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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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路遇流匪

阴丽华坐在桌前,从衣袖里拿出一方玉佩。

她对李嫂说:“你还记得我上次带你去的天井旁的那个树林吗?”

李嫂点头,“记得。”

阴丽华说:“树林里有排房子,你到了那里在门前敲三下,有人问‘哪路的’,你回答‘光武军’,然后把那两个侍卫带来。”

李嫂不解,“阴娘娘,侍卫们不是隐居在擀面棒山上吗?”

“大部分人马在那里,这里有两个待命送信的。否则,山庄有事,谁去跑十里山路给侍卫丞通风报信。”阴丽华说着,也不看李嫂,“快去快回。你再给我叫个使唤来。”

李嫂应声而去。不一会儿来了一个使唤。

“你出去过吗?”阴丽华头也未抬,问道。

“出去过。”

“去哪儿?”

“山下的客栈。”

“做什么去的?”

“取盐巴。”

阴丽华抬头望着使唤。使唤马上下跪道:“娘娘,小的是奉命去的,去的时候穿的是道姑的衣裳,没有出纰漏。”

“起来吧,坐下听我说话。”阴丽华转过来和使唤一并坐在椅上。“出山庄门东去不远住有一户人家,是个老妇人,知道吗?”

“回娘娘话,小的听说过。今儿早上,那位老妇人还来过一次哩。”

“好,你马上去一次老妇人家,让她来一次……”说过后,阴丽华又改变了主意。“算了,还是不让她来山庄的好。这样,你带我去她家一次。”

俩人,出山庄门,下石阶,过河涧,攀上林坡路,急步而行。太阳已经落山,远山残阳如血,天边上飘着霞霓,风来了,树在晃动,周而复始的夜晚在山野的摇曳中开始降临。使唤突然说道:“娘……不……家主,你看……你看。”

阴丽华顺着使唤手指的方向,见老妇人向这边跑来。阴丽华示意使唤不要说话,她故作镇静地问道:“老人家,你为何这般慌忙?”老妇人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山庄的方向说:“……我到这家找一个姓刘的母亲……”

“谁让你找的?”

“一个……一个姓郭的……姓郭的闺女让我找的。”

阴丽华马上惊觉起来。“老人家,我是她妹妹。”

老妇人激动地拉住阴丽华的手,“你就是郭什么华?”

阴丽华点头,“对。”

“郭闺女说了,如果见不到她娘,她就让我找你……哎呀呀……孩子,可……可是不得了了……”老妇人跪地大哭。

阴丽华对使唤说:“你先回去。回去后不得乱说。李嫂回家后,让她等我。”之后她拉起老妇人,“老人家,不瞒你说,家母有病,不能受惊吓,还是借你家的地方说话方便。”老妇人止住哭,说道:“也好……也好……”站起来,领着阴丽华向她家走去。

午后,郭圣通躺在炕上与阴丽华说话,不一会儿,阴丽华打起了小鼾。她望着阴丽华靓丽的面孔想起了许多事情。记得第一次见阴丽华时,是在元氏的府第。阴丽华从南阳到来,着一身平常人家女孩儿的衣裳,不涂脂粉,没有银饰,打扮得极其朴实,可人儿是那样的美貌、灵气,一举一动,一笑一颦,举手投足间,让人心动。仿佛她是琉璃儿做的,每个见到她的人,都会生出一种爱惜之意,怕她有所磕碰,损伤了她的天生丽质。那一刻郭圣通的心是酸的,酸到她默默流泪。

郭圣通生在皇帝宗室的官宦之家,自幼见惯了妻妾成群的世风,刘秀有妻室她是知道的,她之所以嫁与刘秀除了政治的联姻之外,她认为她有足够的底气与刘秀的原配比拼。一是她有美貌,她的美貌在北国之地属于冰清玉洁的那种,曾有多少豪门之家的子弟向她求婚都被拒绝,在真定郡地,她有冷美人之称,让无数个豪门富族子弟望洋兴叹,爱恨交加。二是她有无人能及的家世,仅亲王之族就无人能敌,她听说刘秀的原配是一个富商之女,富商之家算什么呢,属于九流之民,其家门之势丝毫不能与她比肩。

可她见了阴丽华之后,支撑她的所有的力气、力量、信心和傲慢,都坍塌了。阴丽华的美,绝对在她之上,能迷倒天下男人,这她自叹不如。更难得的是,阴丽华的大气、宽容、聪慧、质朴、随和远比美貌更让人敬慕,相比之下,在有作为的男人眼中,显赫的豪门又值几何呢。郭圣通承认自己输了,输得一无所有,她后悔自己选错了郎,嫁错了刘秀。刘秀为要江山、帝业,才娶她郭圣通,刘秀要的美人是阴丽华而不是她郭圣通。我郭圣通是什么,是刘秀要过路时走的桥。郭圣通苦闷了好一阵子。

在后来的接触中,郭圣通逐渐发现了阴丽华的好,并开始喜爱上这个妹妹。阴丽华平和、谦逊、事事礼让,不与人争宠,这让郭圣通除了欣慰之外,还有几分的敬重。她心烦的时候,她总会想到阴丽华,把她叫来向她倒倒苦水,诉诉冤屈,心里平和了许多。现在她看着熟睡中的阴丽华,和平安无事的儿子,心里一阵感激。可闭上眼,眼前晃动的是疆儿抽风时的情景,疆儿痛苦的惨状,历历在目,把她重新带回到一个可怕、无限担心以及撕心裂肺的无奈的世界之中,她的心一阵抽搐,两行热泪喷涌而出。“不行……我儿子不能这样……我要回家一趟……”说着她坐起来,犹豫片刻又躺下,之后又起身,最后决定还是要回娘家一趟,为疆儿找个奶娘来。她下炕后换上厚棉衣,拿了些金子,悄无声息地溜出院门。走出院门,在微风中停下脚步,迎面走来一个使唤,她问:“附近有山户吗?”

使唤施礼,小声说:“回娘娘话,前面不远处有一个老妇人家。”

郭圣通来到老妇人家,求老妇人带她去一趟房子县。老妇人正在屋里做针线活儿,本来是不想出门的。老妇人见了郭圣通心内一惊,她从小学医,懂得医术善于观人面相,看其气色,见郭圣通面目清秀,言吐文雅,举手投足间非同凡人,联想到午前见到的那位刘姓女子,猜测她们来自一家,都是山中贵客,自然不敢怠慢,便有心帮她一下。老妇人听说要给金子作赏,更知来人身份高贵,借故说道:“谁不喜欢金子呢。”她不但答应为郭圣通带路,还专门用自家的两头驴子为坐骑。

俩人绕过一座山峰,在林路中慢行。郭圣通问道:“从这儿去房子县城多远?”

“百十里路。”老妇人马上补充道:“郭家小姐,咱是说好的,我不送你去县城,我只是把你送到前面山下房子县的驿站。”

“是的是的,驿站叫什么?”郭圣通友好的说。

“叫赵屯驿,二十多里。两个时辰方可到达。”

一路上还算顺利,她们俩人翻山越岭很快找到了那个叫赵屯驿的地方。到了驿站,郭圣通傻了眼,驿站内人去房空,各种物什撒了一地,狼藉一片。经过打探,老妇人告诉郭圣通。说是真定府兵变,准备反叛刘秀,各地的屯兵都向郡府集结。郭圣通坐在地上,没了主意,也不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仔细回想,倒是觉察到了其中的蛛丝马迹。一个是她舅舅真定郡守刘杨曾多次私下当着下属的面说刘秀的坏话,并与其他郡进行勾结,叛刘秀之心非一日一时;另一个是刘秀以回京都雒阳为由,将家眷隐居山林,说明刘秀为了躲避刘杨加害他的家眷对其舅舅刘杨早有防备。

郭圣通拍着自己的脑袋,我怎么这么笨、这么傻、这么木头呀,刘秀和舅舅刘杨都刀枪相见,成为仇人了,我还蒙在鼓里,为两家的结缘庆幸呢。“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呀。我怎么这么命苦呢……”郭圣通憋得脸色通红。老妇人关切地问:“郭家小姐,你是不是病了?”

“病了,病得不轻!”郭圣通淌着眼泪,伤痛无比。她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金手镯,“这个给你。”老妇人看得傻眼,不敢伸手,说道:“姑娘,这东西我要不得。一来我没有帮你这么大的忙,无功不受禄,心里愧疚,承受不起,你真的要给我脚钱,二两碎银就行;二来这东西也不是我们布衣百姓用的,带不出去不说,也容易惹出祸患。”

郭圣通瞪着泪眼,拿着金手镯,“你跟我说,你喜不喜欢这东西?”

“这……喜欢……”

“你有孩子没有?”

“有,有一个女儿。”

“这就行了。”郭圣通把手镯套在老妇人的手腕上。“你喜欢,又有女儿,权当是我送与你女儿的。碎银有,给你五两,那是脚钱!”

老妇人张开大嘴,不知说些什么,最后嘟囔道:“这不行的,要出事的,要招灾的……”

郭圣通不高兴了,“招什么灾。在我这儿没有灾,在你那儿就招灾了……走……回去!”老妇人问:“你不去房子县城了?”

郭圣通叹气道:“回不去了,路已经堵死。”老妇人伸长脖子,在官道上张望,不解地说:“这路是通的啊,又宽又直。”郭圣通苦笑,按住自己的胸口长叹一声:“堵了。咱们往回走吧老人家,这一趟我来得值。”说着骑上毛驴,原路回走。

穿山越林,都是旧路,感觉上比来的时候路近也快。郭圣通在驴子上,一言不发,此时此刻,没有了幻想,没有了期盼,没有了徘徊,没有了多愁善感,所有的梦在她刚才坐地流泪的时候,都破灭了、粉碎了,因此现在她异常清醒。

她们郭家与舅舅刘杨的关系,外人看来充满亲情,为世人称道,否则刘杨不会把自己的亲外甥女许配给刘秀。其实,这是舅舅刘杨导演的一场戏,郭圣通是他的一个政治砝码。母亲与舅舅,虽然都是真定恭亲王的嫡亲,但俩人的关系并不是外人眼中的那种亲情,相反充斥着敌意和怨恨,母亲嫁到郭家,弃刘姓改郭姓名主,就有与舅舅刘杨分道扬镳的意思。对于刘杨的人品,母亲郭主是看不上的,专横跋扈不说,还多欺诈之事。郭圣通与刘秀缔结姻缘之时,母亲郭主就曾预见,舅舅刘杨迟早要背叛刘秀。然而郭圣通不曾想到这种政治的灾难会来得这般快。

该发生的终究要发生。有了这样的割舍,郭圣通自然去了一层牵挂。她不恋旧,不想抱怨,她开始寻找自己的世界,由此开始扬帆征程经风雨见世面,走自己的路,把握自己的人生。郭圣通就是这样的、开通的、自我的、主见不随流的女人,她就是她,她一生痴爱,为刘秀生了五个皇子,她一生磊落,一生坦白,一生特立独行,这也为她后来被刘秀废后埋下了伏笔。“老人家,为何不说话了?”郭圣通心情好了许多。

“郭家小姐,不是老妇不想说话,而是不敢说话。”老妇人直率而言。

“但说无妨。”

“刚才你满脸愁容,老妇吓着了。”

“我这般丑陋么?”

“说实话?”

“当然,讲你心里的话。”

“你呀,美貌似仙,满脸的富贵相,大福大贵,贵不可言。”

“可做官家夫人?”

“何止。”

“可做妃嫔宫妇?”

“何止。”

“可做贵人?”

“何止。”

“老人家,你是否愚弄于我,为何只说‘何止’二字。”

“行家不唬,懂者不欺,郭家小姐你只管说,老妇心中有数。”

“你是说,我可以做娘娘?”

老妇人笑道:“这就入位了,还是一个正牌的娘娘。”

郭圣通问:“你是说现在还是将来。”这一句话提醒了老妇人,老妇人的眼睛在郭圣通的脸上停留了许久。脸色由红变白,突然说道:“贵客,今儿老妇说的话,权当大风刮走了。”她从自己手臂上捋下金镯子递给郭圣通,“这东西你先收着,银子我收下。”说毕加鞭前行。正当郭圣通不知何故的时候,听得前面山谷间轰隆直响,几块大石从山腰处滚动而下。郭圣通大喊一声“停下”,赶到老妇人跟前,拉老妇人下地驻足。

郭圣通蹲在地上,侧耳细听,之后迅速地将衣袖里的金器、银子包成一包,对老妇人说:“碰上山贼了,快去把这些东西埋起来,留个记号。如果运气好,事后这些东西都归你女儿了。”老妇人埋下金银饰物,作了记号,回到郭圣通身边。郭圣通督促老妇人骑上驴子继续前行,边走边说:“老人家,我如有不测,你回山庄去找我的母亲刘氏,或是找我的妹妹郭丽华,她们会有办法救我的。记住,他们问咱俩时,你说我们是婆媳,你是我婆婆,送我回娘家的。”

老妇人张望了一番,说道:“不会呀,前面就是狗牙山,距离咱们家很近,没听说过这里闹过山贼。”话音刚落,树丛里窜出四五个人来,他们分别拿着刀枪弓箭。为首的是个军士模样的人,他叉开腿,手握大刀,拦在路中央,高声喊道:“本爷儿,不是贼,是卖命的兵爷。这段时日肚子空了,要点过路粮。”老妇人吓得两腿打战,郭圣通把她拉到身后,她向前走了两步,说道:“兵爷,我婆媳二人,本是走亲戚的,身上并不带钱。既然你张了口,我们可以想办法,你说说都要什么?”

“痛快!”为首的军士晃动着手中的大刀。“爷儿不要钱,不要人,就要吃的。粮五石一粒不得少,猪两头。”

郭圣通说:“粮可以给,猪没有。”几个军卒见郭圣通不买账,上前动武抓人。

郭圣通大喝一声:“停!”

她挺直了腰板儿,在军卒面前不慌不忙地走了一圈儿。“军爷们是血洒战场的英雄,现在竟然欺负两个手无寸铁的弱弱女子,不感到丢人吗?你们有难,想要些东西,可以!但要的东西得有谱儿,不能胡乱要的。你们去看看,这山里头有养猪的么,没有养猪的,去哪儿去买,不是强人所难吗。嘴馋了想吃肉,好办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小毛驴你们可以吃一头。肉味总比猪肉香。”

几个军卒听了这话,喜笑颜开,说道:“是啊大哥,这驴肉可比猪肉好吃多了。”

为首的军士说:“难得你这般仗义。猪的事免了,五石粮不能少。”

郭圣通拍手道:“一言为定,我们留下一个毛驴,明日为兵爷送粮。”说着准备起程。这时那个为首的军士急了,抡起大刀一刀砍倒了一株碗口粗的大树。“咋的!你认为我们是三岁的小孩呀。这毛驴是孝敬我们几个兄弟过嘴瘾的,那粮食是孝敬我们兵总充军粮的。你走了,再不照面了,我们找谁去。在这穷山沟,我们等了三天才等来你们这个主儿。不管你们家有没有,碰上了这事儿你家就自认倒霉。留下一人走一人,明日午前送粮,粮到人走,人粮两清,逾期不到,爷儿干这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事儿是行家高手,眼儿都不带眨的。”老妇人吓得瘫在地上,尽管这样,老妇人仍是说:“孩子,你走,我留下。”

这时那个军士走过来,蹲在老妇人面前,“老人家,你别费心思了,这么大年纪,晚上一口气上不来,留下你还要赔棺材钱,这笔生意做不来。你,还是回家报信去吧。”

郭圣通把自己的毛驴交给一个军卒,过来安慰老妇人,“别怕,你去吧,告诉我娘或是我妹,让她们想法弄五石粮食送来。我看这些兵爷都不是坏人,他们只是想弄吃的。”

“对了,还是这位妹妹开通、识理。”为首的军士是个唠叨人,爱说话。“老人家,我跟你说,现在粮食成了大事。刘秀在南方正与赤眉军交战,三辅之地大闹粮荒,人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现在这年头,金银财宝算什么,不能吃不能喝的,还是粮食救饥、救急。”

老妇人经军士这么一说,心里头有了底,知道他们不会伤害郭家小姐,便站起来走了几步路,问郭圣通:“孩子,你真的没事?”

郭圣通小时候常在军营中玩耍,了解兵爷们的为人、习性,只要信任他们,与他们混在一起,他们非但不伤害你,还会死命地保护你。郭圣通从为首的军士身上又找到了曾经熟悉的感觉,她知道走是冒险,留下是安全,还是安全为上策。于是她说:“兵爷儿这么义气,我留下来也是缘分,有缘就是福,干吗走呢。你快去快回,我在这儿也乐呵一晚上。”几个军卒听了这话,纷纷给郭圣通竖起大拇指,“爷儿们,女爷儿们!”

经兵爷们允许,老妇人爬上驴背,回家报信。

一路上,捡回一条命的小毛驴仿佛丢了魂似的,一路狂奔,慌不择路,几次把老妇人摔到山沟里。老妇人顾不上疼痛,重新爬上驴背,跑回家中。她在家里喝了一肚子水,方才缓过劲儿来,便急急忙忙跑来山庄。

恰巧,路上遇到了阴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