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是上帝的名字:中世纪神学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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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 论

在西方,曾有一个时期,人们至少把中世纪的一千余年,看作是美学的“荒漠”。19世纪的最早几部美学史著作,如科莱尔(Koller)的《美学史草稿》(1799年)、齐默尔曼(Zimermann)的《作为哲学科学的美学史》(1858年)、夏斯勒(Schasler)的《美学批评史》(1869年)等等都略去了中世纪美学。夏斯勒甚至认为,中世纪不仅没有理论形态的美学,也没有观念形态的审美意识,中世纪在审美方面是一片空白。后来,20世纪初前后的几部美学史,如鲍桑奎(Bernard Bosanquet)的《美学史》(1892年)、克罗齐(Croce)的《作为表现的科学和一般语言学的美学的历史》(1910年后)等开始注意到中世纪美学,但也都语焉不详。克罗齐只介绍了圣奥古斯丁及圣托马斯·阿奎那对美所下的定义及中世纪艺术教育理论;鲍桑奎为中世纪辟了专章,但只作为“审美意识在中世纪连续的一些痕迹”来叙述,并未将中世纪美学当作一个整体,一个特定历史阶段的美学。这种对中世纪,一定程度上也包括文艺复兴时期美学的漠视,一直影响到晚近的许多美学史家。值得庆幸的是:这种状况在近数十年中已渐渐有所改变,中世纪美学在少数学者圈子里成了热门话题,尤其是吉尔伯特(K. Gilbet)、库恩(H. Kuhn)与比尔兹利(M. C. Beardsley)等为中世纪美学做了有力的辩护(前者见《美学史》,后者见《从古希腊到今天的美学》),这使我们有理由期望在不久的将来,在中世纪美学的发掘和研究上会取得较大的进步。1

吉尔伯特、库恩在回答美学在中世纪神学思潮的冲击下是否消失了时指出:之所以产生这一疑问大抵有两个理由:一是基督教主张禁欲主义,对艺术采取否定态度;一是基督教把上帝奉为真、善、美的本体,说“美是上帝的名字”。他在引证了圣奥古斯丁等的一些并不否定艺术和自然的美的话后,解释说:基督教对于艺术与美的认识是复杂的,他们经常在贬斥艺术的同时,承认艺术的娱乐性和真实性,在肯定美是上帝的名字的同时,把整个自然看作是上帝的彰显。吉尔伯特、库恩认为:“美学在中世纪并没有被基督教的道义抵制摧毁,也没有被神学完全搞乱。这里说的是不单是中世纪思想同美学之间有斗争,而且是说也形成了一些新的定义,确定了一些更加细致的区别,还建立了一些当初似乎为新的世界观所无法相容的标准。”2

其实,否认中世纪有美学的人还有一个更根本的理由,就是:美学是一门以研究美或审美经验为宗旨的科学,作为科学形态的美学,中世纪是没有的,不仅如此,即使是作为它的雏形,中世纪也是没有的,相反,人们很容易从古希腊罗马美学中找到后来美学的渊源。中世纪虽然也常常谈到美,但是美仅仅是上帝的一个属性,并没有独立的意义与价值,也从来没有人试图对美本身做出理论上的探讨和说明。中世纪只有一种理论,就是用以阐释基督教教义的神学。在神学的外衣下,一切其他哲学、美学以及艺术的思索都消失不见了。人们可以从神学中寻章摘句找到一些有关美与艺术的言辞,但是这些只言片语的词句绝构不成美学,犹如几片碎布不能裁制成衣衫。但是,这里有个事实的问题和认识的问题,就事实来讲,中世纪确实没有科学形态的美学,却不能否认有前科学形态的美学,即美学的雏形。所谓前科学形态,就是说它虽不成其为真正的科学,然而具备了后来科学美学的一些基本构成因素,比如范畴、命题与思维方法。就认识来讲,中世纪美学是依附于基督教神学中的,甚至可以说,它与基督教神学是一体的,但是古代希腊罗马美学难道不是依附于当时自然哲学中的吗?早期美学的这种依附性,正是它不成熟的标志,我们尽可以责备它的不成熟,却不应否定它本身的存在。我们不能说,古代自然哲学限制了古代希腊罗马美学的萌生,相反,应该说正是古代自然哲学孕育了古代希腊罗马美学,它是美学的真正摇篮,美学正是透过自然哲学所打开的天地去学习观察各种美与艺术现象的。同样,我们不能说,基督教神学抑制了中世纪美学的发展,因为美学是凭借神学才超离了自然哲学的束缚,如果没有基督教神学的荡涤,美学将像一切人类童年时代的幻梦一样永远与自然鬼魂纠缠在一起。基督教神学给了美学以新的契机、新的生命,美学在神学的庇护下进入了历史发展的第二个时期以神学方式完善和展现自身的时期。对于这一点,如果我们意识到了所谓神学不过是被扭曲和被夸大了的人学,或以异在形式表现出来的人学时,就不会感到多么困惑,相反会为之欣慰和庆幸。人们常常把上帝看作是人类的对立物,好像人的一切苦难都来自上帝,其实上帝不过是人类的影子,是人类对自身命运的一种假设。基督的形象就是人类从苦难中挣扎着站起来成为自身主宰的形象。上帝实则是人类的“蛹”,僵硬的外壳并不是用来束缚生命的,而是保护和升华生命的;不经过“蛹”的蜕变,人类也许永远像动物一样滞留在地面上,不能想象翱翔的奥妙。神学并没有使人远离自己,相反,在很大程度上它使人回归了自己,这一点体现在美学上,就是把超离了自然的上帝,或叫作人类总体,当作思维的主体,由这个主体出发去探求美的起源与归宿,去建构类似圣三位一体的思想构架,去影响和干预并不美的苦难人生。在美学史上,中世纪美学第一次朦胧地把美学提高到了人学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