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入云宴开
柳先生骇然望着宛若天道之子的苏岐。
一双凉薄的嘴唇不住颤抖，如同见着了猎人的猎物，眼底里满是惊慌失措，紧张害怕等情绪一一浮现。
转身欲逃，苏岐冷漠无情的眸子随意扫向柳先生。
一举手，一道充满公正浩大的气息的光芒或作长剑刺向柳先生。璀璨浩大光芒下柳先生当场形神俱灭，尸骨无存。
柳先生尸骨原地，一道晦暗不明的黑色邪异气息闪过。
苏岐一挥手，那道气息朝着苏岐手中汇聚，转眼就变成了颗黑色小珠子。
“邪魔重现！天下又要动荡不已。”
苏岐用浩大冰冷的声音喃喃自语道，不掺杂丝毫感情，仿佛在阐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楚珏虽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可望着这样陌生的苏岐，还是神色一阵黯然。
修到了这等抬手间便有莫大威能的境界，却变得如此陌生了！为了修行，没了人的半点情欲，当真值得吗？
似是心有所感，苏岐转身直视楚珏，眼底里满是陌生冰冷的神色，不是兄弟之间的热络眼神。
像是在看向一张桌子，一块石头，一个路人。
天地万物在苏岐眼里都是同样的，心湖平淡无风，丝毫勾动不了心绪。
冷眼旁观世界，不是心如止水，是心如死水！
“我的意识告诉我，日后全然听你的！接下来该如何？”
苏岐缓缓开口道，神情依然冷漠，照本宣科般说着漫不经心的话语，没有丝毫感情波动。
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一个规律！
就像机器人写在程序里的代码。
楚珏内心更为悲哀了，这就是“天人合一”“超脱本我”，这道不证也罢！
楚珏突然伸出双手，弯腰蹲在地上，掩面而泣，大袖遮住少年的脸颊，没有哭声传来。
大苦难言，大音希声。
少年悲痛欲绝到不能自已。
几年来，死生亲友，深恩尽负。先是家人相继离世，现如今最好的朋友也与死无异。
灯火幽微的暗室里。
有情之人，掩面而泣不成声。
无情之友，神情淡漠心无澜。
光阴缓缓流淌，良久之后，楚珏起身，抬手以袖袍抹了一把脸。
“苏岐，我的兄弟，如果那天咱们不再重逢，你也就不会变成今日这样！如果可以，以我一身修为，换回曾经有情有义的你。我重新去当我的贫寒铁匠，你为你的富贵子孙。安贫乐道，各得其乐。多好~，多好~，多好啊！”
少年泪痕未干的脸颊上神情平淡，已是接受了事实，只是内心却愧疚不已，言语里满是自责。
天边，月上柳梢头，夜夜清辉不减。
当时明月在，友人何时归。
“感情！是希望我有感情吗？好的。”苏岐神情一怔，喃喃自语道，“楚大哥，擦擦眼泪，我好着呢？”随后苏岐咧嘴俏皮一笑，调侃道，语气神情与未曾天人合一的苏岐一致。
只是眼底里那丝深不可测的漠然仍在。
让刚刚露出笑颜的楚珏瞬间收敛了笑意，少年戚容满面。
给予希望再失望，那种失落，那种满心期待本以为心事成真却发现不过是镜花水月的无奈何迷茫之前溢于言表。
在现代生活里生存了二十三年的楚珏再了解不过，智能程度再高的机器人到底还是机器人！
机器人的本质是机器，任凭如何模仿的像人，也还是机器，不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你先恢复原先的神情，好好在这世间生存下去。”
楚珏悲哀道，少年又一次在心底暗暗发誓“小岐，大哥一定帮你找回自我，再...送你回家！”
暗室外，苦苦等候的宋致道，望见姑苏城内紫气漫天的异象，喜不自胜，心知苏岐这次是成功了。
有个“儒家圣人”为婿，宋致道骄傲自得，也确实值得骄傲。
儒家圣人百年难得一出，若出现必然是当代儒家执牛耳者。
最差也是儒教副教主，不论出世还是避世，每位儒教圣人都是朝廷大力拉拢的对象。
宋致道笑容满面望着勾肩搭背而来的苏岐和楚珏，笑容满面道：“贤婿，辛苦了，且好生休养。择日在岳父与你父亲商议，挑选个良辰吉日，商定你与玉宁的婚事。”
“谢过岳丈大人。”苏岐神色激动道，毕恭毕敬行过一礼。宋致道含笑拂须，满脸春风得意。
这群文人瞧不起老子，如今你们的圣人都是我女婿，下回进长安，定要惊掉这群狗眼看人低的酸儒们这双狗眼。
至于苏岐神色里深深的冷漠，宋致道倒是没有疑虑，苏岐早些与他说过这门学说，“存天理，灭人欲！”天人合一，冷漠一些再正常不过。
毕竟是圣人，圣人的想法能跟我们这群凡夫俗子一样吗？倘若与凡夫俗子想法无异，那也成不了圣人。
“哦对了，柳先生何处去了？”
“柳先生在阵法成功后便不辞而别了。”
“真是位隐士，日后寻找机会得好生感谢柳先生才是。行了，你与楚小哥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那小婿先行回去了，岳丈大人也早些歇息吧。”
宋致道望着远去的苏岐背影，越看越欣赏，圣人女婿，与我家玉宁是天作良缘。
几日后，入云阁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入云宴召开，江湖豪杰、风流士子纷至沓来。
夜深，大幕，拉起。
幽深不见底的小巷，目盲老道身后阴影中。
缓缓走出一人——周云鹤。
已经突破八境的周云鹤，意识泯灭，如同行尸走肉。已成傀儡！
我于阴影之中搅动天机，亦在此静待机缘破土。
我，从黑暗中操纵大势。我，在幕后搅动风云。
我不以人眼观测心机。
我以天眼窥探神机。
这场宴会将再一次见证我的才华，我也将把它带到新的高度！
我的剧幕名叫天机。天机，当使世人叹服。
我会让你们在我的剧幕里，名扬天下！
待周云鹤缓缓走向阴影后，目盲老道身边又出现一道俊雅人影——长孙弘义。
“事成之后，柳师绣的真心归我。”
这几日楚珏陪同苏岐在经略使府散心。
“小岐，你还记得幼年时咱们在田间地头比武论剑的场景吗。”
“记得！”
“那时，你身子瘦弱，我又仗着家传剑法，你没回都输给我。不甘心地哭的稀里哗啦，眼泪鼻涕横流。”
“是的。”
“诶~”夜幕里楚珏黯然神伤，发出一道浓重叹息。
“小岐，我们大闹金钩赌坊那次你的表现简直是太帅了，这要是拍成电影，怎么也得拿个奥斯卡影帝。”
“嗯。”
“小岐......”楚珏话未说完。突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
宋玉宁脸色憔悴站在门口，姑娘红了眼眶，神情憔悴，温柔打起笑意轻声道：
“苏郎，想她了，你就去寻她吧。”
“弟妹！”
“楚大哥无需多言，这几日苏郎虽然神色举止如常，只是眼底那丝冷漠怎么瞒的过日夜相处的枕边人。今夜入云宴召开，再不去柳师绣便要嫁给别人了。”
楚珏心知是宋玉宁误会了，入云宴恰好在这几日召开，苏岐又在这个关口“天人合一”冷漠异常。
女子玲珑心思，敏感多疑，误以为苏岐是对柳师绣念念不忘。
这几日，楚珏不间断试图以过往回忆唤醒苏岐的人性，可惜于事无补。
苏岐灵台内只有天性，天道规律至公至明，至高至疏，冷眼看世界。
对苍生来说，世间多了一个天人，有助天道运转是再好不过的事。对宋致道来说，膝下多了一位圣人女婿，光耀门楣的幸事。
对最为亲近的人来说，却是莫大的不幸。
大抵世间事便是如此，一位对世间有大裨益的人出现，造福普罗大众，大家都欢喜叫好。
与他关系稍近些的人更是喜不自胜，因了那人能给他带来切实利益。
只有真正爱他的人才不会管今后是不是光耀门楣，风光显赫，也不管那些够得见摸得着的利益荣华。
他们真正关心的是...功成名就造福一方的你过的好不好，快不快乐。
楚珏是真正在乎苏岐的人，宋玉宁更是。
所以这个自小生长在经略使府受尽父兄呵护的姑娘为情郎哭红了眼眶，这个自小在宠爱中生活了十七年的姑娘头一次掉眼泪。
爱到深处，甘愿成全。心甘情愿，低落尘埃，勇敢又卑微。
遇上这么好的姑娘，说三生有幸也不为过，怎么舍得让她掉眼泪？
莫说当事人，就连楚珏这个旁人见了都不由替苏岐心生愧疚。
夜风徐徐吹拂苏岐梳理整齐的云鬓，风声呜咽，如怨如慕。
奈何天人无情，只是冷眼相看。
问心有愧？问心无愧！天人寡性，不问世事也不问心。
用情至深，永难相忘！
或许柳师绣足以勾动苏岐心底里的真情。
楚珏想让苏岐去尝试一下，不妨一试，兴许有成效。
于是开口道：“小岐，不若去入云宴见柳师绣一面。”
“听你的。”
灯火熹微，两人大踏步走出房门。
“苏郎，你要记得回来找我。”身后宋玉宁突然撕心裂肺道，少女声音颤抖不已，娇弱的身子斜靠房门掩面而泣。
其实成全一个人哪有想象中的伟大？！往往一瞬间的柔情过后便是永无止境的失落。
感觉自己即将要失去最珍贵宝物的少女鼻尖涌上一股酸涩，抽了抽小巧秀丽的鼻子，却强忍着眼泪不掉落下来。
这个自小生长在钟鸣鼎食之家的少女，父亲位高权重，母亲富甲一方，打小便拥有很多很多珍贵物件。
宋玉宁最不怕的便是失去宝物，少女不是个小气的人，甚至对好友大度的很，时常送给闺中密友很多珍贵礼物...有天下闻名的名贵字画，有侠客梦寐以求的灵器飞剑，有精致优雅的佃头银篦......
只有苏岐的真心少女舍不得送，真的不想失去，一丁点也不想。
少女巴不得这颗真心永远只属于自己，这子属于她，下辈子，下下辈子还是属于她。
这么好的苏郎，只爱一辈子是远远不够的......
楚珏回头望，只见宋玉宁强忍着眼泪露出温柔的笑脸，微笑望着苏岐。
苏岐点点头，“好。”语气温柔诚恳，随后咧嘴温柔一笑，只是眼底依然冷漠不掺杂丝毫感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又不知所终，一笑怎能泯？
楚珏望着这一幕，拿起腰间的乾坤葫芦默默饮了一口酒。
有情人儿本该成双对，不是吗？为何如此，缘分这件事情，谁说的清呢？
认识一个人，时间很重要。若是他们晚些遇见，没有这段缘分，宋玉宁也不会如此伤心。
造化弄人，不把好的弄成支离破碎不肯罢休，经过一番曲折的路途后，才得以成双入对。
好事多磨后再赠予一份圆满，这份圆满就显得格外珍贵。
只是这份圆满，何时到来，会不会到来，无从知晓？
夜风徐徐吹拂，吹过泪眼模糊姑娘的笑脸，吹动无情天人的大袖。
怨只怨人在冷风中，爱恨不由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