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他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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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的样子,闵莲莲的电话打了过来。李涧中告诉她在电脑上登录QQ与自己这边视频聊天,涧中在这边也登录了自己的QQ,他这样有意安排,是怕闵莲莲和王文武取得直接的联系。

起先,涧中跟闵莲莲寒暄了两句,然后就直接说明了目的。李涧中告诉闵莲莲,想让她见一个人,看她认不认识,这个人是王文武曾经的同事,也算得上是王文武的朋友,可能对寻找王文武有帮助。

于是,王文武就假装成“自己”曾经的同事跟闵莲莲聊了半个钟头。闵莲莲一上来就说自己不认识他,李涧中让闵莲莲好好想想仔细看看,到底认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闵莲莲依旧反复说自己不认识他。王文武为了假装得自然一点,一直没话找话,他问什么,闵莲莲说什么,到后来问话几乎变成了一种完全是由好奇心驱使的窥探。

李涧中看出来了王文武的意图,这种窥探对闵莲莲多少有点不尊重,但是涧中并没有阻止,而是一直在观察两个人的反应。整个过程中,两个人真的都没有一丁点认识对方的感觉,完全是两个陌生人在谈论双方共同都认识的一个人。

闵莲莲没有假装不认识王文武的理由,王文武确实有假装不认识闵莲莲的理由,否则他就不会不告而别了。但是,如果在那场对话中,王文武真的在假装不认识闵莲莲的话,那么,王文武绝对是一个洞察人情世故的专业演员,但这不太可能。通过王文武父母和姐姐的描述,涧中知道王文武城府并不深,他虽然有点好勇斗狠,但完全谈不上有心计。

更重要的是,闵莲莲是和王文武枕畔床头朝夕共处的人,无论从长相、声音、神情、动作、衣着上,半个钟头的聊天,闵莲莲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丈夫,何况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比大多数夫妻要浓厚。

聊到最后,李涧中问了一下闵莲莲的状况,她说距离预产期不到一个月了,李涧中嘱咐了她两句,让她不要着急。

但是,跟闵莲莲聊完之后,王文武的神情有了一瞬间微妙的变化,他心里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他似乎想起来了什么。

“怎么样?我说吧!我根本不认识她。”王文武笑着对李涧中说。

李涧中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网吧里此起彼伏的是噼里啪啦敲打键盘的声音,每个人都戴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这个场景反而显得特别的安静。王文武看着李涧中,李涧中看着电脑屏幕,他们俩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李涧中的怀疑被证实了,虽然自己已经大约预料到了,但是真的证实了之后,涧中还是有些泄气。不过,慢慢地,对于那个人真实身份的好奇,逐渐占据了上风,那个人到底是谁?不过,这种好奇即便夹杂着对闵莲莲的可怜之情,但也是无可奈何的,因为寻找到现在这一步,他突然失去了全部有关那个人的信息和线索,那个人变得无处可寻,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王文武又递了一根烟给李涧中,这次涧中接了过来,他们俩一块点上烟,但是想着各自的事情。这时候,烟抽起来是一种烧报纸的味道,还是一种枣木香味,都已经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手里有烟,心里不空,一根烟能让人平静下来。

“钱,应该还给我了吧!”李涧中抽完烟,把烟头摁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他抖了抖衣服活动了一下脚,事已至此,久留无益,还是回头从长计议吧。或许,时间一长,这事还是得交给警察来处理。

“那么多钱呢,虽然是你交给我的押金,但我一时半会也没法给你拿出来啊。”王文武支支吾吾地说,李涧中感觉他好像要抵赖。

王文武想耍赖不归还那10000块钱,李涧中是有一点预料的。毕竟空口无凭地交给陌生人10000块钱,任谁如果有机会的话,都不会想着归还这笔钱吧,更何况是交给王文武这样的人。他自己在外面欠着债,又居无定所,而且还没有固定的工作,完全是一副不可相信的样子,他能够信守承诺在昆山跟自己见面,已经是很不错的了,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他守信用,他守约见面的动机主要还是担心父母、姐姐家人的安全吧,自己能找到他山东单县老家里,这一步看来是将了他一军。毕竟,王文武能够东躲XZ四处跑,他的老爹老娘姐姐一家人却是哪里也去不了。

如今,没事了,王文武也确认了李涧中并非追债上门的人,放心下来,于是他试图把涧中那10000块钱占为己有就顺理成章了。不过,王文武低估了涧中的手段,一个干过律师、记者的人,什么样的好人坏人、什么样的招数套路没见过,总在黑白之间来回游走,耳濡目染多少也学会了一些非常手段,正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

“哼,”李涧中冷笑一声,“你看这是什么。”说着,涧中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王文武。

王文武接过来一看,顿时炸毛了,瞪着眼看看这张纸,又看看李涧中,骂骂咧咧地说:“操,老子什么时候管你借过钱了?什么时候写过这借条了?我今天是头一回见你,怎么可能给你写过这个借条?”

“那10000块钱啊,那就是你借的!”李涧中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说。

“那是押金!不是借钱!”王文武争辩道。

“既然是押金,你是不是应该退给我?”李涧中顺着说道。

王文武感觉自己掉进了李涧中的圈套里,他不得不直接承认了押金的存在,但是到手的钱,他实在不想还回去。于是继续赖皮说:“我又没说不还给你,我是说现在手上没那么多钱,宽限我两天。”

“你糊弄我玩啊?等我走了,回头你就玩消失,哪里去找你?”李涧中嘴上不饶人。

“切,你弄个假的借条,你以为我就怕你了啊?”王文武故意充硬地说。

“只有借条,确实证据效力不足,可是你别忘记了,我这里还有你的身份证复印件呢。”李涧中提醒王文武道。

“你——你——”王文武急眼了,“你他妈的,真阴!”

“我拿着你写的借条、你的身份证复印件,再加上汇款记录……保证让你陷入官司里。从你这里拿不回钱来,那我就向法院申请从你父母那里要钱。身上有官司,你就不容易躲了,你老家里的父母就更为难了,他们不像是你一样,出了事情一躲了之。”李涧中慢悠悠地威胁道。

“我操你妈的!你别找我爹娘的事,”王文武怒道,“你甭想吓唬我,你那些法院肯定不作数,你假冒我写的借条,压根不是我的笔迹,法院又不傻!”

“哼,”李涧中鼻子里撇出一声冷笑,“你初中就辍学了,后来又当兵,九年义务教育都没有完成,八成是小学生写字,字不成体,哪里谈得上有什么‘笔迹’可言?狗爬体?我看你是电视剧看多了,什么笔迹鉴定,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神奇。”

王文武突然没了话,刚才直挺挺的腰这会又瘫坐进了沙发里,他自己甚至都想不起来上一次拿起笔写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看看李涧中拿出来的那张借条,上面的字写得歪歪扭扭的像是个小学生写的,但回忆一下自己写的字好像也是像这个样子似的。他明明知道李涧中伪造了借条,做了一个陷阱摆在他的前面,可他即使看到了这个陷阱,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掉进去而躲不开。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王文武说:“这样吧!我跟你做个交易,我告诉你一些事情,你那些钱就当是花在从我这里买这个信息上面了,怎么样?”王文武看着李涧中等待涧中的意见。

“什么消息值得我花钱?花多少钱?”李涧中占据了主动。

“我可能想起来,我那张身份证的事情了,就是你手里的那张身份证。”王文武突然说。

其实,刚才在跟闵莲莲视频聊天的时候,王文武听着闵莲莲口中描述的那个人,慢慢地就回忆起来一个人,但是如果就像闵莲莲所说的那样,这个人偷了钱后就逃了,闵莲莲又怀孕了,而且这个人还冒用自己的身份……这个人是不是犯了什么事,惹上了什么麻烦?或者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麻烦,谁沾上他谁倒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文武本来并不打算对李涧中提起这个人,而且也有可能是自己瞎联想瞎猜的,万一猜错了呢。但是,现在因为钱的问题,王文武不得不用关于这个人的消息当做筹码,他实在拿不出10000块钱来,因为他已经用那些钱还掉了欠债,自己身上只剩下5000多块钱了。

“你是说,这张身份证复印件?”李涧中确认道。

“嗯——这是我最早离开家时带着的旧身份证,后来我更换过一次新的身份证,那张旧的身份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我一直以为可能是我自己弄丢了,现在想想可能是那时候被他偷走了,”王文武若有所思地说,“我身上从来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唯一重要的就是两个证件——身份证和军官证,我平时都是放得好好的。当然,军官证早就过期了,隔段时间我就伪造一下有效期,部队番号什么的可都是真的,至少坐火车的时候,可以用来免票。”

“你的意思是,你怀疑这个人偷走了你的身份证,然后冒用了你的身份?”李涧中有了兴趣。

“嗯。”

“那怎么能确定当时可能偷你身份证的人,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李涧中说。

“像,太像了。刚才那女的说的那个人,跟我认识的那个人听起来就像是同一个人!”王文武慢慢地给李涧中回忆了一下以前的事情。

王文武说,他曾和假冒自己的那个人一同工作过,这张身份证是自己随手放在一边的,因为当时自己刚换了新身份证,后来这张旧身份证就不见了,本来还想留着当个纪念呢,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小心丢了。现在看到李涧中拿着自己的旧身份证复印件,而且有人冒充自己工作、结婚生孩子还,他突然反应过来,应该是被当年上铺的那个舍友偷走了旧身份证。

那个人当时是从劳务公司的宿舍里突然消失的,就那么突然有一天不上班了,就跟这次这人从闵莲莲身边突然消失一样,说走就走了,找不着了,就连那个月的工资都没领。

“跟这次消失一样?”李涧中问道。

“嗯,很像。那人平时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那时候,我刚退伍刚从老家出来走入社会,什么都很陌生,他对我挺照顾的,”王文武说,“所以,我觉着他肯定是出事了,就那么消失了。”

李涧中听得不可思议,难道就没有人去找过他?比如,用人单位、他家里人?王文武说,他当时也是说父母都已经不在了,所以没有亲人会在乎他。至于用人单位嘛,我们当时归属于劳务公司,真正干活的工厂经常会换,工厂才不会去管这个呢,包给劳务公司原本就是为了省事。劳务公司就更不会管了,它巴不得你只干活不要钱呢。再说了,我们属于“黑工”,劳务公司为了不交社保和少交税,它有一明一暗两本账,我跟他都是在那本黑账上的“黑工”。当然,如果你要社保也行,那就到手的工资会少几百块,劳务公司会提前跟你说明白这一点,然后让你自己选择。好多人都不在乎社保,反正交了也没啥用,宁愿多发点钱。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李涧中问道。

“全斌,人王全、文武斌。”王文武说。全斌这个人呢,身形跟我差不多,平时非常好相处,没什么脾气,也会愿意帮人忙。有时候,夏天放了工,我们偶尔会去吃烧烤喝啤酒,我就跟他聊我当兵时有意思的事、我小时候的事、我家里的事,喝多了就吹牛嘛!不过,他倒是从来不怎么聊自己,从来也不,就是有时候喝点酒,会看着天上的星星啊、月亮啊发呆。不过,他知道很多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事情,历史、天文等等各种知识,他懂的东西很多,像是读过很多书的人。

“你们俩关系很要好吗?”李涧中问道。

“还行吧!我那时候刚到社会上,没什么戒心,跟他算是交往多的了,”王文武点点头说,“不过,他那个人好像对谁都挺客气的,不知道在他看来,算不算跟我交情深。”

王文武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全斌和他之间的琐事……不过,有一点跟他这个人有点反常,我见过有人找他讨债。不是像我这种千把块钱的债,而是那种大债,那种几十万上百万的债。

“你是说,他欠钱了?”李涧中问。

“嗯,肯定是大钱,讨债的人一走,他那个样子,就像是被人抽出去了神一样,好几天才能缓过来。每次手里刚攒下点钱,就可能被别人要走了。”王文武说。

“都是些什么人找他追债?”李涧中问。

“什么样的人都有,每次来人不一样,有的穿西装打领带的就像银行大厅里那种人似的,也有普通打扮不起眼的那种人,还有痞子混混一类的,”王文武说,“我就是吸取了他的教训,你看,我虽然也借钱混日子,但我从来不借大钱,不借高利贷那样的黑钱。”

“你那时候也开始借钱了?”李涧中问王文武。

“没有,没有。后来他消失了,我也在那家劳务公司干不下去了,后来派给的活太累了都,组装手机,在生产线上一站一整天,还黑白倒班。所以,后来我就开始打零工,过不下去了就借点钱凑合下,等有钱了再还上。”王文武说。

“你都没有固定的工作,谁会借给你钱?”李涧中不解道。

“曾经一块干活的人啊、外面认识的朋友啊、还有就是很多像我一样这样混日子的人。现在借钱太容易了,手机每天都会收到小额贷款的短信和推送,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知道的我手机号码,”王文武说,“但是有一点,高利贷的钱不能借,非要借也不能借太多而且要赶快还上。我以前租房子的时候,遇见过一次高利贷催债的,那套路一看就是精心设计的。那时候,我租房子住,那家房东是当地的村民,村里拆迁了,给村民盖的回迁房,三室一厅不带电梯显得特别大。房东人精,为了多出租一间就把客厅的阳台那里又打了个隔断多出一间房间,变成了四室一厅。然后,房东就把其中三间房间出租了,一个月房租1000,剩下一间给自己老父亲住在里面。后来这房东借了高利贷没还上,有一天,一瘦一胖两个男的拿着借款合同、抵押合同就来了,而且带来了五六个十几二十岁的小年轻有男有女。那个瘦的夹着个皮包像是个生意人,负责文的,跟房东他父亲摆事实讲道理,你儿子欠债不还,这套房子抵押给我们了,赶快搬走;那个胖的一脸横肉,肚子老大还穿着紧身T恤,小腿却很细,站在那个瘦子旁边很吓人,一看就是负责武的,也是吓唬人,这俩人一闹,房东压根没敢露面,后来房东父亲就被他家里其他亲戚来给接走了。但是还剩下三个房间的租客啊,这俩人带来的那五六个男女小青年就派上用场了,他们三三两两的就住进各个房间,他们也不催你搬家,那个领头的胖子就说,现在开始我这些小兄弟小妹妹们就住这里了,你们想住的话那就继续住。这谁还能住得下去啊,那几个小青年纹着身看起来也不像好人,胆小脸皮薄的租客当天就搬走了,人家房东父亲一声不吭都搬走了,咱租房子的还硬挺啥呢?那晚上我拖着行李直接就睡在大街上了,宾馆太贵住不起……高利贷的人实在是太有手段了!你根本玩不过他,套路多着呢!”

李涧中感觉像是在听故事一样,但王文武却说得言之凿凿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像你这样居无定所,也没啥稳定的工作干……每天就这么过的人有很多?”李涧中好奇道。

“多,多的是。你们这些上层人士,不知道我们底层人的辛苦。像我这种从穷乡僻壤来到城市里混日子的,没有什么技能,只能干最辛苦的活,又不想回去农村种地,又不想太辛苦,房子更是买不起,娶老婆就更别想了,所以挣一天钱过一天日子。”王文武说着好像很随意。

“那你们需要钱时会去干什么?”李涧中问道。

“很多大酒店会临时招人去端盘子、刷碗,比如结婚宴席比较多忙不过来的时候,平时养那么多人用不了,只能临时招人。或者去工地搬一天砖头、抹一天墙皮……都是一些零活。说起来,还是去酒店端盘子最好,虽然来来回回地跑得腰累,但是能偷偷吃点上菜的好东西,一晚上端下来,也就吃饱了,还能顺点喜烟喜酒喜糖,特别划算。”

李涧中仿佛听到了什么特别新奇的事情仿佛看到了新大陆一样,感觉特别难以相信。王文武给他展示的是这个社会中从来不被人关注的一群人的样子,是这个社会不见阳光的阴面。有阳光的地方,温暖明亮,但那是享受太阳照耀的那一面,但是只要有阳面就会有阴面,只不过大多数人只喜欢阳面,从来不会去想阴面里是个什么样子。

或许,全斌是处心积虑等待了很久,才碰上一个与自己五官类似的人。被债主逼迫着重压之下的生活,在这之前,谁也不知道全斌考虑过多少种方法来摆脱自己的身份,逃脱自己的生活。更或者,全斌就一定是这个人的真名吗?会不会又是另一个假名字。

“这条线索至少值10000块钱吧?”王文武提到了钱。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李涧中可不傻。

“你可以不相信我。咱俩再达成一个约定,你可以按照我给你的线索去找这个人,如果找不到,那到时候我再还给你那份押金,如果找到了,那10000块钱就当是情报费了,怎么样?”王文武嘿嘿地笑。

李涧中找到了王文武反而走进了死胡同,失去了寻找的线索,如今从王文武这里得到这么一个不知真假的信息,也多少像是黑暗中一点微弱的亮光,多少算是一个方向。

王文武给李涧中告诉了李涧中,当年他跟全斌一起待过的那家劳务公司的名字——昆仑人力资源服务有限公司,告诉李涧中可以去这里找一找。其实,王文武心里对找到全斌这事压根没有一点把握,他只是想尽可能地不去归还那10000块钱罢了,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你可不要骗我!”李涧中朝着王文武晃了晃借条和身份证复印件。

王文武笑嘻嘻地说:“不敢,不敢!就你这身本事,我可不敢。你只要施展一丁点本事,准就能找到他。”

李涧中又朝王文武举起了手中的那两页纸并且晃得哗哗响,好像是一种示威,就像是一只临敌的狗弓着身子露出两颗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