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古代空间艺术的渊源
日本最早出现空间艺术,可以远溯原始时代。绳文文化时代主要是竖穴式住宅,一部分是堆石式的居住模式,还有以天然洞窟而居者。从北海道到九州已发掘一万多个绳文时代聚落的建筑遗址来看,多为贝冢,次为泥炭层或堆石,分别有洞窟、竖坑、竖穴等形式。比如已发掘的茨城县花轮台的贝冢居住遗址,其长方形平面,由中央部位四根主柱、沿周围配置12根支柱,支撑着遮蔽物的“切妻式”模式的雏形。所谓“切妻式”,即屋顶为人字形、山形、坡形结构的建筑模式。这是至今已发现的日本最早建筑遗址之一。
弥生文化时代居住建筑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出现圆形、椭圆形、半圆形、长方形、不整方形等多样形式,而且已有部分建筑贴近或突出地面。有代表性的例子是:大和平原中央——唐古地方,发现了大小数百个竖穴式的居住建筑群,内中由木柱支撑,柱与柱之间架设缘木,承载茅草屋顶,屋顶贴近地面。门廊由门前延伸而出,打破室内与室外的界限,建筑与自然环境相辅相成,融为一体。弥生后期的居住建筑模式,以建在水田前的静冈县登吕地方的聚落遗址最为著名。它平面是椭圆形,周边镶上木板,外侧盛土,台基是石板地,立有四根主柱,比竖穴式建筑更接近地面。现在还残存一些建筑用材,说明这时期开始向平地而居发展。
在这时期的遗址中,发现了高台式的土仓库,由4根、6根或8根柱子支撑简单的斜屋顶,搭配木板山墙,并有梯子和防鼠的简陋设备,以作收藏谷物之用。从奈良县出土的弥生时代的线雕图案土器,香川县赞岐出土的铜铎、铜镜,也都可见这种原初高台建筑的家屋模型或图案。还有静冈县的登吕、山木的遗址,也发现了类似的建筑。它们与中国汉代南方某些地方出土冥器上的高台建筑图案十分相似。这大概是上古先祖从中国南方迁入的同时,也将居住建筑模式传入了日本。
古坟文化时代住宅建筑有了很大的进步,虽然一般庶民仍然是以竖穴居住为主,但已开始出现外观比较高级的住宅,而且除了单层以外,还有二层楼阁。据《古事记》、《日本书纪》所称的神功皇后(实际上是祭司)“居处宫室楼观,城栅严设,常有人持兵守卫”。《三国志·魏书·东夷传》还明确记载着此时倭人已“有屋室”,“有邸阁”。这是有文字记载的3世纪前半叶日本古坟时代的建筑状况。从出土文物来看,神奈川县久里浜出土的家形埴轮,是草葺圆屋顶,比较简单,大概属于庶民的居屋。三重县石山古坟发现的20具家形埴轮,其建筑模式,比前者复杂一些,上层人字形,下层四角伸出的双层房顶、堆砌土墙,但仍是“切妻式”住宅的形式。这时期又出现了称“入母屋式”和“寄栋式”两种建筑模式,前者上层是人字形,下层是四角伸出的双层房顶的建筑模式;后者是四面坡屋顶的建筑模式。宫崎县西都原出土的家形埴轮,则更加复杂得多,中央是最大的主建筑,两侧是附属建筑,类似后来贵族住屋的“寝殿式”(即宫殿式)的雏形,属高级的住宅规模,可以推断是当时王者(祭司)的居所。
到了这一飞鸟文化时代(593—710),在以太阳神和以山神、树木神为主的自然神作为崇拜对象的原始神道信仰体系下,确定了原始神社建筑艺术性格。最早期出现的神社雏形,是由山峰岩石和海边石矶构成的“磐境”,即“神域”。比如,以奈良三轮山作为御神体、守屋山的磐座,作为祭祀的重要设施,虽然没有正式神殿,还不能算作正式的建筑物,但已具有象征性建筑设施的意味,
从吸收我国牌坊形式,过渡到建木鸟居,成为日本原初的神社建筑起源的重要标示之一。它的构成基本要素是:左右立两根木柱,柱上方横架一根笠木,笠木下由横梁栓联结着两根柱子,省去一切虚饰,显得非常简单、朴素,明快至极。据说,京都嵯峨野宫的黑木造“鸟居”,是日本第一座原木带树皮的鸟居,有“日本第一鸟居”之称。它的建筑材料,是选用很难得的柞木造的,日本人称为“真木”。真者,就是指自然与真实之意。后来神社有了建筑设施,鸟居就立于神社的神路入口,以象征神域的门。这是日本人对空间艺术美的一种最原始的特殊追求。
在奈良时代以前的神社建筑,无直接史料记载和考古发掘,最早有文献记载的,是从以三轮山作为御神体的奈良县大神神社开始,它拥有约两千年的历史。在《古事记》《日本书纪》里,就记有它是为祭祀大国主神的和魂而兴建的。在平安时代的《奥义抄》里也有这样记载:自古以来,神社以不营造正殿、拜殿等特定的建筑物,只以三轮山上的三处磐石座作为祭祀主神的场所。其他一些神社,也都是没有特定正殿的建筑物。
古代首次拥有特定建筑物的神社,相传为第一代天皇神武天皇(此乃谥号,文献记载于公元593年推古天皇始有正式年号)受“神托”,才开始建筑了茨城县鹿岛的鹿岛神社,以林木为背景,祭祀树木神。据《古事记》所载,它是为祭祀武饔槌大神而修建的。鹿岛神社是由正殿、拜殿、石间、币殿、门楼、鸟居等组成。神社建筑全是木结构,芭茅草葺屋顶。鸟居的两柱和笼木是圆形,柱与柱之间是菱形,两端贯于柱外。它依山傍水,植有千余种树木,以杉木为主。相传如不具备这些特色,善神就不来,恶神就乘机而入。
文献记载,上述的以山作为神体的奈良县大神神社,迁往伊势国五十铃川上之地,改称伊势神宫,这是最有名的古神社。据《古事记》载,建筑年代是传说中的第十代天皇崇神天皇之世,“妹丰钮比卖神斋祭于伊势之大神宫”;第十一代天皇垂仁天皇,命“倭比卖神祭于伊势的大神宫”。由此可见其建成年代之久远。伊势神宫是由鸟居、独立的内宫和外宫组成。内宫,是祭祀太阳神——天照大神,祭祀物为八咫镜。它是象征神体的镜,传说天照大神云“见此镜,如见我”,因此认为此乃神住的地方,称“皇大神宫”。这是伊势神宫的主要建筑,中央立有主柱,象征着天照大神由此而降,显现神灵。正殿形式是高台式木造建筑,由圆木柱支撑着芭茅草葺人字形屋顶,屋脊大梁上交叉置椽木。高台式建筑前面设台阶。内宫的后方左右,配置排列对称的宝库——东宝殿和西宝殿,收藏宝贵器物。这三殿,围上内外两墙,南北开门。外墙门外,辟出一个大祭场。外宫建筑形式类似内宫,是祭祀五谷神,称“丰受大神宫”。内宫(皇大神宫)和外宫(丰受大神宫)的入口,都立有鸟居,界定圣域的范围。全部建筑不涂色料,保持扁柏木的原色,给人一种单纯清明、自然朴素和透明安定的感觉。这完全是从日本的自然风土培育出来的,成为古来日本空间艺术的精髓。伊势神宫这种神社建筑模式,称作“神明式”。
可以说,在最早的神社建筑的作品群中,伊势大神宫是最具日本古典综合艺术美的。它以木材和芭茅等自然素材作为主要的建筑材料,整体为木结构,草葺屋顶,无天花板隐蔽,屋檐屋脊无翘度和弯度,全由直线构成空间,毫无人工修饰和人工技巧,排除一切有违纯粹性、装饰性的东西。它最完整地展现了古代日本式建筑之美的三个基本因素:简素性、调和性和非对称性的自然性格。伊势大神宫突出建筑与自然环境的调和,是最具日本风味的建筑模式,标志日本空间艺术达到了一个新的水平,达到了原始文化之美的极致。所以,日本人将伊势神宫作为日本古代建筑艺术、古代文化的最高象征。
这一日本最原始的建筑艺术思想,对于日本建筑史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以伊势神宫为代表,古代的神社就形成这样一种基本模式:由祭神的正殿,划出圣域的墙垣(或篱笆),以作为入口门的鸟居等三个主要部分构成。这是所有神社建筑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其后的神社建筑模式都保持这些基本的要素。可以说,伊势神宫的建筑,在日本文化史上具有重大的意义。
飞鸟文化时代前后建成的较早的神社,还有岛根的出云大社、大阪的住吉大社、松江的八重垣神社、爱媛的大山祇神社等。它们既继承伊势神宫的建筑样式,又融合各自地方的建筑形式,因地制宜,创造出自己独特的地方特色。岛根县簸川郡大社町的出云大社,在《古事记》、《日本书纪》、《出云风土记》等文献上都有记载,是创建于传说中的垂仁天皇二十三年以前,可见其起源之古远。它是由木鸟居和木结构神殿组成。传说创立出云大社的目的,是让上述文献记载的“让国”故事中的大国主神居住的。神殿是古代的高台式建筑,正方形的正殿,规模宏大,高96米。鸟居的柱和笼木,都是选用不剥树皮的原木,成圆形状,柱与柱之间的横木是角形,间距为11米,两端贯于柱外。神殿全是木造,板墙,芭茅草葺人字形屋顶,是非对称性的结构,初步展现了神社建筑艺术的自然、清洁、单纯、质素的美。这种建筑样式,称为“大社式”,留下日本风土培育出来的古代神社建筑艺术的面影。大阪的住吉大社,是建在日本关西地区神道信仰发源地的住吉地方。在《古事记》记载的传说中,大阪住吉大社是公元4世纪末神功皇后为祭祀海神的荒魂“为国之守神,祭祀而还”而营造的。大社是在濒临住吉海滨而修建,从第1殿至第4殿,是同形同大的正殿,分正面两间、侧面两间,都是扁柏树皮葺人字形屋顶,屋脊大梁置5根成X字形的交叉长木和装饰用的圆木,山墙门是纵长平面,山墙顶的檐板、椽子都是直线的。以板门来区隔前后二室。正殿只是正面有木阶,周围没有设廊道和高栏。这种神社的建筑模式,称为“住吉式”。从其外观来看,一直线排列,单纯明快,颇具古风。
概括地说,飞鸟文化时代日本最初的神社建筑模式,分为上述的“神明式”、“大社式”、“住吉式”三大类,这是在大陆佛教及其建筑样式传入之前形成,并固定为神社的基本模式。其后的神社建筑,都是模仿这三大类建筑模式的。这些日本古神社建筑形态,以保持屋顶直线手法的形式为主,意匠单纯,以及其材料和结构本身的至纯的要素,成为它们共同的基本特征,初步展现了日本古代空间艺术的自然、清洁、单纯、质朴之美。其后日本古代建筑艺术,都继承了古来日本神社建筑所具有的这些特色。
日本建筑学家太田博太郎就认为:“伊势神宫、出云大社、住吉大社等的正殿,虽然多少也受佛教建筑的影响,但是它们的基本模式,与飞鸟时代传来的大陆建筑是不同的。其成型是在6世纪中叶佛教建筑传来以前的事,这是无疑的吧。”“如果说,如此大的建筑在上古已经存在的话,可以认为当时的建筑已相当进步。正如上面已经论述过的伊势神宫那样,当时的建筑家一方面有着对建筑的卓越理解和对美的敏锐感觉,另一方面也拥有对结构的优秀技术。古坟时代的建筑,决没有停留在原始的阶段,已经接受大陆传来的技术,而且相当发达。正是由于有了这个基础,进入飞鸟时代的大陆建筑样式才能获得迅速而辉煌的发展”。因此,“尽管(其后伊势神宫)急速吸收和发展外来文化,反复经过几十回的改制,但是传统的东西与之并行,这是日本文化显著特色之一”。(注:太田博太郎:《日本建筑史序说》(增补第三版),彰国社1997年版,第51—5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