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会话材料的收录

因为会话分析强调研究在自然环境下使用的语言，所以会话分析学家很重视采用何种方法才能收集到在自然的——即没有任何人为安排和影响的状态下所说的口语语料。如果方法不正确的话，会直接影响所得结论的正确性。

1.3.1.1 几种收录方法

口语语料的收集方法，可以有多种，下面根据研究者与所收集的语料之间的关系，将语料收集方法分为下面几个类型：

1）研究者只以会话参与者身份参与所收录的会话活动。

在会话中研究人员完全作为普通的会话参与者与其他人一起说话，而不是一边谈话一边观察。会话的其他参与者通常是与研究人员很熟的人，可以是同事、同学、亲友、家人等。研究者用录音机对大家所说的话进行录音，这对所有人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在这种会话过程中，所有的会话参与者几乎都不注意收录机的存在，有时甚至连研究者本人也常常忘记现在大家的话正在被录音。研究者不对谈话活动作任何引导或安排，而是完全让谈话在自然状态下任意进行，从开始到最后。但有时用这种方式收录的会话也可以是发生在研究者与完全陌生的人之间，比如，研究者买东西时与店员的对话，或者问路时与陌生人的对话。

用这种方法收集语料的好处是，一方面可以收集到最为自然的日常会话材料，另一方面在分析所收录的语料时，由于研究者本人也是会话参与者，处于当时的会话场合，所以对相关话语的背景就比较了解，同时对相关的非语言行为也会注意到，这些都会对语料的分析起很大作用。比如，AB两个朋友正在说话时，A 突然看了一下表，B 中断自己正在谈论的话题，问：“怎么？有事儿吗？”如果研究者没有在谈话现场，在分析或者把这段对话转写成书面材料时，光听录音，没有看到看表的动作，就不知道为什么 B 突然中断前面的话题，问对方是否有事。如果研究者在现场的话，对解释类似的问题就会很有帮助。在谈话过程中，一些非语言的情境和动作在会话过程中起很大的作用，如果忽视了这些因素，常常不能解释有些语言现象。

2）研究者既以会话参与者的身份、也以观察者的身份参与所收录的会话活动。

这种方法是，在录制会话材料时，研究者既是会话活动的一员，也是旁观者，研究者一边参与会话，一边注意观察这个会话过程，注意与会话活动有关的非语言细节。这种方法的好处是，可以取得更多的非语言信息，这些信息只听录音带是得不到的。其缺陷是，研究者作为观察者，游离于会话活动之外，会影响会话活动的自然性，特别是当会话参与者人数较少、或者研究者是会话活动的中心人物、或者当研究者刚好在分神考虑某个问题时却被他人提问的时候，这种影响就会更加明显。在这种情况下所收录的语言材料的自然性就会受到质疑。

3）研究者既以会话参与者的身份、也以设计者、引导者、和观察者的身份参与所收录的会话活动。

采用这种方法的研究者，一般是为了研究某个问题，需要得到某些特定的语料。为了能尽快地顺利地录到自己想要得到材料，在会话过程开始以前，研究者常先将整个会话活动进行大致的构想和设计，在会话开始以后常常采用提问等手段进行引导，使会话活动能够按照预先的设想进行。这种方法在研究某些特定问题时，也许是不得已的方法，但是对于研究自然会话过程来说，则是不可取的。Labov，W.（1972a）所推荐的方法是，让研究者在采访时不是单独对被采访者中的某一个人提问，而是对所有被采访者提问，或者让他们自己自由交谈，尽量使研究者被当作他们当中的普通一员，以增加采访的自然性。这种方法可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采访时的紧张气氛和正式性，但是是否真的能使被采访者把研究者当作他们当中的一员，还值得怀疑。

4）研究者完全不参与交谈，单纯以观察者的身份出现在会话现场。

采用这种方法时，研究者不参与相关的会话活动，也不对会话活动作任何有意识的引导和干涉，只是对其他会话参与者所说和所作的进行分析和观察。这种方法，在研究某些特定情境下的会话时是可行的，比如像采访、课堂教学、医生问诊等，但是也应该相应考虑到，由于研究者的存在，有时会对当时的交谈产生一定的影响。

5）研究者既不参与交谈，也不出现在会话现场。

这种方法是，研究者并非自己亲自收录会话材料，而是拜托其他人进行收录。我认为这种方法由于前面已经说过的理由，一般不宜被采用，除非是在不得已或者是有摄像的情况下，否则有些非语言的因素很容易被忽视，可能会使得一些语言现象不能得到解释。

上述几种方法各有其特点，研究者可以根据自己的研究专题和目的选用。但是我认为用第一种方法取得的语料最接近于自然的口语，除非研究者并非以自然口语为研究对象。比如只研究采访时使用的语言顺序与特点、或研究讲故事时的表达顺序等等。另外有时有必要收集在比较正式的环境中的口语材料，以便与非正式环境中得到的语料进行对比。比如美国社会语言学家拉波夫在对社会身份不同的人在不同语言环境中的话语特点进行对比研究时，就根据语体的正式性差别，有意识地创造四种不同的语言使用环境，从而得到从随便到正式的四种不同语体，然后考察同一个人在四种不同语体中的发音特点。本书所使用的根据录音转写的会话材料，绝大多数是采用第一种方法录制并转写的。

1.3.1.2 收录语料时的注意要点

1.3.1.2.1 关于隐私问题。

在国外，对人权、隐私问题比较敏感，在对言语活动进行录音和摄像时强调要首先征得被录音的说话者的同意，据说有时还要立下字据，以免将来发生纠纷。中国人似乎不那么在意。尽管如此，笔者认为，在征得协作者的录音许可这个问题上，还是注意一下儿较好。但是，在任何时候都刻板地遵守先得到允许再录音这个条条，有时可能会影响语料的收集。比如，笔者要研究不同会话开头的形式，客人来了，从敲门开始就要录音。如果遵守先得到许可后再录音的规约，还要签字画押，挺吓人的，就录不到自然的会话开头形式。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先斩后奏才行。所以可取的态度是慎重加灵活，应根据不同的研究目的、所采用的不同的研究方法、灵活采用征得对方许可的方式。可以根据需要既尊重协作者的隐私权，又要考虑不妨碍获得自然的会话材料。

灵活的方式可以有以下几种：

1）根据对象。

比如，如果协作者是家人、同事、同学、合作研究者，他们对研究者的研究目的也非常理解，并且对录音已经习惯，而且知道随时随地自己的话都会被研究者录音，在这种情况下就不一定非得每次都征得对方的同意。但是最好是录音以后要告知对方，确认对方确实没有异议较好。

但是如果协作者是不熟悉的人，除非是特别的需要，比如前面说的想录到会话的开头方式，一般应该在录音开始前得到许可较好。

2）根据研究的目的。

如果谈活的方式与所研究的课题关系很大，那么就应该考虑是否应该在录音后再确认对方的态度。如果先征得对方的允许也不会对语料收录产生大的影响的话，还是以先征得同意为好。

3）根据收录的内容。

如果收录的内容比较敏感，最好在使用前再次征得对方的同意，或者尽量不使用这样的语料。如果完全肯定所录内容不涉及任何人的隐私，比如只不过是些日常寒暄的话，像谈天气一类，已经成为大众共用语，丝毫没有个人的隐私可言，那么是否争得对方的同意似乎就不那么重要。

1.3.1.2.2 关于录音录像器材的使用与选择

我们在前面说过，六十年代由于录音机的使用，使真正的口语研究成为可能，使语言学研究发生了革命性变化。当时由于录像机昂贵而笨重，研究者们主要是用录音机来收录会话材料。现在录像机已经变得既便宜又轻巧，已经有一些研究者开始使用录像机收录会话资料。曾有人期望录像机的使用也能够给语言研究带来革命性的影响。但是目前还没有发生这样的革命，也许将来会，也许不会。因为语言毕竟主要是以声音为载体的，口语的研究更是单纯以说出来的话作为研究对象，而说出来的话主要是靠听来理解，而不是通过看理解的。这也许是为什么有了录像机以后，录音机的使用并没有被废弃的一个原因吧？

当然采用录像器材有很多录音机所不能比拟的长处，比如可以将很多非声音的语境因素真实地记录下来，像会话参与者的表情、姿势、视线注视的方向等等。这些只能看不能听的语境因素是录音机不可能记录的，只能靠研究者转写时根据回忆进行标注。根据回忆可进行补充的东西毕竟有限，不可能是全面的，也不可能像录像那样直观、准确。

但是录像器材的使用也有它的缺陷。录像机不像录音机那样，当所收录的会话活动参加人数不多时，只要将录音机放在某个固定的位置就可以了，不需要有专人操作，就可以录到大家说的话。但是使用录像机时，一般要有专人操作，以便使每个会话参与者的表情、动作、姿势等相关语境因素都能够被拍摄下来。如果固定放在某个位置，常常做不到这一点。如果一个人一直举着录像机对着说话者拍照的话，势必会影响会话活动的自然气氛，有时甚至会干扰会话的正常进行，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收集到自然环境中的话语。有时这种自然的会话材料的获得对有的课题研究是非常重要的。在这种情况下，除非采用某种方法使研究者以外的会话参与者在完全不知道会话过程正在被录像时，才能保证会话活动的自然性。但是要做到这一点比较难。尽管有的会话分析学家（比如Goodwin,C.1981）曾介绍了一些方法，比如说别人说话时自己假装整理摄像镜头等来进行拍摄。实际上采用这样的方法究竟能坚持多久能够不被其他的会话参与者发现，是值得考虑的。除非研究者用这种方法收集语料时，并不打算收集大量的语料。

在选择录像机时，那种具有远程录音功能的录像机有时比较有用。用这种录像机即使说话人距离摄像机较远，所说的话也可以被录到。

录音机最好选择数字式的。这种录音机的最大优点是小型、录音时间长。体积小不仅便于携带，而且在使用时不像大的录音机那样醒目，所以可以减少对会话自然性的影响。录音时间长，就不用中途换磁带，因为换磁带不仅会打断正在进行的会话活动，还会不时地提醒在场的会话参与者录音机的存在，直接影响会话自然性。另外采用数字式录音的好处是，在需要转录时具有高保真特点，不会产生音质劣化。而且多数的数字式录音机都具有噪音衰减功能，可使被录的话语更加清晰。

使用麦克风会增加录音清晰度，缺点是会影响会话的自然性。如果对会话的自然性不十分重视，或者对录音的清晰度要求苛刻的情况下，可以选择使用。

对于有的研究课题，需要准确的记录语音延长、停顿和沉默的时长，这时还需要准备体育用计时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