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他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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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江苏省XZ市徐州矿务集团宿舍4号院,这是全斌留在登记表上的家庭住址。虽然这个地址看起来并不是很完整,但是这是李涧中开始寻找以来所找到的最详细的地址了。

李涧中打算从昆山直接去徐州,他感觉这个地址应该会有收获,很可能是全斌真实的信息,因为即使这个地址是全斌编造的,但看起来太过真实。于是,李涧中坐夜里的火车直奔徐州。

晚上的时候,李涧中在火车上接到了徐玮的电话。徐玮告诉李涧中,闵莲莲的妈妈打电话到编辑部里说,闵莲莲生了男孩,谢谢杂志社的帮助。徐玮很诧异,于是就问李涧中是怎么一回事。原来,那天李涧中去给闵莲莲送钱的时候,谎称这钱是大家的捐款,随手就把编辑部的电话留给了闵莲莲的妈妈,所以,现在闵莲莲母子平安,她妈妈这才把电话打到编辑部里表示感谢。

徐玮只是知道李涧中给了钱,但涧中并没有说到底给了多少,只是告诉徐玮,自己当时把编辑部办公室的电话号码留给了她们,所以她妈妈才会把电话打到编辑部。李涧中并不想让外人知道,他给闵莲莲钱这件事,毕竟这笔钱的来源追究起来是有问题的。

徐玮问李涧中最近在忙什么,也不出稿子。涧中说,他代理了一个案子,正在外面跑。外采的记者一般是不坐班的,工资主要看绩效,出稿子就行。所以,对于什么案件,徐玮就没有更多地再追问。

不过,临了,徐玮问李涧中,为什么单县影院的网址打不开了。李涧中坏笑着故意反问道,你没事看它干什么?徐玮顿了顿说,我这是跟踪回访,对,跟踪回访。她强调了两遍这个词,生怕涧中没有听清楚。李涧中没再为难她,只是“嘿嘿”笑了笑说,可能是知道的人太多了,网站流量太大,被举报封掉了吧!这种网站不稳定的,经常会更换IP地址。徐玮有点小失望的“哦——”了一声。涧中也只能表示无奈,说以后遇到了,再分享给你吧。徐玮没有接这个话,只是嘱咐他在外注意安全,随后就挂断了电话。

徐州这个地方,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有很长的历史。又是矿产资源丰富的地方,发展得很早,尤其是煤矿资源。李涧中到了徐州之后,简单安顿下来休息了一会,就立刻出来按照登记表上的地址开始寻找。

徐州城虽然很大,相比国内的许多城市,徐州在规划上是起步较早的。所以,如果你有一个详细的地址,按图索骥,很容易就能找到地方。徐州矿务集团宿舍4号院,李涧中找到很快就找到了这里。

这个大院临着马路,门口有一个门卫室,看门的是个老大爷。与其说老大爷是在看门,不如说是在养生,他就坐在那里抱着膀子听广播,完全不过问进进出出的人。

全斌登记的地址只是这个4号院,并没有写清楚是哪栋楼哪一户,李涧中在大院里逛了一圈数了数,这个院子里一共有20栋楼,每栋楼有6层,每栋楼有4个单元,每层有对门两户,总共有960户人家。这接近一千户的小区,一个一个找显然不现实,涧中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跟路人打听一下了。

“你好,我想跟你打听个事情。”李涧中拦住了一个正好从他身边经过的年轻人。

“嗯,你说,你说!”年轻人倒是很爽快。

“有个叫做全斌的,住在这个小区,你知道是哪一户吗?”李涧中问道。

“全——斌——”年轻人嘴里碾着这两个字,“不好意思,真没听说过。”

“他可能不再这个小区里住了。”李涧中补充道。

“那我就更不知道了。这个小区就是以前老矿务局的宿舍区,后来有些人搬走了,房子可能就租出去了。要不你问个上年纪的人试试看!”年轻人很热情。李涧中跟年轻人道了谢,只好再继续逛着找人问问。

李涧中随后又拦住了一个中年人问,中年人也是摇摇头说不知道。涧中一边沿着大路朝着小区院子大门的方向往回走,一边时不时地问路人。可能是他四处打听事情的样子越看越让人起疑心,所以后来的路人要么就干脆说不知道,要么就是压根不说话摇摇头看一眼涧中就继续自顾自地走了。

“嗨,你干什么的?”

李涧中突然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你,你,就是你!别四处乱瞅了,说的就是你!”

李涧中循着声音抬头看到,原来是门卫室里的那位看门老大爷在喊他。李涧中赶紧加紧了脚步凑了上去,一边走还一边挥手笑着跟老大爷远远地打招呼。

“你干什么的?我看你在这四处晃悠半天了。”等李涧中走到老大爷跟前时,门卫老大爷又问了一遍涧中。

“您老看到我了啊?”李涧中陪着个笑脸说道。

“真新鲜!我就是看大门的,我再看不着你进去!还要我干嘛?”老大爷抢白了李涧中一句。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进去那会,我看您闭目养神听收音机呢,我就没好意思打扰您,我就自己进去了。”李涧中依然堆着一脸笑。

“你进去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一看就是陌生人,不是这个大院里的人,”门卫老大爷看得很清楚,“说吧,你是干什么的啊?不像贴小广告的啊!看你这一双贼眼,四处滴溜乱转!”

“大爷,您这就是开玩笑了,我是个良民啊!我有良民证!不信,你搜搜看!”李涧中故意逗老大爷说,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律师证。

“别贫了,”老大爷接过来律师证一看,“怪不得你在那里四处瞎打听,原来是个律师啊。”

“对,我专门是来找个人的!”李涧中说。

“找谁啊?找着没?”老大爷问道。

“没有呢,要是找着了,那不就不会被您老给盯上了嘛!”李涧中笑着说。

“你这个嘴皮子啊,幸亏是当个律师,否则还真浪费了才能!”老大爷终于笑了笑说。

“大爷,我跟您打听一个人,全斌,这个人你听说过吗?”李涧中正经地问道。

“小斌子?你找他干嘛?”老大爷立刻反应过来说。

“你认识他?”李涧中凑上来问。

“当然认识啊,我住在这个大院里几十年了,下岗后就一直在这看大门,看着长大的孩子都好几茬了,”老大爷说,“不过,你找他干嘛?他早不在这里住了。”

“你能跟我具体说说这个人吗?”李涧中请求道。

“哎呀,一两句话说不完。这样,你进来吧,到里头来坐着说,站在外面怪累的。”老大爷撩开门帘让李涧中进门卫室。

李涧中跟着门卫老大爷进屋坐了下来,涧中大致介绍了一下自己,又一次说自己是受亲戚家的姨妹妹之托出来寻人的。当李涧中说到,闵莲莲怀孕了,全斌却突然消失了的时候,老大爷的情绪突然变得很气愤,这让涧中出乎意外。

“扔下老婆孩子跑了?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跟他爹一个熊样!”老大爷既气愤又叹息地说。

“您这话什么意思?”李涧中问道。

“全斌他爹当年就是扔下他们母子俩离家出走了,后来再也没有过消息,”老大爷叹了口气说,“再也没回来过,他们娘俩可受苦了。”

门卫老大爷跟李涧中详细聊了聊这段往事。全斌的父亲名叫全友,就是这徐州煤矿上的工人,不过不是下井挖煤的工人,而是销售公司的员工,负责煤炭销售的。全斌的母亲名刘爱华,是徐州矿务集团总医院的外科医生,刘医生是个好人,同事、邻居都认识说她好。但是,他父亲全友可不是好东西。人们都说,刘爱华嫁给全友,这算是好白菜让猪给拱了。

全斌他父母年轻的那个时候,煤矿、钢厂都是好工作,但凡是徐州矿务局里的正式工人,都比周边的农村里的人要明显的富裕很多。全友年轻时也是个英俊的小伙,再加上本身是矿上正式职工的身份,所以刘爱华跟他结婚倒也算是门当户对,而且两个人都是双职工,这样的搭配还是很不错的。

全友呢,不愿意下体力劳动,所以就托人找关系分在这煤炭销售科里。早年间,煤炭都是依靠分配定额的,销售就是个摆设,都在办公室里坐着,等着客户上门来拉煤炭。那时候,全友年纪也小,工作清闲,于是就不学好,学会了打牌赌博,这人就是不能太清闲了。而且来拉煤炭的人多,煤炭不够分的,他仗着手里有点小权力,于是就私拿卡要的,养成了一身坏毛病。

后来煤炭市场慢慢放开了,大概是在2000年以后,煤炭行业一直好了小十年,那时候,煤炭价格天天一点一点地往上涨,大多数人日子都过得不错。全友爱玩,性子又灵活,而且干的还是煤炭销售市场的工作,自然比别人活得更加风光。这时候,打牌赌博对他来说,已经不算是什么大事了,顶多算是无聊闹着玩。听说,他后来开始炒股,赚了很多钱,好多人都跟着他炒股。我就是在他带着大家炒股的那个时候,对这小子了解多起来的。他当时看起来很厉害,跟人家约定好挣多少,别人把钱交给他去炒股,挣了钱他抽个头然后就返给人家。一边凑合着在单位混日子,一边炒股,说是煤炭销售要跑市场,实际上煤炭生产供不应求,根本用不着他们出去跑,煤炭销售公司那群人那几年过得太舒服了。全友喜欢玩,这毛病就被钱慢慢惯出来了,外面也有了女人,经常不回家,而且还会动手打刘医生。可人家刘医生是个要脸爱面子的人啊,所以,每次全友打他老婆,就只听到他一个人骂骂咧咧的,就是听不到刘医生的动静。但是,刘医生总得出门吧,那个鼻青脸肿的样子,外人一看就明白了。

全斌那时候大约是上初中,还是上高中来着,每次回到家看他妈被他爸打得那个样,小孩子就憋着脸通红,他向着他妈妈,可他又不敢跟他爸动手,他这个孩子性格安静,随她妈。这娘俩没少挨全友的揍,十天半个月的在外面花天酒地玩够了,回家就动手打老婆孩子玩。造孽!

不过,老话说得好,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恶人终于也有栽跟头的时候,可惜,连累着好人也遭殃。

过了2008年,煤炭就越来越不行了,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年BJ奥运会刚开完。其实在那之前,全友炒股票就开始不灵了,老亏钱。像我这种跟着他炒着玩的,就都不玩了。可他不一样,他是在股票上赚过大钱的,他有那个自信不服输。可是,无论怎样炒,任谁都就是不赚钱,全友还是不认头,越炒越亏、越亏越炒,亏了钱更是回家打老婆孩子出气。

后来听说,全友炒股票不仅投入了自己的钱,还带着同事、邻居的钱,甚至还有外债,叫什么配资。所以他想着继续炒股翻本啊,要不都还不上外面借的债。2008年之后,不仅煤炭价格开始涨不动了,股市跌得更狠。他就像是掉进了一个无底洞一样,以前爬得有多高,现在摔下来就跌得有多深。

煤炭价格从那之后就开始往下掉,这一掉就又是小十年啊,后来再也没涨回去那个高价格。你看我们这个地方高楼、马路啊建设得都不错吧,我跟你说,头二十年,我们这里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你可以想想,我们能领先其他地方发展水平多少啊,现在可倒好,我们二十年没变样,人家都赶上来了……

老大爷一边说着全斌家的事情,一边发着牢骚,个人与社会、小家庭与大环境,交织在一起。处在事情发生的当下,没人看得清到底在发生什么,但当事情过去了,你回头一望时却会突然发现,所有的意外都像是一头头灰色的大犀牛一样那么明显,它们朝着人群冲过去,众人却熟视无睹,直到灰犀牛群呼啸而过,裹挟进去每一个人。

“照你这么说的话,全友应该欠了很多债吧?后来怎么样了?”李涧中问道。

“后来?全友这样的家伙能有什么后来!”老大爷现在说起来依然有一股怒气。

后来,全友更混日子了,上班也不靠点,而且还是三天两头不着家。有时候回家来了吧,他又动手打刘医生,打小斌子,在外面吃了气,回家打老婆孩子出气。

再后来,全友就离家出走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因为他平时就是三天两头不着家,等过了好久了,大家猜发现好长时间没见着全友了,所以谁也没注意到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失踪了?就没有报警吗?”李涧中好奇道。

“应该是刘医生后来报警了,反正警察来过他家里看过,”老大爷说,“但是,刘医生肯定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失踪的啊,刘医生巴不得他不回家,他一回家不是打老婆就是打孩子。”

“全友失踪的时候,全斌多大年纪大概?”李涧中问道。

“应该是中专那会,怎么也得有个十七八岁了吧!”老大爷回忆说。

全友失踪了,刘爱华和全斌母子俩虽然不再遭受皮肉之苦,但是全友留下的债务依然存在。各种讨债的人隔三差五地就上门催债,刘医生正常在医院下了班,还偷偷地出去小诊所干活,就是为了多挣点钱把全友的欠债还上。看起来,刘医生是在为全友还债,实际上她是在为全斌还债。刘医生心里明白,全友欠下的债,如果还不上,早晚会落到全斌身上,子承父债,人没了,债还会在。

“他们娘俩的生活后来有没有好些?”李涧中问道。

“唉——好人没有好报啊,你说,刘医生,这么好一个医生,作为医生救过那么多人,而且还受了这么多罪、吃了这么多苦……这么好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好报呢?反倒是全友那样狼心狗肺的活得快活,自己闯下的祸事自己收拾不了了,一走了之,”老大爷又是一阵抱怨一阵愤懑,“全友失踪了大概两年以后,刘医生也去世了。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呐,唉——”

“刘爱华死了?怎么死的?”李涧中惊讶地问。

“病死的,癌症。唉——”老大爷叹口气道。

“也就是说,全友突然失踪了,没过两年,刘爱华就去世了,那么就剩下全斌一个人了?”李涧中问道。

“可不是嘛!就剩下那一个孩子自己过了,”老大爷拧着眉头可怜地说,“这孩子也是命苦。刘爱华癌症发作得很急,好像是肝癌,这孩子后来就天天照顾他妈妈,也算是尽孝了。后来,就不在医院治了,治也治不好,而且还花钱,就接在家里,全斌一个人照顾他妈妈。”

“没有亲戚朋友帮一帮?”李涧中问。

“他们家本来亲戚就不多,这些年也都让全友得罪光了。刘医生要面子,也从来不求亲戚,最后病倒了,也还是那么要强的一个人,”老大爷很敬佩刘爱华,一直称呼她为刘医生,“不过,现在想想,那时候,刘医生应该是抱定了死的心了,所以让全斌把她接回了家。全斌这孩子真孝顺,最后是他一个人在跟前儿照顾他妈。听说,最后他妈咽气了,全斌趁着她身子还热一个人给他妈穿的衣裳。”

“穿衣裳?”李涧中不解问道。

“就是寿衣,”老大爷解释道,“咱这小区里有些会办事的人,平时婚丧嫁娶都有人张罗,但是,全斌当时也没吱声,也没设灵棚。有几个办事人看他一个孩子实在是不忍心,于是就前后帮着张罗了一下,好歹算是出丧了。直接就拉到殡仪馆烧了,草草了事。”

“父亲失踪,母亲去世,全斌后来一个人怎么过的?”李涧中问道。

“后来——后来,好像没怎么听过他的消息了,他妈妈去世了之后,他就出去打工了,基本没有回来过。就是讨债的人来过几次也没发现全斌人,后来讨债的也来的少了。”老大爷说。

“那他家的房子还在这大院里,总得有人回来管吧?”李涧中问道。

“这个大院是煤矿上的家属宿舍区,产权上归属于煤矿,个人只有使用权,后来政策宽松了,倒是有人把办房子办理到自己名字下面了,但是全斌家那个房子,我就不清楚了,一直在那空着,即使当年房子办理到全友名下了,估计也早被他抵押给债主了。毕竟,刘医生是在那房子里去世的,大院里的老人都知道,那房子不好卖也不好出租,就那么空着呢。”老大爷说道。

李涧中跟老大爷详细打听了全斌家老房子的单元门牌号,他还是要过去看看。老大爷跟他说,去了也没用,就是一间空房子,还上着锁。老大爷倒是建议涧中去刘医生以前上班的医院打听一下,刘医生是个好医生,带了那么多学生出徒,全斌小时候比起回家也更愿意去他妈在医院的办公室玩,去医院问问更可能有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