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他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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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闵莲莲生了,是个男孩,她特意打电话感谢了李涧中,并且让涧中替她谢谢杂志社的好心人。李涧中只能支支吾吾地答应了,叮嘱她好好休息,知道她们母子平安,涧中突然有一种放心了的感觉。不过,李涧中并没有对闵莲莲说起目前寻找全斌的进展,一直对她隐瞒着有关她丈夫身份的真相。况且闵莲莲也没有问起来这事,可能是刚刚出生的孩子占据了她全部的精力吧,让她暂时忘记了寻找丈夫这事。涧中隐隐地希望她永远也不要再想起来寻找这件事,毕竟希望比失望更温暖一些。时间有一双神奇的手,让伤痛慢慢变淡,慢慢转移开注意力。

人类的一切智慧都包含在等待和希望中,而人生最好的出路莫过于永远保持希望,就像在兔子眼前系上一根胡萝卜,可望而不可即的胡萝卜会让兔子一直活蹦乱跳的。

孙国庆最后说的那件奇怪至极的事情,李涧中怎么也想不通,这件事情必须得去殡仪馆,找到当年那个火化师傅,或许才有可能弄清原委。孙国庆原本并不想提起这件事,毕竟死者为大,但是这终究是心底的一个疑问,就像一粒种子既然种了下去,早晚都会发芽。李涧中的到访就像是春天,孙国庆心里怀疑的种子开始发芽了。他帮李涧中联系了殡仪馆里的老伙计,就是当年那个火化师傅。

无论是作为红白公事的操办人,还是殡仪馆里的师傅,或者还是寿材店主,但凡是入了红白喜事行当的人,很少会半路换工作,尤其是操办白事的人,大都是一干就是一辈子。不知道这是不是秘而不宣的传统,还是其他行业会忌讳干过白事行当的人,也有可能仅仅是因为总会有人死,白事不会愁没生意做。

李涧中是中午吃过午饭后去的殡仪馆,因为孙国庆告诉他说,本地人出丧习俗上都在上午,上午殡仪馆肯定会忙,下午一般没什么事情,有空见你。

殡仪馆在城郊,前面是很庄重的一个门脸,大理石的柱子,后面是一个很肃静的院子,火化炉就在院子里。院子后面是一座小山头,公墓就依山而建,站在院子里就能望见山上层层叠叠的墓。

殡仪馆传达室里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李涧中径直往里走,他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阻拦涧中。李涧中在里面逛了一圈,都走到后院里了,也没碰到一个人,无奈之下又转回来到传达室。

“你干什么的?刚刚我就看你进去转了一圈了。”老头问道。

“唉吆,原来您看见我进去了,我还以为您没看见呢!”李涧中嘻嘻哈哈地掩饰自己刚才的擅自闯入,他本想尽快地找到孙国庆介绍的那位朱师傅,但是自己进去转了一圈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嘿,真新鲜,我干的就是看大门的活,我再看不见你进去!”老头特意低了低头,好让视线能够从老花镜的上檐外面射出去,以便看清站在窗外的李涧中。

“大爷,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不是看您正在看报纸嘛,所以刚才我进去的时候就没打扰您看报。”李涧中好歹找了一个借口。

“哦——你不打招呼就进去逛一圈,反倒是在为我考虑了?”老大爷吊着嘴角笑了笑。

“大爷您这就是在说笑话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是来找个人的,”李涧中凑到了传达室的窗口来,身子贴着窗台,“话说回来,您刚才为什么不拦住我啊?”

“拦你干什么?这地方又不怕丢东西,难不成你进来偷骨灰啊?你这不自己又转回来了么!”老大爷白了一眼李涧中,又继续低头看报纸。

“对,对,您说得对。里面确实很冷清,连个人都没有。”李涧中说道。

“小伙子,这是殡仪馆、火葬场,你以为是商场啊?车水马龙?”老大爷说话并没有抬头看李涧中。

“大爷您净爱开玩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里面连个工作人员都没有。”李涧中说。

“这种地方阴气太重,而且现在又是到了下午,没活的时候,大家肯定都提早下班溜号走人了。”老大爷说道。

李涧中这才明白为什么里面空空荡荡的,印象中的殡仪馆确实应该是肃静的,但是真正到了殡仪馆却发现,这里不仅仅是肃静,而且这肃静里有一股冰冷的感觉,一股身体的温度也焐不热的冷静。

“哎呀,那我来这里找个人,还能找着吗?”李涧中问道。

“找谁呀你?”老大爷还是在低头看报纸。

“请问咱这里有一个朱师傅吗?”李涧中问道。

“朱师傅?管火化的朱国富?”老大爷从报纸里抬起头来问道。

“对,对,他就是负责火化的。”李涧中说。

“哦,他啊——这个点不是在洗澡,应该就是在朝南的办公室里睡觉呢。”老大爷说。

“这么说,他还没下班回去!”李涧中激动地说。

“没有吧应该,反正我没看见他从这过去,”老大爷说道,“我这是生门,凡是上下班的、平时进出的人都从我这里进,也从我这里出。”

“什么叫生门?”李涧中没听明白。

“这里头有风水的,这个大门最大,而且正对着南,太阳从早晒到晚,阳气最盛。”老大爷说道。

李涧中听得直点头,如此朴素的风水学没有一点玄而又玄的晦涩,亲切地贴合人民群众的实际生活,而且看起来很管用,至少传达室的老大爷面色精神都很好。

“我在哪个办公室能找到朱师傅呢?”李涧中问道。

“你进去以后,往东走,有一排朝北的房子,一楼有一间办公室门上写着‘休息室’,里面有床,他应该就在那里。如果不在那里,那应该就是在洗澡,你在门口等一会就行。”老大爷说道。

这两句话又把李涧中给听糊涂了,刚才明明说的是在朝南的办公室里睡觉,这会怎么又成了朝北的房子?往东走?哪边是东,哪边是西?而且这中午刚过刚吃过午饭,这个点洗澡干嘛?李涧中一串的不明白,把老大爷给逗乐了。

“哎呀,你们年轻人真是生活经验不足啊,照这个样子,我们以后老了,怎么指望你们呢,”老大爷突然感叹了一句,担心现在的年轻人以后不懂如何帮现在的老人处理后事,“朝南说的是办公室的窗户朝南,朝北说的是办公室的门朝北,北为阴南为阳,关门开窗晒太阳,这不就是隔绝阴气吸收阳气了嘛;往东走,活人住的房子当然得往东走了,往西那是极乐世界,你要是分不清东西,总能分得清左右吧,那就记住进去大门以后往右走;老朱干的是‘黑白无常’的活计,天天操作火化炉子,迎来送往的,那不得干完活洗个澡啊,他每天必定洗一个澡再回去。”

老大爷这一番话让李涧中佩服至极,涧中双手抱了抱拳,说了一声“谢谢”,转身就进院子里去找朱师傅了。

听完传达室里老大爷一番讲解,李涧中再次进入到这个院子里,自我感觉就比刚才进来那一趟心里要明白多了,他很顺利地就找到了那间休息室。休息室的门关着,门上也没有玻璃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涧中敲了敲门,没有反应,于是就站在那里等。

李涧中站在门口等了并没有多久,一个人趿拉着拖鞋走了过来,涧中心想这应该就是朱国富。

“您就是朱师傅吧?”等来人走近了,李涧中主动打招呼道。

朱国富一手端着脸盆,一手拿着毛巾点点头。

李涧中想伸手去跟朱国富握手,以表示自己的诚恳,套套近乎。可是朱国富的左右手都正忙着,李涧中这手该不该伸出去呢?赶巧的是,朱国富走近了的时候,正好把右手拿着的毛巾搭在了左手的脸盆上,他本来想着是去用右手掏钥匙开门。就在这个当口,李涧中的右手已经伸了过来,想要跟朱国富握手。朱国富本来是想掏钥匙开门的,可能平时没人会跟他握手致意,他明显地犹豫了一下然后才伸出右手去跟李涧中握手,仿佛他需要时间来确定好伸出右手的方位和时机一样。

“你好,朱师傅!”

“你好,你好,进屋!进屋!”朱国富憨厚地笑着说,接着顺势开了门。

孙国庆已经提前跟朱国富打过招呼了,所以刚才在门口的时候,他并没有因为见到一个陌生人而显得意外。但是如果说刚刚他的犹豫是一种惊讶的话,朱国富心里也承认有一点,因为平时没有人会主动跟他握手,他自己也避免主动去跟别人握手,考虑到自己的职业,朱国富尽量在社交场合避免尴尬,毕竟没有一个人愿意触碰整天与死人和骨灰打交道的手。

休息室里地方很大,靠墙排着两个铁制的上下铺四个床位。朱国富在靠窗的下铺床沿上挂起毛巾放下脸盆,邀着李涧中坐下,两个人坐在了朝南的大窗户底下。那扇朝南的大窗户格外的大,虽然并不是一扇落地窗,但是其面积足以相比一扇大落地窗。

“麻烦您了,朱师傅!我是通过孙师傅,这才找到您这里来的。”李涧中开场白道,与以往跟陌生人打交道的不同是,面对朱国富的时候,涧中自己感觉比平时要客气许多、谨慎许多。

“嗯,嗯,老孙跟我说了,”朱国富点点头,也很客气地说,“可你找我能有啥事?”

孙国庆并没有在电话里跟朱国富细讲具体是什么事情,只是说有人要找他了解点事情,这人找到过我这里了,但是我说不清楚,所以就介绍到老伙计你这里来了。孙国庆要朱国富放心,并不是什么有危险的事情,到时候那人怎么问你,你照实情说就行。

李涧中坐下来跟朱国富从头慢慢地说起整件事情,当然还是以闵莲莲家里亲戚的身份,从王文武的失踪开始,一直讲到自己循着线索一点一点地找到徐州这里来。不过,在故事的最开头,李涧中就用全斌替代了王文武,一直说的是全斌的失踪,压根也没有提到王文武。李涧中的本意是想把这个故事简单化一些,好让全斌在听者的印象中变得简单一些,一个复杂叵测的人难免会吓着别人。

“全斌扔下老婆、孩子跑了?要说这点还真跟他爸一个屌样!”朱国富的第一反应是一句不屑的脏话,不过这几天听了很多全友的事情之后,李涧中已经不意外了。

“你也认识他们这家人?”李涧中有些好奇。

“我不认识他们,但是听说过,在殡仪馆这个地方干活,什么事儿都能遇上。不过,这家人也算是有意思的,当年老孙看着那孩子可怜,基本上就是免费给这孩子的妈操持的后事,老孙跟我闲聊过这家人的事情,”朱国富慢悠悠地说,“要说这孩子也是真命苦,就他一个人送他妈,不过这孩子也算是孝顺,听老孙说,他妈没了之后,是这孩子自己给他妈穿的衣裳,难得,难得!”

“这些我也听孙师傅说过了,”李涧中点点头说,“孙师傅说有一件奇怪至极的事情让我来问你,所以我特意来麻烦您了。”

李涧中并没有多绕弯子,看着朱国富慢悠悠的样子,涧中稍微有点着急,直接问出了最想知道的事情。

“怎么?那件事情老孙也跟你说了?”朱国富有点惊讶,他之前的慢悠悠可能是有意的,他好像故意在绕开着那件事情说。

“嗯,我找全斌这么久了,那天问得急了,孙师傅可能还是不忍心吧,就跟我说有件事情很奇怪,但是他说不清楚,让我来问你。”李涧中并没有提起杨丽华医生所说的那个怀疑,他觉着可能对于全斌母亲去世这件事情每个接触到的人都掌握着一部分的信息,如果自己能够把不同人掌握的信息碎片拼起来,那么最后就能看到整个事情的全貌,就像是瞎子摸象,每个瞎子都只是摸到了大象身体的一部分而已。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李涧中不想跟每个人透露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唉——”朱国富长叹一声,“看来老孙心里也是放不下这个事情啊,我们当初说好的要保密。不过也不能怪老孙,你这不就找到老孙也找到我了嘛,瞒不住的。其实我们也不是有意隐瞒,我们的本意是为了避讳死者、死者为大嘛,人都死了再折腾他干嘛呢?”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们这么为难?”李涧中越来越纳闷。

“这件事情是真的很奇怪,而且还不能仔细想,因为越想弄明白,最后你会发现真相可能很恐怖。”朱国富摇摇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