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他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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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二天,王胜利像平常一样起来得很早,等到七点钟的时候,他实在等得不耐烦了,忍不住了去东边的偏房开始敲门,问李涧中起来了没有。李涧中迷迷糊糊地被叫醒了,躺在床上伸着头答应了一声。涧中昨晚有点失眠,自己也不记得到底是几点睡着的了。王胜利听出来李涧中还没有起床,于是依旧爽朗地说,早饭快准备好了,可以起来吃饭了。说完这话,他还是哈哈一笑。

吃过早饭后,李涧中跟着王胜利早早地来到了村委会。村委会院子里的那杆国旗已经升了起来,但也有可能是它自从被升起来挂上旗杆以后,压根再也没有降下来过。风里来雨里去,国旗已经有些褪色,就像是春节家门口贴的春联等到夏天一过,春联的大红底色已经褪得像是粉红色了,但是只要春联自己不掉落,人们就不好撕它下来,除非再到新年时换新春联。

村委会的计生委员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如果是单独遇见这类中年妇女,李涧中是不太可能开腔答话的,因为你很难讨得她们的欢喜。幸好有王胜利在,这就可以跳过很多尴尬地场面,说明来意,快速进入主题。

计生委员问李涧中,他要找的这个王文武是哪年生人?李涧中干脆掏出了王文武的身份证复印件给她看,而且还补充说,王文武父母都不在世了,有了这些条件,找起来应该不困难吧。

中年妇女一边看着王文武的身份证复印件,一边“嗯,嗯”地答应着涧中,“俺村儿里的计划生育工作做得很好,各个年份都有存档。你们先等等,如果他是村儿里的人,按着出生年份找,应该不难找。”说着话,中年妇女就站起身来走到靠墙的大书架旁去翻找档案册。

“你看,我说吧,好找,很好找!”王胜利也是哈哈一笑附和着。

李涧中朝王胜利点点头笑了一下,意思是感谢他殷勤的帮助,事情进行的比涧中想象的要顺利很多。

中年妇女把1985年的王家庄村的计划生育工作档案从书架上取出来翻了又翻,李涧中一直在望着她翻查档案,但是并不好意思自己上前查找,毕竟档案工作是具有一定的严肃性的,专人专管,村委会里的其他委员按道理也不能随便翻动,何况自己还是一个外人。

但是中年妇女翻查档案的时间有些长,她左手的无名指和中指夹着某一页档案没有撒手,而食指和大拇指则一直在辅助着右手来回翻查,涧中感觉这么一会她应该已经翻查了不止一遍了,但是却还没有一个结果,而且一直奇怪地夹着那一页档案。

“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李涧中看着计生委员有点不解的样子忍不住问道,“还需要我补充些情况吗?”

“那倒不是!只是——只是——”计生委员眉头一锁,好像是被一到数学题困住了一般。

“没有这个人?”李涧中预感到是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那倒也不是!确实找到一个名字叫做王文武的,可是……”中年妇女吞吞吐吐的。

“可是咋啦?”王胜利也着急了,站起来就往中年妇女这边走,作势想看一下档案。

“你们来看啊!这个王文武,1985年出生,男。可是,他上面有一个姐姐啊!他不是像你说的一样是个独生子女。而且,他的爹妈都还在,就在村里住着呢。除了名字一样,其他的跟你要找的人都对不上啊,”中年妇女抬起头来,抽出那一页档案来要李涧中和王胜利看,“所以,我在这翻来覆去查找了好几遍,想看看是不是有同名的人。”

李涧中看着薄薄的那一页档案表,上面记载着出生人的姓名、年月、性别、地址、父母姓名、家庭成员等几项简单的信息。即便再怎么盯着看,除了名字之外,也确实找不出跟涧中所想要找的王文武有什么相同之处。但是,出生人口档案表上并没有贴照片,不过这毕竟是出生人口登记档案表,应该是在出生后不久登记而成的,对于一个婴儿来说,也没有贴照片的必要。

李涧中看看王文武的这也档案表,又看看王文武的身份证复印件,本来已经有点眉目的轻松心情,突然之间就像冬天时屋里取暖点燃的炉火被一盆水给浇灭了一样,炉火“滋”一下就灭了,屋子里很快就凉了下来。

“你认识这家人吗?”这一刻,李涧中有许多的不解,好像刚刚就要渐渐散去的雾气又重新浓密了起来一样,他只能顺手摸着身边最确定的东西前进,他下意识地问计生委员,是否认识这家人。

“俺不认识,俺是外面嫁过来的,不怎么认识。”中年妇女摇了摇头说。

“王——正——前——董——红——红——”王胜利咂摸着王文武父亲和母亲的名字,左手一个劲地揉搓下巴上的胡茬儿。

“王师傅,你认识?”李涧中转向了王胜利问道。

“董红红,这个名字没听过,看这个姓,应该是隔壁董家庄村嫁过来的。不过,王正前这个人,我好像是有点印象,在哪里听过来着?”王胜利好像在问自己。

“看这个样子,你们只能去一趟他家里看看了。”计生委员撅噘嘴说道。

“嗯,对,反正怎么着也是得去一趟的。这个上面不是登记着咱们村儿里272号的门牌号嘛,走,李兄弟,咱现在就去一趟他家里看看吧!”王胜利看着李涧中说。

李涧中只好点点头,涧中把那页出生人口信息登记表上的内容记在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中年妇女把档案收了起来,规规整整地摆回了书架上。

王胜利带着李涧中出了村委会大院,右拐朝西北走。272号的门牌号,大约是在村子中央的位置,作为村委的治安委员,王胜利对于自己的村子的布局是绝对的熟悉。

一路上,王胜利一边走一边给李涧中分析,既然村里真的有这个叫做“王文武”的人,那就肯定能找出他来。虽然,他可能对你们家里撒谎了,骗了你姨妹妹,隐瞒了他自己的家庭信息,但是他至少是一个存在的人。这些年,村子里外出的年轻人越来越多,许多年轻人在外面干了什么,家里老人都不知道的。年轻人一旦离开村子去到外面的花花世界,那心就野了,老人们想管也管不了啊。一代人跟一代人隔着太远了,不仅是地理距离上隔着远,而且是心理距离上也隔着很远,说不上话。现在的年轻人,能记得村子里的爹娘的,记得逢年过节拎点东西回来看看爹娘的那就不错了,这还是自认为在外面混得好的,那些混得不好的直接就不好意思回来了。

“我那个儿子,你别看才十拉岁,才上初三,天天闹着要不上学了,要出去打工。他一闹,我就打他。你说他毛都没长全呢,就要闹着离开老子爹、老子娘,自己出去折腾,他会什么?出去能干什么?可是,没办法,怎么都跟他说不通,我说的,他不认,他说的,我不懂,吵着吵着,我火气上来就动手打他一下。其实,我也不想打他,都是大孩子了,打了没用,但是那会在气头之上,不打他不解恨啊。”王胜利的本意是安慰李涧中,因为他也预感着事情有这么大的出入,很可能不是什么好事,但是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就聊到了自己身上,就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

李涧中一路上并不怎么说话,只是偶尔的“嗯”一声点点头表示他在听,更多的心思,涧中也在思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这种情况怎么可能是一个人的思考或者分析能够解决的呢?找一个人,找到了就是找到了,找错了就是找错了,这中间又没有可以模糊搪塞的中间地带。

王文武家的房子比较特别,是一座砖瓦房子看起来不是很旧,但是房子的外墙并没有涂抹水泥,所以,整座房子、院墙都给人一种尚未完工的感觉。

“刚才咱看了,这家人有两个孩子,而且第一个是女孩,按照政策,是符合计划生育的,应该没交过社会抚养费。只要是没交过社会抚养费,家里条件慢慢攒的话,应该还算好点的,有些个别人家一胎接着一胎生,家里被罚得那叫一个穷啊。况且大闺女出嫁不花钱,还能挣一点。”王胜利站在门口给李涧中分析道,王文武家的大门紧闭着,大门也像院墙一样裸露着并没有刷漆,但是长年累月地被人来回地摩挲,大门中间把手的位置附近已经发亮,像是刷了一层油一样光亮。大门上树木原生的纹路一圈又一圈地散开,像是透过万花筒里的三棱镜在看一样,让人眼花。

王胜利上来就“咣叽,咣叽”地敲门,门里立刻响起了狗叫声,应该是在大门背后的厦子底下养着一条看家狗,狗叫的声音很近很贴切。没过多久,就听见院子里,有个男人的声音开始呵斥那只正在朝着门外的陌生人“汪汪”叫的狗。

门开了,一个男热开了门。李涧中看不出这个男人的年龄,因为只看身体形态,这人身材很壮实,说话声音也是中气十足,可能是长年累月农活劳作的原因,但是,他的脸被晒得很黑,脸皮像是干瘪的气球一样贴在骨骼上,眼角的皱纹很长很深,只是这张脸看起来却又像是风烛残年的样子。

“找谁啊?”开门的人呵斥完看家狗,又问向陌生人。

“你这是王正前家吧?”王胜利代涧中问道。

“是啊,你们找谁啊?”

“你就是王正前吧!”

“嗯——”

“我是咱村委会里头负责治安的王胜利,这位是南京来的李涧中,来找你了解了解你儿子文武的事儿。”王胜利客气道。

王正前一听说是关于他儿子的事情,那张本来就黑黢黢的脸立刻板了起来,眉头一拧,本来看着就吓人的一张脸,现在看起来更是可怖。

“又是来要债的啊?走,走,快走吧!那个熊玩意儿在外面造的业障我不管,也管不了,从小到大就不让人省心。你们找他去要!狗熊玩意儿净坑老子。”王正前对于自己儿子意见很大,仿佛王文武犯了很大的错似的。

李涧中跟王胜利听得一头雾水,王胜利是惊讶于王正前提起儿子时的火气之大,来人还没进门呢,就被他出了一通气。而李涧中则是惊讶于王正前口中的儿子,好像越来越不像他应该要寻找的王文武,越来越偏离闵莲莲口中的那个好人,自从在村委会里发现王文武隐瞒了真实家庭情况时,这种偏离就开始了。

“大叔,我不是为催债而来的,我也不知道你说的这些事情,我千里迢迢来找你,本来只是想找到你儿子……我们能不能坐下来慢慢聊?我这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李涧中诚恳地说。

“对,对,对!”王胜利附和道。

“不是为这个啊?不过,也对,看你们的样子也不像,而且还有村委的人陪着,那进来吧!小心狗!”王正前侧过身子,让李涧中和王胜利进去。

看到李涧中跟王文武要进门,大门厦子底下影壁前的那条大土狗又开始朝着这俩人叫了起来,那只大狗站着身子前倾,脖子上拴着的铁链被它挣得紧紧的,涧中担心那铁链会被挣断,大狗会顺势扑上来。

王正前回头冲着那条大土狗作势要打,嘴里再次呵斥到,那狗就又乖乖地往后退了两步,也不再叫唤了。

王正前的家里房屋布局跟王胜利家类似,正中间是一间堂屋,左右是两个偏房,不过,他家的房子都是裸露的红砖,并没有像王胜利家一样红砖之上再抹一层水泥。

王胜利把两个人让进堂屋里,招呼他的老婆给两人泡茶喝。李涧中客气了两句,王胜利则只是一脸笑意。

坐下来以后,还是王胜利先开了腔,他虽然不认识王正前,但是一直觉着有点印象,于是就跟王正前慢慢叙起来。两人的话,越说越近,最后才发现,原来两人多少是能攀上一点亲戚关系的,但是已经是五服之外的亲戚了,有也当无,只不过见面时显得比外人更客气。

倒是王文武的母亲董红红显得很安静,给大家泡完茶客气了两句之后,就坐在旁边听他们俩说话,聊到会意的地方,也跟着一起笑一笑。

王胜利跟王正前叙完了关系,他开始介绍起李涧中来,好像之前的絮叨,不仅是出于乡村生活的礼貌与习俗,还是为了李涧中的事情做个铺垫。王胜利也觉着,比起催债的人上门,李涧中的到访更加复杂难办,就像一团揉搓成球的毛线一样,虽然能看得清楚每根毛线,但也不知道线头在哪里,更加不知道这团毛线球解开之后到底是一根毛线还是很多根毛线。王胜利也开始有点好奇李涧中所说的事情了,不过他是说不清楚的,只能让李涧中自己来说。

“这是文武他媳妇姨家的哥,这一趟是专门来找文武的,我做个介绍,带他过来,具体的,你们说吧!”王胜利开了个头。

刚听完这句话,王正前与董红红的表情瞬间就一致地变成了惊讶,那种整齐的惊讶表情,不单单是因为他们是夫妻天长日久以来的默契和同步,更像是一种无论任何人在听闻某个十分不可思议的消息后,会不由自主地做出的一脸惊讶。

“文武的媳妇?”董红红竟然先回过神来问道,惊讶的神情稍稍褪去,母亲对儿子的那种温柔与关心,像飘浮起来的气球充满了氢气一样充满了这一问的语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