件。例如“耦”字只能与后附的“合”字组成“耦合”一词,“耦”绝无后置的机会。但是“耦”虽具备这种定位性,却不具备充足的复呈性,因而难有词缀的资格。第三,它的作用应该主要是标示整个词的语法类属,而不主要是表示概念性的意义。准词缀是人们在用词缀的尺度对一些构词成分严格衡量之后,落选下来的那些既非严格意义上的词缀又非普通词根的成分。它们或者不大具有严格的定位性,词首词末位置游移不定,或者有一定的复呈性却又比典型词缀的复呈性差,或者在对整个词的语法类属具有一定的标示作用的同时也还有着较强的概念性意义。例如:名词准词缀,如“初~”,所构成的词如“初一、初九”,动词准词缀如“~有”,所构成的词如“保有、持有、带有、犯有、领有、享有、拥有”。不过,话虽如此说,真正用此一标准将典型词缀与准词缀严格区分开来却也并非易事。原因在于,由词根向词缀的演化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这个线性的过程是由无数个点构成的,很难遽然在此处或彼处画下一条截然的界限来。拿第二条标准来说,何谓充足的复呈性?可与多少字组合乃可称作充足,只与几个字组合便不可称作充足?这些都还是有待认真研究并解决的问题。
词缀现象是一定历史时期的产物。它们大约在东汉至魏晋时代比较成规模的产生出来,现代已非其活跃期。例如缀在词首的前缀,只剩下“阿~”(普通话中只有来自方言的“阿姨、阿飞”)和“老~”,他如“有~”(“有苗、有清”),早已成了语言中的化石成分。至于有人认定的“初”(用以构成“初一、初五”)“第”(用以构成“第三、第九”),是否真具词缀的资格,还可再酌。现代尚有较强生命力的词缀,主要是缀在词末的后缀。
词缀作为一种构词成分,不见得只能是本语言出产的,它也同样可能受其他语言的影响,可以是舶来的。例如汉语近代以来为了吸收西方的科技成果,翻译西方用派生法构成的术语,词汇中又陆续增加了一些因仿照西方语言而造出的构词词缀,如“~化”“~性”等,还有一些是直接照搬文字体系与汉语近似的语言的构词词缀,如从日语借入的“~手”。
词缀中还有一个中缀的问题。汉语中有无中缀,争论已久,十分棘手。有人认为“来不及”中的“不”,“来得及”中的“得”,就是中缀。“来不及”“来得及”是否词的单位,尚需研究。而抽去“不”“得”的“来及”,更不成话,很难有被词缀附丽的资格。吕叔湘先生认为“荒乎其唐”中的“乎其”是中缀,是很有道理的。因为抽去“乎其”,“荒唐”本就是一个自足的单位。2我们认为“中不溜”中的“不”,“乡巴佬”中的“巴”,也可以看作是中缀。参照以上为前后缀所定的三条原则,严格一点儿的话,中缀可以不谈;稍稍放宽一点儿的话,“乡巴佬”“眼巴前”的“巴”,“中不溜”“乐不得”的“不”可以认为具有中缀的资格,“荒乎其堂”的“乎其”更有被认定为中缀的资格。中缀如果存在于汉语中的话,它最低的标准应有如下三条:不附丽于前后任何一个字,具有一定的复呈性,主要标示语法意义。
谈中缀,要注意将其与词嵌区别开来。词嵌是有别于词缀的,它是嵌入词身的一个成分,它没有什么具体的语法意义,更无词汇意义,作用往往在于延展词长,凑足音节,目的通常是使词长达致所要求的四字组合。例如“匪里匪气”中的“里”,“糊里巴涂”中的“里巴”,“脏了吧唧”的“了吧唧”,就是词嵌。
词缀,不少都是历史上的实字虚化而来的。既然是演化的产物,就有一个演化的过程。一些字,其词缀的资格今天没有什么争议,应该说其由实渐虚的演化过程已经完成,如上举例;而另一些字,其词缀的资格今天存在不小争议,其由实渐虚的演化过程或许尚未完结,例如“编者、记者、论者、作者”的“者”,“画家、诗家、玩家、作家”的“家”。为区别于前一类典型词缀,这后一类可称为“准词缀”。
字串,它有成词、不成词两种情形。成词的字串,又包括成词、成语(构成固定短语)的两种字串,成词的如“笔记、灯光,水龙头、擀面杖,自来水笔、被选举权”,成语的如“阴错阳差、上下其手,坐山观虎斗、山高皇帝远,老死不相往来、水至清则无鱼,百无一用是书生、近水楼台先得月”;不成词的字串,又包括两类:一、在更大结构内充作构成成分,一旦离开这个更大的结构体便可独立成词的字串,如“火力点”的“火力”,“内当家”的“当家”,“案头工作”的“案头”“工作”,“合成洗衣粉”的“合成”“洗衣粉”,二、只在一个更大结构体内充当构成成分,永远没有独立出来成词可能的字串,如“火烈鸟”的“火烈”(或“烈鸟”),“扫堂腿”的“扫堂”(或“堂腿”)。字串,可以是由有义汉字构成的,如“铆钉枪”的“铆钉”,“极乐鸟”的“极乐”,可以是由有义汉字与无义汉字一起构成的,如“反坦克炮”的“反坦克”,“闷葫芦罐”的“闷葫芦”,亦可是由无义汉字或弃义汉字构成的,如“背旮旯”的“旮旯”,“阿耳法粒子”的“阿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