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西斯蒙第的经济学说

西斯蒙第是古典政治经济学在法国的完成者，他继承并发展了斯密的经济理论，但又立场坚定地反对李嘉图学说。他代表的是小资产阶级利益，提出消费不足的危机论，主张抑制资本主义的迅猛发展，理论的独树一帜使他成为小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的创始人。

西斯蒙第（Simonde de Sismondi,1773—1842）出生于瑞士日内瓦法语区的一个新教牧师家庭。因父亲破产被迫中止在巴黎大学的学习，到里昂的一家银行当职员。1792年里昂爆发革命，他回到日内瓦。不久，法国大革命的烈火蔓延到瑞士，革命党人推翻了贵族政权，西斯蒙第的父亲获罪入狱。出狱后，全家迁居英国，后又迁居意大利，在意大利置办农庄。1800年西斯蒙第重回日内瓦，一度从事政治活动。以后，他一直在故乡从事写作，成为著名的经济学家和历史学家。1838年被选入法国社会政治科学院，1841年被法国政府授予荣誉军团大十字勋章。1842年因病逝世。

西斯蒙第在1803年出版了《论商业财富》，在这本书中，他诠释了斯密学说并将英国政治经济学介绍给欧洲。系统地阐述他的理论观点的是发表于1819年的《政治经济学新原理》。1838年他又出版了两卷本的《政治经济学研究》，进一步论证了1819年著作中的观点。

一、西斯蒙第经济学说产生的历史背景与特点

西斯蒙第与李嘉图是同时代的人，但由于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法国在政治、经济上与英国存在重大的差异，他的经济理论具有一定的独特性，与李嘉图的观点存在着对立和分歧。

1．西斯蒙第学说产生的历史条件

西斯蒙第生活在不断发生重大变动的欧洲大陆。在英国，产业革命摧毁了封建制度的经济基础，但是在欧洲，资产阶级与封建势力的斗争却是从法国大革命开始的。18世纪的法国还是一个典型的农业国，80%的人口是农民，小农经济在农村、手工业生产在城市里占有绝对优势。当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席卷欧洲时，西斯蒙第从小生产者的利益出发，接受了斯密关于自由竞争和自由贸易的思想，鼓吹经济自由主义。但是当产业革命从英国冲击到欧洲大陆时，为了维护小资产阶级的利益，西斯蒙第的立场发生了改变。

受到产业革命的影响，法国的机器大工业也发展起来了。煤炭生产激增，冶金业、钢铁业以及棉纺织业发展迅猛，工业中越来越多地利用机器生产。机器的使用在提高劳动生产率的同时，也引起了深刻的产业组织与社会的变革。

与深厚的农业传统相关，法国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要远远落后于英国。农村的小农经济和城市中的手工业阶级占绝对优势，政治上封建色彩也极为浓厚。产业革命带来的是大生产对小生产的胜利，大量的小生产者和劳动群众面临破产和贫困的境地。

法国和瑞士的社会状况引起了西斯蒙第的关注，针对机器大工业的发展及其引起的消极后果，他一方面支持资本主义生产制度，但是又力图反抗大资本对小生产者的威胁，幻想回到理想中的小生产方式中去。因此，西斯蒙第的理论“是用小资产阶级和小农的尺度来衡量资产阶级制度”，“在维护工人事业的时候总是从小资产阶级的观点出发。这样就产生了小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西斯蒙第不仅在法国而且在英国，就是这类文献的头面人物”，其内容“既是反动的，又是空想的”。

2．西斯蒙第理论的特点

西斯蒙第虽然接受了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特别是斯密学说的基本理论和范畴，但他的理论却与李嘉图等人显著对立。

关于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西斯蒙第首先批判了古典学派的财富观，认为研究财富不能算是政治经济学，顶多是货殖学。他认为：“人一生下来，就给世界带来要满足他生活的一切需要和希望得到某些幸福的愿望，以及使他能够满足这些需要和愿望的劳动技能或本领。这种技能是他的财富的源泉；他的愿望和需要赋予他一种职业。人们所能使自己享有价值的一切，都是由自己的技能创造出来的，他所创造的一切，都应该用于满足他的需要或他的愿望。”基于此，他认为“财富正是属于人而且为人所享受的”，英国古典学派的错误就在于他们忘记了财富的增加并不是目的，而只是使劳动者享福的手段。他指出，正是因为单纯地追求财富，忽视人们的需要，在英国已经出现了贫富的两极分化，国家财富的增加给人民带来的却是忧虑、困苦和破产。

在财富观的基础上，西斯蒙第强调政治经济学应该以消费为首，将收入分配作为研究中心。他又进一步指出政治经济学应该是政治学的一部分，因为只要国家和政府指导财富的生产、流通和分配，就能使社会经济获得发展，从而能够真正地为人们提供物质福利。在这个意义上，西斯蒙第反对自由主义，支持政府干预，与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的价值观完全对立。

西斯蒙第不仅反对政治经济学的价值观，也明确地表明他反对李嘉图的抽象研究方法。“他的英国新学生，陷入了抽象，这就使我们把人遗忘了，而财富正是属于人而且为人所享受的。……英国的新经济学家所写的作品是非常晦涩的，需要费很大力量才能理解，因为我们的脑筋对他们所要求的那种抽象能力是不肯接受的；但是，这种反感本身就是我们脱离真理的警告，在伦理学方面，一切都是彼此联系着的，我们只力图把一个原理孤立起来，而且只着眼于这一个原理，我们就会脱离真理。”西斯蒙第又指出斯密也认为政治经济学是一门实验科学，“他始终竭力根据社会状况中的每一桩事实来进行研究。……他永远不忽视足以影响国民幸福的各种结果。”

这样，西斯蒙第将自己的学说称为“政治经济学新原理”，言外之意，他的“新原理”就是要阐述与英国古典学派理论不同的理论，他不仅要研究财富，而且要研究人的享受。西斯蒙第的研究补充了古典政治经济学中显然缺少的那部分，但是他的研究却是基于主观唯心和形而上的。他认为资本主义的不良现实是政府错误的思想和政策的结果，只要改变了这种思想和政策就能改变现实。他把小生产制度理想化、绝对化，看不到小商品生产和资本主义商品生产之间的历史联系。他从孤立的个人出发来阐述他的理论，认为个人的历史“就是人类的历史”。

二、价值理论

西斯蒙第也主张劳动价值论，认为劳动是价值的基础。与李嘉图相比，他进步的地方在于认识到了劳动所具有的社会属性。他指出，在资本主义以前的社会，劳动直接满足个人的消费，消费直接决定生产，因而产品的价值决定于它对人的效用。而自从有了资本主义商业，个人的需求必须通过交换得到满足，任何人都不只是为自己劳动，而是为一个自己所不认识的人劳动，效用概念就被交换价值代替了。而交换价值的基础就是劳动时间，“每个人都要估计一下自己生产自己所提供的那件物品花去多少劳动和时间，这就是售价的基础；他也要把自己要给别人的物品所需要的劳动和时间和自己需要的物品所付出的劳动和时间作比较，这是确定买价的计算根据。只有进行交换的双方经过计算，每个人都认为用这种方式取得自己所需要的东西比自己亲自去作更方便的时候，交换才能实现。”

西斯蒙第还从价值是一种社会规定的认识出发，把价值量归结为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并对这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作了具体的分析。对于单位商品而言，生产所需要的平均劳动日决定该商品价值，这里反映的是产品与取得这种产品的劳动之间的比例，西斯蒙第将之称为内在价值；某一类的商品价值则是由竞争决定的社会需要和足以满足这一需要的劳动量之间的比例关系决定的。社会需要的商品量是社会总劳动在各个生产部门之间的按比例分配量。当社会需求大于社会生产时，价值趋向于劣等生产条件的劳动耗费，交换价值就会高于平均价值；反之，价值就趋向于优等生产条件的劳动耗费，交换价值就相应低于平均价值；供求平衡时，由平均劳动量决定交换价值。

马克思曾肯定并高度评价了西斯蒙第在价值论上的贡献，“在同李嘉图的直接论战中不仅强调指出生产交换价值的劳动的特殊社会性质，而且指出：‘我们经济进步的特征’在于把价值量归结于必要劳动时间，归结于‘全社会的需要和足以满足这种需要的劳动量之间的比例’。”

西斯蒙第的价值论是从消费决定生产的观点出发的，由于他颠倒了生产与消费的关系，而且把价值规律由自发调节商品生产的规律，变成了按照每个人的劳动支出保证他们的需要得到满足的规律，因此，西斯蒙第的价值理论是错误的，在学说史上并未占有重要地位。

三、分配理论

西斯蒙第的经济学是以人的需要为基本出发点的。他认为收入决定着人们的需求和消费，也决定着人们的幸福，因此，他提出研究收入分配能够最好地达到政治经济学的研究目的，收入分配论是理论的中心。

西斯蒙第将他的分配论建立在劳动价值论的基础上。首先从劳动的目的是创造能够满足人们需要的物质财富出发，西斯蒙第提出了财富必须同时具备的三个条件，即：财富必须是通过直接或间接的劳动创造的；财富必须对人有利，能直接或间接为人所使用；财富必须是能积累、保存以备日后消费的东西。这样，劳动就有了生产性和非生产性的区分，“如果这些劳动的果实是永远不能保存起来以备日后消费，它就是非生产性的劳动。只有生产性的、或创造财富的劳动才能至少给他所付出的劳动以同样价值的报酬”。另外，社会不仅需要生产财富的生产劳动者，还需要行政人员、立法者、法官、律师、武装力量等，他们的收入不能动用资本，而要动用社会收入。西斯蒙第正确地指出了同资本交换的劳动是生产劳动，而同收入相交换的劳动是非生产劳动。

在西斯蒙第看来，收入的分配就是分享人类劳动的果实，具有三种不同形式：地租、利润和工资。在这三种收入的来源上，西斯蒙第的说明是含糊不清的，一方面他认为它们都是劳动生产的，都是劳动产品的一部分，另一方面又认为这三种收入来自三种不同的源泉：土地、资本和劳动。

对于工资，西斯蒙第认为是富人用来换取工人劳动的价格，是工人的劳动所创造的产品在扣除了利润和地租后，“以工资的名义”留给工人的部分。但是工资并不是劳动的绝对量，而只是维持前一年工人生活的生活资料。他指出资本主义的分配是不公平的，工人因为被剥夺了一切财产，只有自己的劳动力可以出卖，因此也只能与资本家和土地所有者一起分享自己的劳动成果。此外，西斯蒙第还指出，随着资本的积累，工人阶级将日益贫困，而不是像有的观点认为的那样会从产品价格下降中得到好处。

西斯蒙第将利润定义为企业家得到的报酬，“一个企业家的利润有时只是对他所雇佣的工人的一种掠夺”，是“把工人所生产的、超过他生活的价值的一切据为己有。”而地租则是土地所有者提供土地所获得的报酬，也是从工人的劳动产品中扣除出来的东西。利润和地租在内涵上是统一的，与工资相对立。因此，劳动和资本、土地所有者之间是互相矛盾斗争的。

他认为资本家对工人进行掠夺的结果就是社会阶级的两极分化，并指出自由竞争毫无疑问加剧了这个过程，其结果是中产阶级完全消失，社会上除了大资本家和其雇佣者之外，没有其他阶级的存在余地。

西斯蒙第正确地指出三种收入源于生产资料与劳动的分离，而且深刻地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里工人与地主及资本家的对立，他进一步阐释了资本主义分配既不能保证每个人的幸福，又不能使经济顺利发展，这种弊病和矛盾不应长久存在下去。他主张让工人分享利润，成为企业的小股东；或者，实行宗法式农业和行会式工业组织，使工人都变成小生产者，回到小生产社会。可见，西斯蒙第“中肯地批判了资产阶级生产的矛盾，但他不理解这些矛盾，因此也不理解解决这些矛盾的过程。”

四、再生产与经济危机理论

西斯蒙第认为，在生产和消费之间，消费先于生产，是生产的动力和目的，因此生产应该服从消费，不过，在商品经济中，生产服从消费的原则转化为供给服从于需求。李嘉图和萨伊一样认为“商品是以商品来购买”的，因而供给可以自己创造需求。但是西斯蒙第认为商品既然是以商品购买的，那么购买者在购买之前必须先有自己的商品，才能购买他人的商品，因此，不是供给创造需求，而是需求使供给成为可能。

西斯蒙第进一步分析了生产持续稳定增加的条件，他认为生产只有在相应的消费增加时才有可能持续增加，他指出，“只有消费的增加才能决定再生产的扩大，而消费则只能根据消费者的收入来加以调节”。受收入调节的消费，即有支付能力的消费对生产起到约束作用。因此，收入通过消费决定了生产，这构成了西斯蒙第的再生产理论。

在他看来，保持生产和消费之间的平衡是社会经济顺利发展的必要条件，也是政治经济学中的一个基本问题，“生产要随需要的比例而相应地增减，这已经成为政治经济学中的一项定理”。但资本主义制度必将破坏两者之间的平衡，造成生产和消费之间的矛盾，就这样，西斯蒙第在收入决定生产的理论基础上论证了资本主义必然产生经济危机。

西斯蒙第认为，资本主义生产的目的就是追求财富的增长，生产者之间受自由竞争的支配，工业利用机器生产，企业不断集中，这一切都造成生产的无限扩张。与此同时，由于资本主义不合理的分配制度，收入和财产集中在少数人手中，而占国民人口大多数的劳动者却日益贫困，从而使得国内市场日益缩小，而一旦生产猛然超过消费，就会引起严重的贫困。他认为，目前资本主义还在发展是因为有国外市场的存在。但是当求助于国外市场的国家越来越多的时候，“整个文明世界完全变成了一个市场，这时，在一个新的国家里再也找不到新的顾客。而世界的普遍市场的需求是各个不同的工业国家所争夺的精神数量。一个国家供应得多些，就会损害另一个国家。”

西斯蒙第是第一个承认资本主义存在危机的西方经济学家。他强调个人消费在再生产中的重要意义，承认资本主义生产和消费的矛盾，指出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历史属性，并揭示了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必然性。然而，他虽然认识到了资本主义社会中生产的社会化与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却没有深入下去，而只是停留在供给与需求、生产与消费这些表层矛盾上，从而错过了解释经济危机根本原因的机会。这使他在政策建议上陷入了小资产阶级的浪漫主义。

五、改良主义政策

西斯蒙第同情劳动人民，强烈指责资本主义发展所带来的恶果，揭露资本主义的矛盾和缺陷，抨击资产阶级经济学家把资本主义说成是合理的自然制度。他设想利用农业中的宗法制度和行会制度来改良资本主义，提出应将农场和企业分散为数目众多的小农场和小作坊。让社会各阶级都变成小生产者的目的是让劳动者和生产资料相结合，以彻底消除资本主义生产的矛盾。

他把资本主义的社会问题归结于人们受错误思想支配，归结于执政者错误的政策和学说。因此，他希望通过国家干预实现他的理想。西斯蒙第认为政府应该限制自由竞争，在他看来，自由竞争只有在社会需求不断增加的情况下才会有利于生产。否则，自由竞争只会帮助那些资本雄厚、精明强干的资本家打倒竞争对手，但却不能给予消费者任何好处。而为了竞争，企业家不仅节省原材料还要节省人工，结果工人昼夜服役，拿到的却是极其低微的工资。即使自由竞争可以使价格降落一些，但是对于给劳动者带来的物质和健康的损害，却得不到任何补偿。

此外，西斯蒙第还提出了一系列改良措施，要求政府进行税制改革，使财产能够更均衡地分配；要求采取一整套立法，缩短工人工作时间，禁止使用女工、童工，增加工资，并实行劳动保险。由于他提出了一系列有利于工人和广大人民的措施建议，有人称他为“社会主义者”。但是他本人并不同意以欧文等人为代表的空想社会主义，他认为社会主义不过是企图利用集团利益代替个人利益，是根本不可能的。

西斯蒙第所理想的社会是消除了资本主义社会矛盾的社会。但是他的理论缺乏真正的科学分析，始终没有能够超越小资产阶级的历史局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