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是上帝的名字:中世纪神学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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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早期经典

文化氛围

(一)基督教的蓬勃崛起

一种宗教的兴起,大致需要这样几个条件:民众对现实世界不满而无力摆脱;在信仰上有相沿已久的传统;有简明并具有强大感召力的教义;有被神化了的教主及一批为布道献身的信徒;还要有相应的组织、教规和仪式。

基督教是公元1世纪在以色列人聚居的巴勒斯坦地区创立和发展起来的。巴勒斯坦地处地中海东岸,本来是气候温和、资源丰富、农牧业相当发达的地方,但从公元前13世纪下半叶起便屡受外族侵略和掠夺,开始是埃及人,后来是腓力士丁人、亚述人、巴比伦人、波斯人、马其顿人、叙利亚人。公元前63年,罗马帝国大将庞培平息了以色列贵族的内部纷争,建立了傀儡政权希律王朝,从而把巴勒斯坦推向了灾难和屈辱的深渊。历史上以色列人多次进行反抗,均遭到了残酷镇压。公元前4年,大希律王死后,以色列人又趁机举行起义,他们拒绝向罗马政权纳贡和交纳人头税,结果为之付出了更为惨重的代价。千余名起义者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所有介入起义的城镇皆被焚毁。面对暴虐的异族统治,早已有犹太教传统的以色列人不得不进一步转向宗教,于是原属犹太教一派的基督教迅猛地发展起来。

基督教的创始人是耶稣。据《新约》中“四福音书”的记载,耶稣出生在伯利恒,父亲约瑟是个木匠,母亲马利亚是个虔诚的犹太教信徒。耶稣30岁左右时接受了“施浸者”(The Baptist)约翰的洗礼,此后便开始了布道生活。他公开反对犹太教的陈规陋习,宣传“爱人如己”“要爱仇敌”等思想。他不拒绝与富人往来,但常常与穷人为伍,并允诺让穷人在未来的天国里居优选的位置。他聪慧、机智、善良、热诚,富有同情心和献身精神,因而很快赢得了教徒们的信任,并逐渐被神化。耶稣虽然没有直接攻击现存的政治制度和经济制度,但他的巨大声望及号召力已使罗马政权感到不安。公元30年,耶稣被逮捕并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稣死后在信徒中间出现了许多传说。这种传说与弥赛亚救世、建立地上天国的传统信仰结合起来,不胫而走,进一步增进了信徒们的宗教情绪,加之彼得、保罗等门徒的辛勤布道,基督教迅速从犹太教中独立出来,形成了自己的组织、教规、仪式及稳定的教义。他们不再相信耶稣是犹太人的王,而将其神秘化,把他视为上帝的儿子,并主张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相信耶稣基督为救赎人类而道成肉身,受难、复活、升天,并将在世界末日,再度降临进行末日审判;相信被救赎的人将随着耶稣基督一起升天,享受永生。到公元1世纪下半叶至2世纪中叶,作为基督教经典的《新约》已逐步定型,一批被称作使徒的教父的著述也陆续得到承认。

基督教诞生之后即不断遭到罗马政权的阻挠和迫害,但是最后屈服的不是基督教,而是罗马政权。信徒们革命家似的热情,加上罗马时代畅通的陆海交通,使基督教的发展如雨后春笋。以巴勒斯坦及小亚细亚为中心,基督教的势力东至大马士革、以得撒、塞琉息亚等,南至阿拉伯地区,北至亚美尼亚,西至地中海南岸的埃及、北非,地中海北岸的高卢,乃至再远到不列颠。基督教遂成为名副其实的世界性宗教。

(二)使徒彼得与保罗

与其说基督教诞生在活着的耶稣身上,毋宁说诞生在死去的耶稣身上。耶稣的死及死后的种种圣迹成为基督教从犹太教中崛起,并成为世界性宗教的一个契机。而将它演绎成一种教义、一种信仰、一种神学,则应归功于彼得、保罗等一批使徒。

彼得是众使徒中最负盛望的一个。《新约》中《使徒行传》记载了他的布道行迹;《彼得前书》《彼得后书》收录了他写给使徒们的书信。耶稣死后,他的兄弟雅各成为耶路撒冷基督教教会的首领,基督教在他的领导下维持了近11年和平发展的局面。公元62年,雅各被处死。此后,耶路撒冷的犹太人开始了与罗马政权的抗争。基督教因相信世界末日即将来临,对此反应冷淡,乃至迁出了耶路撒冷。犹太教指责基督教叛变和懦弱,而基督教却为犹太教圣殿被拆毁而幸灾乐祸。基督教这一举动在以色列人中大失民心,因而开始走下坡路,这是基督教历史上的第一次危机。彼得就在此时与其他使徒一起承担了争取公众、力挽颓局的重任。彼得走出巴勒斯坦,到撒马利亚(Samaria)、约帕(Joppa)、该撒利亚(Thessaloneca)、叙利亚等地向犹太人及外邦人传道。彼得通医术,他把他的医术归之于神,这大大便利了他的布道。彼得还有一功绩,就是他多次到罗马,把基督教的影响扩展到罗马,并在那里建立了教会。公元64年,彼得与他的妻子一同遇难,他看着妻子被处死后,要求倒钉在十字架上,随主而去。后人为纪念他,在他遇难的尼禄竞技场修建了著名的彼得大教堂。

保罗,又名扫罗,被称为基督教神学的创始人。起初信奉犹太教,并参与对基督徒的迫害。一次他行至大马士革,忽见天上光芒四射,听到耶稣对他说:“扫罗,扫罗,你为什么逼迫我?”他当下两眼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直到三天后才恢复过来,以后便转向基督教。这次信仰上的转变改变了保罗的一生,但在保罗看来,不仅仅于此,他认为这是神为让他成为使徒,成为向外邦人传道的全权代表而发出的呼唤。他怀着一种神圣的使命感,从公元45年开始,到公元56年前后,曾三次深入地中海沿岸各地做布道旅游。无论走到何处,他均以双手劳作生活,不仅生活清苦,且因传道遭到许多迫害:八次被鞭笞,一次惨遭石击,三次海上遇难,成千次遇到强盗、异教分子的攻击。公元60年,保罗以“违背恺撒的命令,说只有一王耶稣”的罪名被尼禄(Nero)处死。

保罗在生前的最后10年中写了大量的书信,其中相当一部分保留了下来,被收在《新约》中。保罗在信中创立了最初的神学。比如他认为基督是上帝的智慧,是首生的,万物都是靠他造的,万有也靠他而立;耶稣的降世,不是为了让犹太人摆脱罗马的统治,而是为了拯救全人类。全人类不分犹太人与希腊人,为奴的或自主的,男的或女的,在基督那里“全都合而为一”了。每一个人在母胎里已经承受了亚当的原罪,只有凭借上帝的儿子耶稣赎罪性的死,才能免于永远的刑罚。有两个因素决定什么可以因基督的死而得救,一个是上帝的选召,一个是谦卑的信心。上帝在万古之先,就已决定要拣选谁,要灭亡谁,但信心如同鱼饵,必须借助信心,才能抓住上帝的恩典。保罗认为,作为基督徒,应该有信、望、爱,其中最大的是爱。爱是恒久忍耐,又是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我若能说万人的方言,并天使的话语,却没有爱,我就成了鸣的锣、响的钹一般。我若有先知讲道之能,也明白各样的奥秘、各样的知识,而且有全备的信,叫我能够移山,却没有爱,我就算不得什么。我若将所有的周济穷人,又舍己身叫人焚烧,却没有爱,仍然与我无益。”1从保罗的神学里我们可以看到犹太教的伦理学、希腊的形而上学及当时普遍流行的神秘主义的影子。

彼得与保罗在外邦人加入基督教是否施行割礼的问题上曾有过分歧,但他们同为基督教的创立和传播贡献了自己的一生,而且是同一年殉教的。彼得在罗马等地建立了强大的教会,为基督教的发展建立了稳固的基地。保罗在死后的一个世纪里几乎是被遗忘了的,但是当第一代教徒殁世,许多关于耶稣及其使徒的口头传说消失了之后,当各种各样的异端邪说开始搅扰基督徒心灵的时候,保罗的书信却发挥了维持信仰、团结会众的巨大作用。

(三)《圣经》:作为原始经典

《圣经》是犹太教及基督教经典的总称。在基督教从犹太教分化出来之前,专指犹太教经典《旧约》;基督教分化出来后,从公元1世纪到2世纪下半叶,形成了基督教本身的经典《新约》,因而基督教信奉的《圣经》包括《旧约》和《新约》两部分,称为《新旧约全书》。

《旧约》原本是古代犹太民族的历史与文学作品,公元前6世纪到公元前2世纪,随着犹太教的形成和发展,逐步被编纂成一部有宗教意义的经典。它共有两个版本,第一个版本是古希伯来的文本,共24卷,通行的包括律法书、先知书和圣著,共39卷;第二个版本是亚历山大七十二犹太学士翻译的希腊文本,即“七十士译本”,另增补次经14卷。《旧约》律法部分有《创世纪》《出埃及记》《利未记》《民数记》《申命记》,共5卷,传说为古代以色列民族英雄摩西按照上帝的话写成的,故而称为“摩西五经”。其中主要记述了古代神话、英雄传奇、历史掌故、宗教生活及道德与法律规章等。先知书部分有“早期先知”的《约书亚记》《士师记》《撒母耳记》(上、下)、《列王纪》(上、下);“晚期先知”的《以赛亚书》《耶利米书》《以西结书》《十二小先知书》。叙述了古以色列人征服迦南地,建立以色列王朝及后来以色列人被掳和分散于各地的始末。圣著部分包括“启示文学”和“杂著”,有《诗篇》《箴言》《约伯记》《路得记》《耶利米哀歌》《传道书》《以斯帖记》《雅歌》《但以理书》《尼希米记》《以斯拉记》《历代志》(上、下)。次经部分有《以斯拉续编》(上、下)、《多比传》《犹滴传》《以斯帖续篇》(上、下)、《所罗门智训》《便西拉智训》《巴录书》,包括《耶利米书信》《但以理补编》《罗拿西祷言》《马加比传》(上、下)。

《新约》包括《福音书》《使徒行传》《使徒书信》《启示录》。《福音书》有《马太福音》《马可福音》《路加福音》《约翰福音》,称为“四福音书”。主要记述传说中的耶稣的出生、受难及复活的故事。《使徒行传》叙述了耶稣复活升天,门徒彼得、保罗等布道及建立教会的事迹。《使徒书信》多半为“保罗书信”,但并非都出自保罗之手,包括《哥林多书》(前、后)、《加拉太书》《以弗所书》《腓力比书》《歌罗西书》《帖撒罗尼迦书》(前、后)、《提摩太书》(前、后)、《提多书》《腓利门书》《希伯来书》《彼得书》(前、后)、《约翰书》(一、二、三)。内容主要是布道,宣传教义,批评各种违背教规的行为,从中可以看出基督教的历史演变过程。《启示录》以怪兽形象影射当时已经自杀身亡的暴君尼禄,预言他还将回来,继续施行42个月的暴政,最后神战胜了他,奠定了千年王国的根基。《启示录》充分反映了犹太民族反抗压迫、渴望得救的心理。

无论是《旧约》,还是《新约》,都是出自人的手笔,以之作为基督教的经典,必须让人相信它实际体现了神的意志,是圣灵的作为,人不过是神的工具,同时,《旧约》与《新约》既然同时被奉为经典,它们自身应该是统一的,应该体现了同一神的意志,而且它们还应有不同的意义。这就是基督教从犹太教中分化出来成为新的宗教所面临的主要问题,因而是公元2、3世纪使徒及教父们所讨论的主要问题。

《圣经》是神的“默示”的产物,这一概念是从犹太教那里接受来的。护教家雅典那哥拉(Athenagoas)及尼撒的格列高利(Gregory of Nyssa)、摩普绥提亚的狄奥多若(Theodore of Mopsuestia)、爱任纽(S.Irenaeus)、德尔图良(Tertullian)、希坡律陀(Hippolytus)、奥利根(Origena)等均支持这一概念。或者认为《圣经》里记载的一切都是圣灵的宣讲,先知们在出神状态下将它记录下来,或者认为由于圣灵的启示,先知们洞悉了真理而记录下来。

从《旧约》到《新约》,标示了信仰上的巨大转变,虽然它们都被基督教奉为经典,实则含义是很不相同的。《旧约》是神借摩西在西奈山与以色列人所立的约;《新约》则是耶稣基督以他的流血受死在上帝与人之间所立的约。怎么理解它们之间的统一性呢?护教家及教父安提阿的提阿非罗(Theophilus of Antioch)、爱任纽等解释说,它们“为一个圣灵所默示”,《圣经》的整体就是属灵的。教父们还以“寓意”法及“预表”法将它们从意义上贯通在一起。寓意法源自犹太神秘主义哲学家斐洛(Philo),斐洛曾用这种方法解释《旧约》,试图使它与柏拉图派、斯多噶派哲学融合起来。寓意法只注重经文的属灵的真理、它的寓意及象征,而把字面意义放在次要地位。用这种方法可以从《旧约》的任何段落中找到基督教意义。预表法的用意是把《旧约》当作《新约》的预表,它强调历史的联系,把历史看作是神的旨意的逐步展开。亚当、摩西预表着耶稣;洪水预表着洗礼和审判;过红海和吃吗哪预表着洗礼和圣餐礼;耶利哥城倒塌预表着世界末日等。奥利根后来在此基础上将寓意与预表结合起来,提出了《圣经》之三重意义说,在他看来,这三重意义与人性的三部分—属肉体的、属魂的、属灵的—相对应,就是直接的历史意义、道德意义与奥秘意义,即关于基督、教会或信仰的真理。这种解释后来为许多神学家所接受。2

(四)《圣经》:作为艺术品

大凡宗教经典同时又多是文学作品,《圣经》也不例外。文学体裁和语言,一方面造成了某种模糊性,有利于表达某种神秘的寓意;一方面增加了趣味性,便于记忆和传播。卡莱尔(T. Carlyle)在他的《英雄与英雄崇拜》中曾指出,拉丁文Vates这个词兼有先知与诗人双重含义。这个事实说明,先知与诗人原是不可分的。诗人与先知一样,需要灵感;先知与诗人一样,需要文学。《圣经》的巨大魅力一方面来自它所表达的神秘的宗教观念,另一方面则来自它生动的文学样式与语言。

英人丁司牧(C. P. Dinsmore)在《文学的英文圣经》中曾说,在西方文学宝库中,古代荷马的《伊利亚特》、中世纪但丁的《神曲》以及近代莎士比亚的剧作是最伟大的,而《圣经》可以与其中任何一部匹敌。国人朱维之则认为《圣经》在真理的统一及情感的复杂两方面超过了前三者。3这些说法虽不免有夸张之处,但《圣经》作为伟大的艺术品,其价值不可低估。

《圣经》作为宗教经典,无疑是博大精深的,与此相应,作为艺术品,也是恢宏繁复的。其中集中了两千多年中犹太民族的文学创作,反映了犹太民族抗击外民族统治、渴望获得自由的辛酸史。那种对自由的向往、对拯救的渴求跃然纸上、感人肺腑。为表达这样广博宏大的内容和丰富复杂的感情,《圣经》中采用了散文、诗歌、传记、小说、戏剧等多种文学体裁,就其表现手法及风格的多样性来说,在西方文学史上的确没有一部作品可以与之匹敌。

应该说,《圣经》中的记、传、书、志大部分可以当作史诗或纪实性散文来读。《旧约》中的《传道书》《箴言》,《新约》中的“保罗书信”都是极富哲理性和想象力,并且文字简洁朴实的散文。此外,《旧约》中的《约伯记》是情节曲折、结构谨严、语言生动的小说或戏剧;《出埃及记》中的摩西歌、《士师记》中的底波拉歌则是脍炙人口的圣诗。《旧约》中还有《诗篇》收诗150首,全部是圣诗;《雅歌》则是不折不扣的优美的抒情诗。

《约伯记》共42章,叙述主人公约伯如何遭受撒旦的摧残而始终坚守信仰,最后为神拯救的故事。故事一开始介绍主人公约伯:“乌斯地,有一个人名叫约伯,那人完全正直,敬畏神,远离恶事。”接着介绍耶和华与撒旦的一次对话。撒旦认为约伯所以敬畏神目的是维护他的家产,如果毁掉他的家产,他肯定会背弃神。上帝嘱咐他不得加害约伯。以下冲突逐步展开。撒旦剥夺了约伯所有家产,试图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而约伯在丧失全部产业后,还进一步撕裂外袍,剃了头,然后伏在地上说:“我赤身出于母胎,也必赤身归回。赏赐的是耶和华,收取的也是耶和华,耶和华的名是应当称颂的。”以后,撒旦又对上帝说,约伯敬畏神是为了保全性命,如伤他骨头和肉,他必会背弃神。上帝又嘱他不要加害约伯。撒旦不听,让约伯浑身上下长满毒疮。约伯则进一步坐在炉灰中,拿瓦片刮自己的身体。他的妻子、朋友看了都非常难过。约伯陷于极度的痛苦中无以解脱,于是诅咒自己何以生在世上:

 

愿我生的那日和说怀了男胎的那夜,都灭没。愿那日变为黑暗,愿神不从上面寻找他,愿亮光不照于其上。愿黑暗与死萌索取那日,愿密云停在其上;愿日蚀恐吓他。愿那夜被幽暗夺取,不在年中的日子同乐,也不入月中的数目。愿那夜没有生育,其间也没有欢乐的声音。……

我为何不出母胎而死?为何不出母腹绝气?为何有膝接收我?为何有奶哺养我?不然,我就早已躺卧安睡,和地上为自己重造荒丘的君王、谋士,或与有金子,将银子装满了房屋的王子,一同安息。……

受患难的人,为何有光赐给他呢?心中愁苦的人,为何有生命赐给他呢?他们切望死,却不得死;求死,胜于求隐藏的珍宝。……

 

他的朋友轮流安慰他、开导他。约伯听了反倒心中不平,他说:“这样的话我听了许多。你们安慰人,反叫人愁烦。”约伯埋怨神把他交给不虔敬的人,扔到恶人手中。此时一个较为年轻的人憋不住,委婉地批评约伯说,你不该与神争论,神是公义的,断不会行恶。神做任何事都必有它的道理,是不可忖度的。

 

约伯啊,你要留心听,要站立思想神奇妙的作为。神如何吩咐这些,如何使云中的电光照耀,你知道吗?云彩如何浮于空中,那知识全备者奇妙的作为,你知道吗?南风使地寂静,你的衣服就如火热,你知道吗?你岂能与神同铺苍穹吗?这苍穹坚硬,如同铸成的镜子。我们愚昧不能陈说,请你指教我们该对他说什么话。……

现在有云遮蔽,人不得见穹苍的光亮;但风吹过,天又发晴。金光出于北方,在神那里有可怕的威严。论到全能者,我们不能测度:他大有能力,有公平和大义,必不苦待人,所以人敬畏他。凡自以为心中有智慧的人,他都不顾念。

 

《约伯记》最后是耶和华在狂风中出现了。他责问约伯:他自以为有公义有智慧,但神所具的权能,神在创造万物和保有万物中所表现的神奇,他甚至无法理喻。于是约伯忏悔地说:“我知道你万事都能做,你的旨意不能阻挡。……我从前风闻有你,现在亲眼看到你。因此我厌恶自己,在灰土和炉灰中懊悔。”耶和华见约伯如此,便让他脱离苦境,并赐给他比原先多一倍的财产,令他又活了140年。

《约伯记》结构宏大,语言雄浑有力,足可以与希腊悲剧相比。

摩西歌可能是最早的圣歌。当时摩西率领以色列人从埃及逃出来,渡过红海,踏上了自由的土地,一种解放了的心情像巨浪澎湃于胸中,于是手舞足蹈地唱起歌颂耶和华的歌来:

 

耶和华啊!你的右手施展能力,显示荣耀;

耶和华啊!你的右手摔碎仇敌。

你大发威严,推翻那些起来攻击你的;

你发出烈怒如火,

烧灭他们像烧碎秸一样。

……

 

据说这首歌男女歌队轮唱,摩西的姐姐米利暗率领妇女们击鼓跳舞、对歌,歌声响彻红海两岸。

底波拉歌是描写以色列人在底波拉领导下,以少胜多,抗击敌军的悲壮情景。当时多亏有雷雨与洪水之助,使敌军的铁甲战车陷于困境。敌军首领西西拉最后死于一妇人之手。歌的最后表现西西拉母亲落空了的期望:

 

西西拉的母亲,从窗户里往外观看,从窗棂中呼叫说:他的战车为何耽延不来呢?他的车轮为何行得慢呢?

 

圣歌主要歌咏耶和华,但一般都结合历史事件,有的还有具体人物的描写,所以并不使人感到单调乏味,而其中那种虔诚和敬畏之情更是充溢于字里行间。

《雅歌》纯属男女之间的情诗,感情浓郁,文句优美,一向为人们所推赏。此处只引其中第四首为例:

 

我身睡卧,我心却醒。这里我良人的声音,他敲门说:“我的妹子,我的佳偶,我的鸽子,我的完全人,求你给我开门,因我的头满了露水,我的头发被夜露滴湿。”

我回答说:“我脱了衣裳,怎能再穿上呢?我洗了脚,怎能再玷污呢?”

我的良人,从门孔伸进手来,我便因他动了心。我起来,要给我良人开门;我的两手滴下没药,我的指头有没药汁滴在门闩上。我给我的良人开了门,我的良人却已转身走了。他说话的时候,我神不守舍;我寻找他,竟寻不见;我呼叫他,他却不回答。城中巡逻看守的人遇见我,打了我,伤了我;看守城墙的人夺去我的披肩。耶路撒冷的众女子啊,我嘱咐你们,若遇见我的良人,要告诉他,我因思爱成病。

……

 

《雅歌》可能是古代民歌,被收入《圣经》中,于是有了宗教的意义。歌中的“良人”实指耶和华。对神的祈求以对情人的思念的心态表现,显得更加执着和热烈。而如此细致入微的刻画,无疑会引起人们对俗世的眷恋。

(五)走向宗教的希腊哲学

如果我们考察一下同一时期的希腊哲学,就会看出,基督教在西方的崛起,并不仅仅是耶稣及其使徒们奔走呼号、舍身宣道的结果,而似乎是体现了一种精神文化发展的总的趋势,并且是由希腊哲学为之做了充分酝酿的。

这时期最有影响的哲学派别是中晚期斯多噶派和中期柏拉图主义。

中期斯多噶派的主要代表是波塞都尼(Posedonius),他是个具有多方面知识的科学家,也是具有深邃思想的哲学家,是理想主义者,也是神秘主义者。他相信世界是个由许多部分组成的统一体,从矿物之类的无机物,到植物、动物、人类,再到无法感知的神明世界,每一环节都有神意的安排。神居于一切存在的顶点,是世界的理性。他按照传统斯多噶派主张,认为世界源于火而归于火,神则是世界大火的火种。波塞都尼认为世界以月亮为界分为两个部分,月亮以上的世界是“不可幻灭的”,月亮以下的世界是可幻灭的,世界的运动和变化源于月亮以上的世界。这两个世界的结合部是人类。人类由肉体与灵魂组成,站在可幻灭与不可幻灭之间。在人类与上帝之间,即在不可幻灭世界中,存在不同等级的各种精灵;在人类与无机物之间,即在可幻灭世界中,存在植物、动物等不同层次的物质。他把灵魂说成是一种火焰般的气,认为肉体只是灵魂的寄居地,灵魂受到肉体的限制,而它的本性是不朽的。他并且相信,灵魂可以与精灵相通,因此相信占卜术。

晚期斯多噶派代表,如塞内加(Seneca)、埃比克泰特(Epictetus)、奥勒留(Aureliues)与波塞都尼一脉相承,都确认人与上帝有一种更为亲近的关系,而人自身的完善有赖于灵魂摆脱肉体的束缚。塞内加不论自己如何富有和腐化(他担任过卡拉卡拉(Caracalla)和克劳丢(Claudius)皇帝的大臣,年轻尼禄的老师),却强调“我们的躯体是加于灵魂的负担和苦刑”,并且叫人们轻视财富,他说:“致富的最佳捷径,就是轻视财富。”他认为人要幸福,就要有德性,而要有德性,就要遵循理性的引导,而且认为,神可以帮助人:“诸神并不鄙夷人类,他们在你爬升时,会伸手帮忙。”埃比克泰特与塞内加相反,他出身卑微,原是尼禄皇帝身边的一名奴隶,后被解放成为自由民。埃比克泰特以为人的本性就是“行善”,因而人人有能力成为道德的人。他要求人们节制、谦虚、贞洁、顺从,尤其要求有博爱之心。他说:“难道你忘了你是谁?你所统治的人又是谁?他们都是亲戚,他们天生就是兄弟,他们都是宙斯的子孙。”4他还提倡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乃至“以善报恶”作为行为准则。他认为世界一切都由神来创造和安排,人必须顺应天命:“把神看作我们的创造者,我们的父和我们的守护者—这样还不能使我们免除忧惧吗?有人问,如果我们一无所有,我们如何能有东西吃呢?但对……动物,我们要说什么?每一种动物,不是都能自给自足,不缺少食物,也不会有不适合其生存的方式,并且还能和大自然和谐地生活?”5埃比克泰特写过一篇《献辞》(Magni ficat),虽非宗教著作,却成为宗教史上的著名文献。其中写道:“有什么语言能赞扬神的一切创造呢?……如果我们有意识的话,除唱诗赞美神,并宣扬其益处外,我们岂不应该或公开或私下多做一些别的事情吗?当我们在工作和吃饭之时,我们还不应该唱诗赞美上帝吗?”6奥勒留作为罗马皇帝曾迫害过基督教,但他在《沉思录》中同样表达了一种宗教观念。他认为人性有三部分:形体、灵魂、知性。形体是物质的,灵魂也是物质的,知性则来自宇宙的知性,是对神的分有,在人身上是统治者。因为知性与灵魂困守在形体之内,受形体束缚,所以死亡对人来说是一种解放。奥勒留同样教导人们,“博爱人类,追随神明”。

中期柏拉图主义的重要代表是以《希腊罗马名人传》一书闻名于世的普鲁塔克、阿尔比努斯(Albinus)。普鲁塔克注释过柏拉图的著作,是个柏拉图主义者,同时他也研读过亚里士多德及斯多噶派、伊壁鸠鲁派、新毕达哥拉斯派的哲学。普鲁塔克肯定神及超感觉世界的存在,并且努力通过哲学澄清神的观念。他说:“当我们身处尘世,为肉体的欲念所困时,无法与神交往,只有在哲学思维中,我们才能隐约地接触神,好像梦境之所见。”他认为神是善,因此一切恶均另有来源,就是“世界魂”。“世界魂”是在神创造世界时由恶的理念转化来的,因此恶并不缺少理性与和谐。普鲁塔克还认为神是处在超感觉界的,在神与世界之间有一群星神或精灵作为中介。这些中介物有的较亲近神,有的则为尘世的邪恶所染。在他看来,人的灵魂与星神或灵魂之间有一种神秘的关系。阿尔比努斯区分了第一神、知性与生魂。第一神是不动的,且也不是万物运动的原因。世界的创造通过知性来实现。他依照柏拉图《会饮篇》的说法,主张人类可以透过不同程度的美,逐渐升进到神跟前。

公元1世纪兴起的新毕达哥拉斯学派在这个时期的影响也不容忽视。这一学派沿袭旧的传统,一方面注重自然科学的研究,另一方面又具有更多的宗教色彩。在哲学上,他们主张神有不同层位的三位:第一位神,叫存有或大父;第二位神是德米奥格;第三位神是世界或被造物。第一位神是绝对超越的,是纯粹思维本体,是至善,它不需要人的任何物质奉献。第二位神因为有第一位神的存有而具有善性,它是世界的创造者。同时,他们在对神的叙述中表露了最初的流溢(emanation)观念。

(六)从米兰敕令到尼西亚会议

罗马帝国是以罗马旧教作为精神支柱的,但对其他宗教一向比较宽容。罗马法甚至允许犹太教免除敬拜皇帝的仪式。基督教的兴起,迫使罗马政权改变了它的这种态度。基督教代表了包括奴隶在内的广大贫苦阶层的利益,对于信奉基督教的人来讲,只有上帝才是至善、权能和正义,罗马政权不过是争权夺利腐败成风的政治集团,因此,基督教中一些领袖人物,如德尔图良,公开号召信徒们,遵从他们的宗教与执事,不理会不公平的罗马法律,拒绝服兵役,甚至不与异教徒结婚,不进入表现异教情趣的剧院及竞技场。基督教还公开攻击罗马旧教,宣称凡皈依邪教的人必遭到永远的惩罚,预言崇奉邪教的罗马政权必如《圣经》中的巴比伦遭到天谴。面对这样一个日益强大的宗教势力,罗马政权从尼禄开始便采取严峻的压制政策。罗马法明文规定,凡公开承认基督徒身份的人皆处以死刑。使徒彼得、保罗等因此成为第一批殉教者。但历代罗马皇帝并不都认真执行这一规定,多米提安(Domitanus)、图拉真(Trajanus)、哈德连(Hadrian)虽然也迫害基督徒,但较为轻缓。而继此之后的奥理略、狄西阿斯(Decius)、瓦勒里安(Valentinian)等却加紧了对基督徒的迫害。公元155年、177年、183年先后有许多基督教主教及教徒被活活烧死或被投入斗兽场中喂了野兽。罗马帝国对基督教的最后一次迫害是在罗马皇帝戴克里先(Diocletianus)在位的时候。戴克里先下令拆毁所有基督教堂,烧毁《圣经》等经书,解散所有基督教集会,搜捕基督教神职人员,凡不参加祭祀罗马诸神的基督徒一律处死。尼科米底亚大教堂于是付之一炬,将近1500名教徒做了冤魂。但是,基督教在经受如此的血腥镇压后,并没有销声匿迹,反而越发坚强和壮大起来。恰如德尔图良说的,“殉道者的血好像一粒粒种子”,撒遍了大地,生根发芽,最后长成了茂密的丛林。

公元306年,继位的君士坦丁(Constantinus)在争夺帝位的过程中认识到并借用了基督徒的力量,因此于公元313年颁布了著名的米兰敕令,宣布基督教为合法,发还被没收的教会财产,释放被关押的教徒,免除了教士的赋税和徭役,给予主教以释奴权等等。公元317年后,他更将钱币上的所有异教的帝王雕像逐个除去,并且给主教以审判的权力,允许教会拥有自己的土地;将殉道者的遗产悉数交给教会。同时还下令拆毁异端宗派会堂,禁止异端教派集会。后来君士坦丁自己也成了基督教徒。在君士坦丁的大力扶植下,基督教在进入4世纪之后获得了迅猛发展。

基督教取得了任何宗教所不曾有的地位,它不仅有一定权势,而且有大量的财富。基督教因此丧失了早期那种鄙弃财富、安贫乐道的意识。一些教徒开始争逐名利。已握有权力的教士则收受贿赂,放高利贷。女教徒甚至涂脂抹粉,追求浮华。此时无论在信仰上、思想上还是行为准则上,基督教自身开始发生分歧和分裂。首先是出现了一种维护追求生活简朴、拒绝感性享受传统的修道主义思潮。应该说,修道主义对于基督教是一种健康的力量,它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扼制了基督教内的腐化堕落之风,但与此同时,多那特(Donatist)的分裂及阿里乌异端(Arian heresy)的出现,则对基督教的存在构成了巨大的威胁。多那特是当时的迦太基主教,他认为教会是义人的教会,叛教者是上帝的罪人。罗马教会让叛教者充任主教是违犯教会法规的。主张只有义人施行的洗礼及圣事才是有效的,否则便无效。他的主张是有针对性的,因此引起了普遍关注。从311年到411年,围绕异端分子或正统教会之外的人施洗的合法性问题形成了长达近一百年的争论。这场争论的政治背景是基督教对罗马政权的态度。多那特派反对基督教与罗马政权结合,主张恢复原始基督教的朴素与均等,这一主张在北非得到数百位主教的支持。君士坦丁看到多那特派对自己的统治是个威胁,于是先后在313年、314年两次召集宗教会议,决定将该派作为分裂主义分子驱除出教会。为执行这一决定不惜诉诸武力,武力未能奏效,又转而安抚,致使分裂状态一直延续下去。阿里乌异端是教会史上最具影响的异端。阿里乌来自埃及包卡利斯城,他在有关基督教神性问题上持有相当系统的观点。他认为,无论就本体,还是位份来说,神都是一体一位的。神的体、位是纯一,二者是不可分的。至于基督,他认为基督是人,不是神。基督作为人不同于一般的人,他为童女所生,取得了人的肉体,而他的灵魂却是“道”,所以基督实为上帝所造,高于人而低于上帝。他的这一主张显然有悖于传统的三位一体论,因而引起了基督教世界的震惊。亚历山大主教与他争论,他申明自己的理由时说:假如“子”由“父”生,他们之间必有一个时间差异,所以“子”不可能与“父”永远同在;假如说基督是受造的,那必是无中生有,不是得自“父”的实体,所以基督与“父”不是同体的。事后亚历山大主教召开了一次埃及主教会议,劝说他们同意解除阿里乌及其追随者的圣职,并将会议纪要分寄给其他地方主教。结果反应不一,有些主教赞同,有些则反对。教会因此又一次面临分裂的危险。不仅如此,因为这个分歧涉及基督教基本教义,如果基督不是上帝,只是上帝的造物,那么整个基督教教义就要瓦解,基督教能否存在都成为问题了。为避免基督教的分裂,君士坦丁先是写信给亚历山大主教及阿里乌,要他们平心静气地交换意见,继之在尼西亚城召开所有主教参加的一次宗教大会。经过讨论和答辩,阿里乌的观点遭到了大多数人的反对。会议最后经君士坦丁认可形成了以下信条:“我们只信一神,全能之父,万物的创造者;只信一主,耶稣基督,天父之子,为天父所生……而非所造,与天父具有,同质……”阿里乌与另外几位主教拒绝在这一信条上签字,被斥为异端,并被逐出教会。罗马当局正式颁布敕令,凡阿里乌的书皆须焚毁,私藏者处死。

尼西亚会议在基督教发展史上是一个转折点,从此之后,基督教在教义上虽然也还存在许多分歧和争议,但作为一种宗教的主体精神和原则已经形成,并开始走上稳定发展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