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乙种本《西番译语》看藏语Cr-类辅音声母的融合演变轨迹注49
提 要 藏语Cr-类辅音声母演变比较复杂,但融合是其主要趋势,通过分析乙种本《西番译语》Cr-类辅音声母的特点,我们推测藏语中舌尖前塞音d-与下加字-r-(即介音)首先融合为卷舌塞擦音(*dr->*tʂ-),而且融合演变的时间不晚于10世纪。
关键词 乙种本《西番译语》 藏语 Cr-类辅音 融合演变
一 引言
为了便于说明和解释,我们将基辅音C-()与后置辅音-r-(即下加字,下同)结合的声母类型用Cr-表示,如:kra、mra、sra(其中k-、m-、s-就是基辅音C-)。藏语Cr-类辅音声母的演变非常复杂,既有基辅音的脱落(Cr->r-),又有基辅音与-r-融合为卷舌塞音与塞擦音(Cr->dʐ-/tʂ/tʂh/ʂ),还有-r-脱落留基辅音(Cr->C-)等等的音变,根据目前我们所掌握的材料,国内外有江荻(2002)、王双成(2012)、铃木博之(2013)等先生对Cr-声母做了分析研究,但未对哪一基辅音在卷舌音r-(后置辅音)的作用下,最先或最容易融合成卷舌化的单辅音问题做出说明和推断。本文在几位学者的研究基础上,以乙种本《西番译语》的Cr-类声母为研究对象,通过分析Cr-类声母的分布和组合类别、对音等情况,试图对藏语的Cr-类声母在卷舌化演变过程中,哪一基辅音最先与后置辅音-r-发生融合演变以及大致的演变时间作出解释和推测,以求教于前辈学者。
二 藏语中Cr-类声母的分布
藏语中做后置辅音的有-ya-()、-ra-()、-la-)和-wa-()四种,本文只探讨其中的-ra-()后置辅音。藏族传统文法学派的观点可大致将Cr-类声母归为两类,一种认为有9种(昆·索南泽莫)注50,另一种认为有11种(毛尔盖·桑木旦),如下:
表1
藏语中thra、hra、mra三个声母的出现频率很小(其中thra尤少),此外Cr-类声母(二合)前可以添加前置辅音(包括前加字和上加字)构成四合或三合复辅音声母c(c)Cr-,如:bkra()、bsgrags()、vdri()等,但此类复辅音声母在国内现代藏语三大方言中卫藏和康方言中已基本不存在,只有安多方言牧区话中有一些遗存。
三 乙种本《西番译语》中Cr-类声母的情况
《西番译语》是明清时期由官方组织编纂的藏语和川西其他少数民族语与汉语对译系列辞书的统称。明代编纂的《西番译语》分乙种本和丙种本(丙种本无藏文,只有汉义和对音),清代编纂的称为丁种本(共有九种)。据学者考证,乙种本的抄录工作应该是在明四夷馆内完成,而不像清代的丁种本到民族地区采集语料。本文主要根据《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6》所收录的《西番译语》版本。
在乙种本《西番译语》中Cr-类声母的字共出现71个,其中包括藏族传统学者未列入藏语Cr-类声母的shr-(),此字专门用于对音“国师”(guvi.shri)和“禅师”(chen.shri)的“师”注51,其来源并非藏语,可能最早在吐蕃时期为佛经翻译而用于梵文转写的字,后期大多出现于翻译蒙、汉语中的相关词汇,因此不列入本文讨论的范围之内,除去这两个字实际只有69个字,共计8种Cr-类声母,如表2:
表2
乙种本中kr-声母的字应只有一个,因为bskrub()其实为bsgrub(),可能是抄写时出现了遗漏,但我们还是把它计入在kr-声母里。Cr-类声母还可以通过前面添加前置辅音(添加前加字和上加字)的办法构成四合、三合复辅音声母,乙种本中Cr-类声母构成的四合复辅音有2个,三合复辅音有9个,其余58个为二合复辅音。
四 藏语中Cr-类声母的读音
藏文应该是根据7世纪藏语的语音特点初创的注52,也就是说新造藏文之时音节里的所有音素都是发音的(只是响度级别有差异)。关于藏语的读音问题从昆·索南泽莫()到嘎玛司都(),再到近代的根敦群培()等藏族历代传统学者也都有论述,“吐蕃刚创制文字时,文字都是根据人们的语音书写的,如若sgra的[s]、[g]、[r]三个音素不发音,就没必要这样书写”(根敦群培1990:274)注53。本文所讨论的Cr-类声母当时各个音素也是发音的,这可以从吐蕃时期的藏汉对音中了解,如藏族人名中的khri()和srong()分别对音为“可黎”“乞黎”“绮力”与“悉笼”“悉弄”(李方桂1983)。此外,现代藏语方言材料中也存在基辅音C-与后置辅音-r-分开发音的现象(巴尔蒂话和普里克藏语注54),如:(藏文vbras:mbras义:大米)等,因此在吐蕃时期Cr-类声母分开发音是总的趋势,只是在后期的历史发展过程当中渐渐开始融合成新的单辅音声母。
我们再看看乙种本《西番译语》Cr-类声母的对音特点,也会发现乙种本的对音继承了藏语古读音的传统与特点,请看例词(表中括号内数字为译语词条的顺序号,下同):
表3
表3中的Cr-类声母都是用两个汉字来对音的,即两个汉字中一个汉字对基字,一个汉字对r-(和韵母),这种对音方法与吐蕃时期的汉藏对音方法较为相似。在乙种本69个Cr-类声母中,此类声母占绝大多数(共有59字),占85%,具体的声母类型有以下几种:
表4
值得注意的是在乙种本中也不全是上述的基辅音C-与后置辅音r-分开发音的声母类型,我们发现还有一部分Cr-类声母的字并不分开发音,而已经融合成新的卷舌塞擦音声母,这类融合成卷舌声母的字有11个,占15%,请看表5:
表5
根据上表可知,当舌尖塞音d-做基辅音时,能与后置辅音-r-融合成卷舌塞擦音声母,表中dr-声母用汉语的“浊”“扎”“折”“真”等声母来对音注55,说明藏语的dr-复辅音声母已经融合成卷舌塞擦音声母。藏语的dr-声母先应融合成*dʐ-然后再变成清塞擦音tʂ-或tʂh-,现代有些藏语方言中古代的dr-声母带前置辅音的还保留为浊塞擦音声母tʂ-、dʐ-,未带前置辅音的都变成清卷舌塞擦音声母tʂ-或tʂh-(例词引自黄布凡1992)注56:
表6
其他如拉坞戎语、门巴语、羌语、普米语等藏缅语中大多有kr-、khr-、gr-、pr-、phr-、br-等Cr-类复辅音声母,但并无dr-复辅音声母,而都有tʂ、tʂh和dʐ等单辅音卷舌声母,我们推测这几个卷舌声母应该是由dr-复辅音声母演变而来。注57
为什么Cr-复辅音声母容易变成卷舌塞擦音声母呢?李方桂先生认为“介音r有一种央化作用centralization。”(李方桂1980:23)容易将舌后音变成舌前音,所以后置辅音-r-(也称介音)的“发音部位起着决定性作用,无论前置辅音发音部位差别多大,[-r]音都能促使其舌尖化,因而融合成新的音类。”(江荻2002:248)那么为何dr最先卷舌化呢?我们怀疑是基辅音d-与后置辅音-r-的发音部位相同,都是舌尖音,因此在-r-的卷舌作用下本身的舌前音d-最容易融合成卷舌塞擦音声母,同理,tr-和thr-也应最早演变成卷舌塞擦音,只是因为这两个声母的字在藏语里的使用范围较窄,目前未能找到对音方面的证据和材料。
通过藏语材料分析,dr-复辅音声母并非直到明代编纂乙种本《西番译语》时才演变成卷舌塞擦音声母,12世纪萨迦派学者昆·索南泽莫(公元1142—1182)在其著作《文字读法启蒙》()中,将Cr-类声母读音相同的几个类型做了分类,他列出了读音相同而容易混淆的kra()、tra()、khra()、thra()、gra()、dra()六个声母注58,因此在12世纪中叶上述六个Cr-类声母在卫藏方言中已经演变为卷舌塞擦音,而dr-融合演变的时间恐怕比其他声母要更早,据黄布凡先生考证“10世纪前敦煌古藏文手写卷中的dru.gu(突厥)、ɦdron.po(客人)、ɦdrul(行走)等词,在10世纪后经常写成gru.gu、ɦgron.po、ɦgrul”(黄布凡2007:15)注59,因此也从侧面说明dr-声母的卷舌化早于gr-声母,根据目前所掌握的材料,我们推测藏语中dr-复辅音声母融合成单辅音卷舌塞擦音声母的时间不太可能晚于10世纪。
五 结论
我们认为乙种本《西番译语》对音体现的藏语并非某时某地的方音,而是当时安多方言区域某地或嘉绒话的书面音(朗杰扎西2016),既然在比较保守的书面音当中dr-声母的读音的都已经融合成新的音类,可想而知在口语当中应当更早融合为卷舌塞擦音声母。通过以上分析,本文的结论如下:
1)Cr-类声母中基辅音中,基辅音C-如何变化起决定性作用的是后置辅音-r-(如果-r-脱落,基辅音不变);
2)通过乙种本材料的分析,在Cr-类声母中我们推测舌尖塞音d-与后置辅音-r-因发音部位相同,最容易融合成卷舌塞擦音声母;
3)我们可以推测藏语Cr-类声母中dr-融合成卷舌声母的时间恐怕在10世纪左右,此后其他Cr-类声母陆续变为卷舌声母。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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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杰扎西 西藏自治区社科院民族所 南开大学文学院 3000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