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年度优秀散文诗(2015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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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之夜及其他(组章)

大解

北京之夜

北京之夜,灯火和星辰连在了一起。更远处,村庄被黑夜安抚,已经沉睡。我看不清燕山和北风藏在何处,但我听到它们的呼吸。此时,北方的农民已经安歇,而灯火在城里集合、叠加,聚集成堆。就在我隔壁的房间里,三盏明灯照耀着一个女子,我怀疑她是神的闺女,街头的小广告上,正在打听她的消息。


有多少透明的窗口,就有多少隐秘的故事。一千万人住在一座城里,肯定有一个是史诗的书写者,他来自一个小村庄,已经潜伏下来,关注着匆忙的人群。


在我的家乡,在泥巴屋子和昏暗的油灯下,我曾听到过创世的故事,那时世上还没有城,只有光和退去的洪水,那时北京还是一片荒地,后来出现了人。很久以后,我来到了这里,看见了全城的灯火;很久以后,还将有人来到这里,留下足迹,然后悄然隐去。

建造一座圣殿

在心里建造一座圣殿,需要拆除肋骨,把地基扩展到外面,乃至延伸到郊区。当众人前来,添上他们的砖瓦,我一遍遍躬身,虔诚致意。


把一个旧我改造成新我,需要石块,泥土,开启的门窗和透光的穹顶。需要几十辆车,清除历史,运走我体内的垃圾。要脱下几层皮,露出血液和真身;要在清场之后清洗,从里到外,从肉体到灵魂。


几十年,我把自己养成了一个废品。几十年,我忘记了上苍,沦为一个愚人。我用杂质构成了素质;从小到老,我由本我变成了一个他人。现在,是回归的时候了。一个人需要多少周折,才能到达原位?要多久,才能看见自己的内心?


我有一个愿望——在心里建造一座圣殿,用剩下的时间维护它,清扫它,直到有一天,我幸运地直起身,看见光中,真正的主人悄然来临。

偶尔想到天空

我向往天空是从小时候开始的。那时,我和小伙伴们曾设想架设梯子爬上天空,但由于太危险,被大人们所制止。在燕山地带,人们宁可往下走,甚至走到泥土深处,藏身在小土堆里,也不愿到高处去。但他们死后,埋葬时却仰面朝上,面对天空。这种现象在别处也同样存在。


现在,我对天空的敬畏主要来自于它的空虚和稳定。天空高远无边,一直在我们上方,却从来不曾塌陷。单从这一点就可以肯定,天空是干净而且安全的。上帝不会选择肮脏和危险的地方居住。有一次我躺在山顶上,仰面看天,发现天空是个不同寻常的地方。此后,我睡觉时尽量仰面朝天,希望梦境与天空发生关联。可惜的是,我陷于尘世太深,大多被琐事纠缠,很少梦到天空。

前不久,我回到燕山里,看见许多人,垂直于地表,行走或者站立。人们忙于生计,很少有人考虑头顶以上的事情。在中国人的方向感里,平面化的东西南北是主要方向,而上下,这个关乎生死和灵魂的去处,往往被忽略和回避。一般情况下,上,下,被理解为地理概念,与身体和灵魂无关。

人群的去向

在这世上,谁该走,谁该来,肯定有一个顺序,但我们找不到这个名单。因此也就无法知道后来者究竟有多少,谁该来而未来,谁不该走而擅自溜走。


我们之中,应该留下一个坚持者,清点人数,整理队形,顺便帮助那些人潮过后的隐者疏散在泥土里。如果有人愿意留在世上,就松开他们的灵魂。


生命是一次登陆的过程,现在轮到你上场了,在规定的时间内,你将从生走到死,住在漏洞的身体里,活在皮肤的包裹中。


这是一场浩荡的生命之旅,人数之多,范围之广,持续时间之长,都让我们惊叹。看,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到处都是人群的背影。


不要追问我们到底要去哪里。来就是来,去就是去,中间是我们匆忙的一生。现在我看到你了,还有你,你们。我们都是盲从者,跟着人群走,后面是更大的人群。

(选自《星星》散文诗2015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