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目若春山
沈姝吹熄烛火,上床盖好被子靠坐在墙边。
黑暗中,她睁大眼睛,适应好一会儿,才算能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微光,看清房间里桌椅的轮廓。
房外廊下的风灯,被大风吹得摇曳不止,在单薄的窗纸上投下狰狞的树影。
沈姝侧耳聆听外面的风雨声,只觉得心怦怦直跳,实在分不清究竟是紧张激动,还是忐忑不安。
就这样,她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突然,廊下的风灯倏然熄灭。
窗纸上,只剩下一抹通透的苍白。
整个屋子,陷入更深的黑暗中。
屋外雨水冲刷在芭蕉上均匀的沙沙声,夹杂着一些异响,传进了沈姝的耳中。
来了!
沈姝坐直身子,眼睛一错也不错的盯着窗户——
窗纸上,出现了一道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穿戴着蓑衣和斗笠,身形高大、肩膀很宽,一看就是个男人。
偌大的静安园,都是女香客寄居之处,就连守门的都是婆子,可没有男人。
沈姝杏眸微眯。
那男人只是停留在窗户旁,并未走到门边,这让沈姝飞快想起怀月的死状——
怀月死在睡梦中,面容安宁,显然是在死前没受到惊动。
沈姝心里一动,轻巧下床走到了桌边。
她小心翼翼打开桌上水壶的盖子,从袖口抽出帕子投了进去。
与此同时——
窗外那人,也拿出一根长形管状物,悄无声息戳破了窗纸。
沈姝快速把帕子从水里捞起,覆住自己的口鼻。
露在帕子外的双眼,直直盯着一缕缕白色烟雾,从伸进窗户的烟管里飘了出来!
沈姝尽可能远离窗户,把身子伏得极低,避开烟雾的飘荡范围。
即便如此——
对药味极其敏锐的她,也透过帕子,嗅到了一缕非常微弱的药味。
离罔草!
沈姝脑中立时迸出这个名字。
紧接着,关于离罔草的所有消息,就像“神谕”一样,顷刻间出现在她脑海里。
这是云疆深林里面独有的草药,与其说它是药,不如说是一种毒!
足够剂量的离罔草,只要被人吸进口鼻,便会缓慢麻痹人的心肺,进而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心力衰竭而死!
药石无医!
直到此刻,沈姝才算彻底确定怀月的死因——
怀月定是在睡梦中吸到离罔草的毒烟,无声无息便就没了。
除非是极有经验的仵作验尸,否则绝不会有人发现她真正的死因,或许还会以为她是突然得了心疾而死!
只是,沈姝不明白,和怀月同在一个屋里的她,必也会吸入毒烟,为何她的眉心没有阳寿将终的香灰印记?
此刻,还不是深究这件事的时候。
沈姝屏住呼吸,把身子放得更低。
她抽出发间的银簪,全身紧绷、蓄势待发。
只等那人进屋以后,一击即中!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
那人吹完毒烟,把竹管一收,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窗户。
沈姝眉头深蹙,轻巧走到门边,小心打开一条缝隙。
正好看见,那个人翻上墙头,跳出了院子!
沈姝打开房门,取下帕子,飞快穿上蓑衣,轻声打开院门,悄悄跟了上去。
她自知功夫不行,远远缀在那人身后,不敢跟得太近。
此刻,雨虽然不似之前那样猛烈,可风势却很大,寒彻的风夹裹着冰冷的雨滴,砸在沈姝的脸上,刺得她脸上发疼。
好在那人穿着一身蓑衣,又是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放松了警惕,并未发现身后的沈姝。
沈姝跟着他从慧安园虚掩的角门出来,一路朝福云寺的方向走。
约莫走了两盏茶的功夫——
那人停在福云寺的红墙外面,戒备打量四周以后,扔出钩爪攀到墙头,极快的翻了过去!
沈姝退后几步,打量着那堵寺墙。
墙后靠着南边一隅,有株亭亭如盖的银杏树。
若她没猜错的话,这堵墙的后面,应该是专供男香客歇脚的静安园。
沈姝眉色一冷。
三哥院子里,有大夫、和护卫守着,便是那人懂得使毒,也无法轻易得逞。
沈姝并不担心沈晋明的安危。
若那人的目标,真是他们兄妹二人的话,相信今夜他定逃不过福利在院中布下的陷阱。
这么一想,沈姝转身,快步朝慧安园走回去。
就在蓑衣男和沈姝的身影,消失在寺墙周围以后——
一道灰影从那株银杏树的枝桠间飞身下来,跳进了树下的院子里。
这是一间位于静思园里,最偏僻角落的客舍院落。
虽是深夜,院子正中的上房,仍亮着烛火。
那道灰影快步走到上房门口,将刚才在树上看见的情景,如实禀报给守门的小厮。
小厮面露惊讶之色,沉吟几息,便轻轻叩响门扉。
待听见里面应声,小厮躬身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充斥着浓郁的药香,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身穿一袭飘逸的素白宽袖寝衣、正站在临窗的桌旁。
他修长如玉的手,随意执一本泛黄的古籍,原本是极完美的画面,却被一道从虎口延伸到手背的陈旧疤痕,破坏了美感。
男子神情专注地,研究着桌面上那些零散码放的草药。
他的侧脸,俊美秀雅到极致,却又不失刚毅。
摇曳的烛火,在他白皙的脸上,漫开一层鬼魅般瑰丽的光泽,令人一望,不自觉便屏住了呼吸。
“什么事?”男子随口问道。
声音慵懒,却格外清越好听。
“方才影卫在树上,见一少女尾随一男子,形状有些可疑。那女子年龄不大,身子虚弱无力,走的却是十烟步。”
“十烟步?”
男子转头看向小厮,一双极漂亮的瑞凤眼,仿若春山般静远深邃。
却难得带着几丝诧异:“皇叔麾下亲随影卫独创的步子,怎会出现在这蛮荒边陲之地,她尾随的是何人?”
“是今日住进来的香客,有些粗浅身手,应是本地人。”小厮躬身请示:“是否要去查查这两人的底细?”
男子眸光微动,随意摆了摆手,转头重新看向桌子上那些药草:“此番出来有要事在身,那女子既和皇叔有关,就不必查了,以免节外生枝,随他们去吧。”
小厮得令,躬身退了出去。
*
慧安园,沈老太太居住的小院。
沈姝原路走回院子,栓上院门,正打算回房——
冷不丁闻见丝丝缕缕的药味,从守门婆子住着的房间里飘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