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言 像教育家那样学习和思考

教育学本身不是纯抽象推理的学术体系，而是原理和原则的化身，这些原理原则是从长期探索人类智慧的特点和经验中创造出来的。

在什么样的条件下读书才能提高智力、判断能力和增长知识？

——第斯多惠：《德国教师培养指南》

说起教育，这是大家很熟悉的事。生活在今天这个时代的青年，人人都有长期受正规学校教育的经历，很多人还体验过教育别人的滋味与快乐；我们的报纸、电台、电视、电脑网络，天天都在议论教育，说教育多么重要，说教育必须改革，有的说教育应这样改，有的却说应那样改；可见，教育，这不仅是人们熟悉，而且是人们很关心的一件大事。

可是说起教育学，却是人们所陌生的。每当我遇到初次相识的人，总爱问我在大学什么系教书，当我告诉她或他，我在教育学系工作时，总又会看到疑惑的目光，好奇地说，“还有教育学系？教育学，那是教什么的呀？”其实，在人们每天对教育的种种议论中，都会涉及到很多教育学的问题。

· 教育学是人类教育智慧的探索和集萃

教育学，顾名思义，是关于教育的学问。这是研究人的教育、培养和发展问题的学科，是一门探索人类教育智慧的学问。这门学问凝聚了一代又一代教育家伟大实践创造和理论创造的成果，也是教育学家们对千百万群众教育实践的历史总结和科学抽象，教育学所揭示的教育规律和提出的教育原理总是远远超过个别人、个别地区和民族所能达到的认识水平。任何有经验的教育工作者，如果没有系统的理论学习，其终身的经验也不能达到教育学理论所已达到的高度。因此，教育学成为教育专业学习的必修课程。

· 让教育学走进我们的生活

然而教育学一直被封闭在教育专业的围墙里，人们对它很陌生。今天，人类已经走进21世纪，在这个空前的科学昌明，教育发达，人人都与教育有关的现时代，围墙终将被拆除，教育学将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起来。教育学，也将成为现代人应有的现代学识。如果我们走进教育学，让教育学走进我们的生活，使我们像教育家那样学习和思考，我想会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教育，参与教育，生活得更有意义，更美好。所以，我想把它介绍给对教育有兴趣的年轻朋友们。

我之所以向年轻的朋友们推荐教育学，有三个实际的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我觉得教育学能有助于你更好地理解我们社会的教育。我们都熟悉教育，但我们不一定都理解教育。例如，从童年到青年，习惯了十多年学校教育生活的你，能说清楚什么是学校？什么是教育？人为什么要受教育吗？又如，在大众传媒天天报道的大量教育新闻中，有所谓“最新”教育思潮，也有各种新出现的教育问题，还有关于教育的是是非非的争论，当你有意无意地接触到这些教育问题时，可能会激起你的好奇心，而教育学恰恰能帮助你更有见解地思考各种各样的教育新闻，对世界的教育思潮和我们社会的教育实际作出比较科学的分析，独立的判断，而不人云亦云，不轻信流行的“教育说法”而盲目行动。

第二个原因是，教育学将有助于你更聪明地参与教育活动。在你的日常生活中，你总是会作出许多教育方面的决策与行动的。当你是学生时，你要选择在学校选修些什么课程，追求什么样的学习目标，用什么方法提高自己的学习效率和成绩。一旦你参加了工作，你将会感受到“终身教育”的需要，考虑怎样有效地继续学习，争取更好的发展。如果有一天你做了父亲或母亲，你还会考虑怎样教育好孩子。假如你选择做了教师，你自然会考虑如何选择理想与现实结合的教育目标，选择能提高教育质量的教育方法，等等。一句话，人们都期望自己在教育上的决策与行动能够成功，虽然教育学不是教育成功的灵丹妙药，教育学本身不会使你一定获得教育成就，但它将有助于你扩大教育视野，推动你思考，给你一些努力取得教育成功的启发和方法。

我向你推荐教育学的第三个原因是，它将使你更好地理解教育政策的潜力与局限性。我们国家实行社会主义民主，人人都是国家的主人。作为主人，我们有责任帮助政府选择指导教育的政策，执行教育政策。依据科学的教育理论，从教育实际出发形成的教育政策有推动教育实践发展的巨大潜力，但自然也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局限性。如果政府的决策过多地受到那些不懂教育或对教育不懂装懂或一知半解的偏见的左右，那么教育政策的局限性就会更大。所以，公民的教育学知识和教育学素养如何，也直接关系到国家教育的水平和健康发展。当你决定支持哪种教育政策时，你会发现自己实际上是在提出各种教育学问题。

因此，教育学原理可能运用到生活中的许多方面。无论以后你是从事教育，还是到企业工作，或从事政府公务员工作，你总是同教育有缘的。在现代社会中，人人需要有基本的教育学修养，以便理智地参与家庭、学校和社会的教育实践。

· 让我们走进教育学

那么，对教育学陌生而又想了解的你来说，怎样进入教育学呢？我认为有三条主要的途径可以勾画出教育学的研究对象和主要内容。

1．历史的途径 即我们可以通过对经典的教育学著作的研究，寻求教育学作为一门学科最为关心和感兴趣的是什么，简而言之，我们要问：“创始人说了些什么？”历史的途径，能使我们了解教育学的源头，教育学研究的基本课题，学习前人的智慧，扩展我们的教育学视野。然而教育学和其他人文社会学科一样，也是随着时代和教育实践的变化发展而变化发展的，如果囿于历史的途径，有可能使我们的思想僵化。

2．现实的途径 即我们对现代的教育著作加以研究，以期发现这门学科最关心的是些什么问题。换句话说，就是我们要问：“当代教育家们在做些什么？”

一位初学者，常常会通过阅读现代教育著作，包括阅读教科书或阅读教育专著、论文的途径，了解教育学研究什么，教育学的主要内容是什么。打个比方，教科书好比是一幅“导游图”，列出教育学园地里有哪些“景点”，每个景点的最主要景色。而教育专著犹如教育学园地里的一个个“景点”，它具体地展现某个“景点”的风景，也就是说叙述了一个个教育课题的详细内容。教科书和专著各有千秋，前者，叙述的教育知识内容全面；后者，如果是教育名著，对特定教育课题的分析周到、深刻，可以了解教育家是怎样提出教育问题、分析和解决教育问题的，从中可以领悟教育家的教育精神和创造精神。无论是阅读教科书或是专著，都能使你获得教育学的知识。但是，教科书是为特定的对象编写的，时下我国已有百部以上的教育学教科书，这就需要选择。至于教育专著或论文，所选择的教育论题可能是时代性的课题，也可能是著者个人的偏好，更可能仅仅是流行的时髦，因此也需要选择。

3．理性分析的途径 即在阅读教育论著中，在观察教育实际时，开动脑筋，分析教育学是研究什么的，是在提出什么样的教育问题，用什么观点来看待各种教育问题的，它如何研究它们，它用的是哪些研究方法，它得出了什么结论，形成了哪些原理，以及应当研究什么，如何研究。实际上，我们是在问：“理性的指示是什么？”

我想以上三种方法，可以帮助我们进入教育学。我这本小书，就是想用这样的方法来向你介绍教育学。

可是，教育学内容广泛，我们要从教育学中学些什么呢？回答自然是学教育学知识。然而，教育学知识是教育家创造出来的，学习教育学，更重要的是要通过教育学知识的学习，学习教育家怎样学习和怎样思考。

人类行为的特点是做中在思，思后再做，做后又思，思维是人类区别于灵长类其他动物的标志。只有思维，人类才能摆脱本能的控制成为人。科学是思维的产物，正如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曾经指出的：“全部科学不过是日常思考的精炼而已。”，科学是经过多层次思维的结晶。科学是科学家思维的结晶，是最先由他发明、发现和创造出来的，然后传递给大众，由大众掌握，形成伟大的力量。科学家是先知先觉的人物。同样道理，教育学是教育学家长时间的、多层次思维和实践的产物。自然，这种产物是否是真理必须经过实践的反复检验。教育学家是教育行为的先知先觉人物。学习教育学最重要的是学习教育家的思考方式。

因此，我的愿望是想介绍教育学的精华，把教育学的最基本课题，最基本的原理介绍给读者，帮助你能像教育家那样学习和思考。这是本书的一个最重要的目的。我尽可能地避开教育学者们感兴趣的“纯学术”问题，努力把自己放在初学者的位置上，叙述我自己学习教育学后的理解和感悟。

· 学会像教育家那样学习和思考

从古代教育家的言论，到现代的教育学，“怎样教育”、“怎样学习”的问题始终是教育学关注的一个基本课题。对这个课题的关注表明教育学是要使人聪明的学问。我们举二个教育学史上的例子来说明这一点。

例一：“举一反三”与“闻一知十”的启发式教学经验。古代有一部《论语》，是孔子的弟子记述他们的老师孔子言行的著作。其中有这么一段：有一次孔子问他的学生子贡：“你和颜回哪一位更好些？”子贡回答道：“我怎敢和颜回相比，颜回闻一知十，我只能闻一知二。”孔子接着说：“不如他，我和你都不如他。”

颜回从他的老师孔子那里听到“一点”，而能知道“十点”，那么其中的“九点”从何而来呢？当然不是从他的老师那里得知的。因为老师只告诉他“一点”,“十点”中的“九点”，是因为颜回自己思考而得的。所以孔子自己承认他不如他的学生，子贡自然也不如颜回。

孔子平常教导学生，要求“举一反三”,“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一物四角，教学生一角，其他三角则由学生推知。这里说的“举一反三”和上面说的“闻一知十”，都说明一个教学上的重要道理：教学不仅是授予学生以知识，更重要的是启发学生思维。学生从自己思考中得到的东西，比从教师那里听到的东西要多得多，并且经过学生自己思考而获得的东西，要更牢靠得多。

使学生闻一知一的教学，是一种“教书匠”的教学，“匠”的含义是墨守成规，不敢发挥创造性；而闻一知十的教学，则是启发学生积极思维，是“教育家”的教学。教育家的教学和教书匠的教学，区别就在于能否启发学生积极思维。孔子是启发式教学的最早发明人。与启发学生积极思维的启发式教学相对立的是注入式教学。注入式教学是禁锢学生思维能力的教学。启发式教学是使人聪明的教学，注入式教学则是培养书呆子的教学。

以上的例子是教育学产生以前的古代教育家的教育思想，但它表明在教育学起源的源头就预示着教育学要研究怎样教学才能使人聪明的学问。下面举一个教育学产生以后的例子。

例二：培养智力的三个条件。19世纪的教育家第斯多惠以科学的态度提出了一个如何培养智力的问题。他在《德国教师培养指南》一书中是这样提问的：“在什么条件下读书才能提高智力、判断能力和增长知识？”他在回答这一问题时分析了三个条件，向当时的德国教师提出了七条具体的学习建议。后者受时间（19世纪）和对象（针对当时德国教师）的局限，没有普遍意义，我们不说也罢。但他提出的问题和他分析的三个条件，在今天也仍然极有意义。不妨多说几句。先看他说的三个条件。

第一，要“具备热爱真理的条件”。第斯多惠认为只有在内心充满对真理的热爱，以追求真理为乐的朋友中才会出现真理。有些人打着真理的幌子谋取私利，把真理看成是自己的女仆，可以任意支使，其实适得其反，真理会鄙弃他们，拂袖而去。“真理，只有真理才会美化人类，圣化人类。”人类以全部的聪明才智和感情意志，寻找一切机会去追求真理，这是出自人类的精神本性。热爱真理是探求真理的最基本条件。但真理决不是飘浮在地球的表面，人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占有它；真理也不是保存在一个匣子里，好像只要强占了匣子的钥匙便能取得。要想获得真理，获得判断能力和知识，必须付出艰苦的努力和劳动。说得简单点，这一条的意思，就是学习者要有增长知识的愿望并且为追求知识而努力。

第二个条件是“探求并检验真理和假真理”。世界上凡探求真理都允许百家争鸣，然而真理本身却只有一种解释。因此，追求真理应当以检验那些提供给我们的真理为前提。只有努力在探求真理中检验一切，真理才会逐渐变成我们自身的精神财富，我们才能由不知到知，由知之甚少到知之甚多。所谓检验，就是辨别真理和假真理，消除假真理，消除谎言和妄想，消除陈旧的知识、观念和偏见，所以要树立坚定的信念，追求生活和思想的独立。没有人会替别人动脑筋，没有人会因依赖别人的聪明而变得聪明起来，“人要想变聪明，只有用自己的聪明”。谁要在追求真理追求知识中想不劳而获，坐享其成，谁就将一无所得。思想懒惰的靠别人为他思考的人，不会有真知，不会有判断力；一个思想活跃的人，终身都在孜孜不倦地独立思考，独立研究问题，他必定学有所成，学有创见，他的智力、判断力必定不断提高。

第三个条件是通过科学研究，进行多方面的观察、应用和练习。第斯多惠批评那种只有学者才配研究学问，普通老百姓包括国民学校教师只配学习和使用知识的偏见。认为不求甚解的学习将一无所获，要求得真理，求得真知，就要从各个知识领域中去寻找一个专题，研究一个真知，理论方面的或实践方面的，并且做到理论联系实际，将得到的真知运用到自身，运用到自己的生活中去，长期细心观察，和练习。

总之，热爱真理，对真理进行严肃而认真的检验，对你所选择的课题进行彻底而全面的研究，多方面观察、应用知识和练习，这就是培养智力的三个最重要的条件。这三个条件是带有规律性的有效学习的条件。第一个条件说的是要有内在的学习动力，即求知的渴望和兴趣，第二个条件说的是要有对待知识、真理的科学态度，即检验、批判、消除旧知和发展新知，第三个条件说的是要进行研究性的学习与实践。第斯多惠关于培养智力的三个条件的分析，经得起实践的反复检验，可以说达到了对学习方法的规律性认识。

现代教育学重视能力培养的问题。在一个半世纪以前，第斯多惠也提出了对德国教师的培养，要重视智力、判断力。他对如何培养智力的回答不是随意地列出怎样学习的处方或诀窍，而是首先着重于条件的分析，在条件分析的基础上再提出具体的学习方法建议。这是一种科学的思考方式。时下流行“学会学习”“学会思考”的口号，常有许诺向你提供各种所谓的教育和学习“诀窍”的书籍流行，诸如“怎样一天读四本书，并且把它记住；怎样在四到八周内掌握一门外语；怎样使学习突飞猛进，学习效率提高六倍”之类的书籍，这种书籍有哗众取宠之心而无实事求是之意。教育家第斯多惠提出的问题、提问的方式和回答问题的方式，则是一个教育家的科学思考方式。学习这种科学的思考方式，对我们的学习和教育生活都是很有意义的。

以上两例，说到了“启发式教学”,“培养智力的条件”，二个术语，反映出教育学要研究怎样教和学才能使人聪明的学问；二个术语，表达了对教学和学习的思考方式。这是其他学科所没有的、专属于教育学所独有的语言和思考方式。

每个学科领域都有自己的语言和自己的思考方式。数学家谈论公理、积分和向量空间。心理学家谈论自我、本我和认知发展。律师谈论案发现场、侵权行为和约定的禁止翻供。教育学家也没有什么不同。学校、学制、课程、教学、教育目的、发展性教育——这些术语都是教育学家语言的一部分。乍一看，这些术语似乎有一种没有必要的神秘。但是，正如你将要知道的，它的价值在于能够为你提供一种关于你所生活的世界的新的、有用的思考方式。我们就是要通过教育学基本概念、术语和原理的学习来学习像教育家那样学习和思考。

这本小书的绪言就写到这里。下一章先从历史到现实的途径向你介绍教育学是什么。在介绍之前想作点说明和提点建议。采用历史的途径介绍，我的意图不是介绍教育学的历史，而是介绍历史上的教育学是什么，因而，我是围绕问题、原理、旁及方法，介绍历史上几种有代表性的教育学的主要内容。但是，这种从远处开始介绍的方法，由于历史时空的长距离可能带来背景和语言的障碍，会增加你阅读的困难，对此，我没有办法，除说抱歉之外，我只能建议你要耐心地阅读。再说，阅读是一种对话，我想，如果在你走进教育学之初，就能够学习优秀的教育学遗产，和大教育家对话，广纳前人的教育智慧，会有助于你提高对现实教育问题的洞察力，在参与教育实践中变得理智一些，聪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