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的世界性话题
食物的表述范围
饮食与人类生存与生计的攸关性直接而明了,可谓人类第一关系,此属常识。但究其细者,却并非大家都有清醒的了解。食物本身是一个闪耀着多种色彩的神奇事物:它是生态的、生物的、生理的和社会化的中心,满足人们的情感需求的同时又满足人们的身体需求。“吃”处于社会关系的核心位置,分享食物使人们创立了家庭和友谊,同时使人们享受美味,体验自我价值。食物是许多经济活动的焦点所在,与人的健康、安全和社会保障紧密地结合在一起。食物是社会生产和组织的一面反光镜,人类历史上基本的生产和组织方式皆因食物而起。食物体系与历史上的许多重要和重大事件相关,人类文明的“大历史”中少不了食物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在世界所有国家和民族的历史上都存在,比如人类遇到饥荒和应对饥荒的办法等等。
人类在面对饥荒时所采取的应对态度和方式属于世界性的问题,即使在今天,联合国粮农组织(Food and Agriculture Organization of the United Nations)的一个重要功能仍是应对世界范围内的饥荒问题。饥荒对人类所言不仅是一个灾难性事务,也会涉及与饮食文化有关的智慧、知识、心理、技术等问题。因此,在紧急情况下对食物的处置方式也就成了人类学家关注的问题。古迪(Goody)认为,“饥荒经常导致这样的情形,即在传统烹饪系统中那些原来不被选择的食物被选择作为食物食用。”比如遇到饥荒,即使在城市里,一些原先并不进入人们的饮食范围的动物,如猫和老鼠等也作为食物进入到了人的嘴里、胃里。我们所接受的党史教育中就有这样的“历史记忆”:红军爬雪山、过草地,吃野草、吃皮带。中国在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人民在食物的选择和食用上出现了与传统饮食体系完全相异的情形,许多人食用过米糠,我就有过这样的记忆;而在平时,米糠只是用来喂猪的。不同的饮食体系成为不同人群共同体的生存智慧,也可以为全世界提供经验借鉴,包括灾难时期的生存方式。
与历史学家不同,在人类学家眼里,任何饮食的“大历史”都被置于特定的文化体系中进行细节的分析,他们最终得到的结论可能是哲学的、“语法的”(grammatical),甚至具有“普世价值”;反之,是特例的、个案的。事实上,特定的饮食体系,比如食物分类的差异就关系到社会不同阶层、社会性别的认同边界。因此,食物是一个非凡的表述和展示实体,不仅反映不同时代、不同民族、不同国家、不同区域的文化差异,还通过人口演变、不同类型的主题等表达构成社会组织结构中的重要因素。不同的食物体系折射出不同的社会生产方式,比如游牧方式、农耕方式、采集方式、渔猎方式等;不同的生产方式与自然环境和生态共生共处,形成了文明的多样性,如游牧文明、农耕文明、山地文明和海洋文明,以及各类混杂性文明形态。饮食习俗还表现在宗教、信仰、仪式、巫术等观念和行为上的鲜明个性。饮食方式包裹着不同的生活差异和文化差异,同时人们又可通过饮食方式建立广泛的交流与交通,组成社会结构中的重要元素。
可是,令人感到费解、感到困惑的是,总体上说,人类对饮食的研究相比较其他许多问题,竟是少得可怜,少得不成比例。比如,中国饮食垂范于世,可是,在中国的各种历史专题的研究中,从文化、民族、族群、宗教、社会、性别、认同、区域、地理、生态、遗产、营养、交流等角度对食物的研究相对于泱泱大国、浩浩历史而言,少而又少。许多领域、许多专题甚至仍处于空白状态。人之于世,大凡日常者便被忽略被忽视;然而,日常可以如此,研究却不可;因为,日常、平常包含着异常、非常;平凡、平俗蕴含着非凡、不俗。人未果腹,何来哲理?不知常理,怎通大道?辩证唯物主义的全部精髓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只要读一读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便可了然:“正像达尔文发现有机界的发展规律一样,马克思发现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即历来为繁茂芜杂的意识形态所掩盖的一个简单事实: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所以,直接的物质的生活资料的生产,从而一个民族或一个时代的一定的经济发展阶段,便构成基础,人们的国家制度、法的观点、艺术以至宗教观念,就是从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因而,也必须由这个基础来解释,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做得相反。”食物话题是人类根本话题,我们必须时刻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