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形(节选)
我的兄弟挥了挥手,这个秋天便离他而去。
他走在他的征途,他要离开我们,去丛林安抚他的祥瑞之兽。
他会变得很轻,轻轻地叹声气,便飘散了,这个世间,再没有他的禁忌。
他只属于长夜,属于旷野的星子,属于声音、思绪、理想,属于一切清凉而感性的事物。
他会走很远,并且不再回来。
他的身体和房子终将成为人们凭吊的废墟。
不想说话就不说了。不想写诗就不写了。我的兄弟。
十月之末,他怀揣最后的光束,舀取海水与火焰。
他在时光中被一点点地消解,难以察觉。他没有苍老,就轻易获取了遥远、瓦全与赦免。
三月之初,他十万亩的油菜花,十万吨的花香仍将在暖风中唱祷。
谁来照看与倾听?
他的简单与纯粹;那时间的凶器。
我的兄弟呵,他净手焚香,撰写好结束的诗文。
他早站在高空俯察万类,仰望苍生,他于无形无名中自由地预言,不受尘嚣甚上之咒。
身披豹皮的君王、鸦群纤弱的队伍、梦幻中奏响的哀伤之曲。
他是该走了。像黑暗之子更能攫取光明。
黄昏时刻,他丧失一切的重量,回到最初的位置。
不著一苇。他开始——渡己。渡众人。
我的兄弟呵,我在家乡朗诵《杜伊诺哀歌》。等待晨阳唤醒。
我在家乡,看男人们自己栽种粗糙的烟叶,妹妹用草木灰洗出雪亮的牙齿。
我在家乡,用翅膀走路,翅尖剐出血,像一个孩子,用单纯抗拒尘世的经验。
我笃信是神明的指引,让我说出看到的一切。
说,我在暗夜一次次摊开手掌,上面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说,我失去界限,也失去了来去的居所。
我的兄弟,那头洞庭湖里用鳃呼吸的鱼,那尾翔飞八百里壮阔之水的鸥鸟,那秆青青的生息不止的芦草,那一轮轮太古之初漫漶的潮汐;我的兄弟,手绘凤凰,口吐锦莲,放牧羊群,不厌其烦,砌筑宿命的幻景;我的兄弟,被谁认领?在他的昼夜,在他的体内,那只健壮的兽,曾经席卷万象,从他上面不断长出藤蔓、游丝、信仰、分裂的圣果、他倾心的孤独之蓝。我的兄弟。我鲜衣怒马的兄弟。我剑气箫心的兄弟。今天,他永得安静。如谲秘的月色泊在东逝之水。
(选自《星星·散文诗》2015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