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俞敏先生的上古音体系试拟
汉语上古音可以分为不同的阶段,各阶段的语音由于演变而有不同的面貌。俞敏先生在《论古韵合怗屑没曷五部之通转》一文中就揭出“殷、殷末、周初、晚周、汉”五个阶段。
《后汉三国梵汉对音谱》(以下简称《对音谱》)给出的是汉语上古音最后阶段的面貌:
但是这个音系跟《谱稿》中“藏语指向”所显示的汉语古音有不小的差距。按照多数学者的理解,汉藏语言远在后汉之前的两三千年就已经分化,那么越早期的汉语就应当与早期藏语越接近。所以要与藏语比较,我们应该找寻尽可能早的汉语语料。根据后汉三国的语言材料得出的其时的音系显然不适合进行“汉藏音轨”的研究。
下面的表是我们根据俞敏先生在《汉语的“其”跟藏语的gji》《谱稿》及其他文章中的观点,尝试整理出来的,它大体上可以反映出俞敏先生心目中上古早期汉语音系。
表1 上古早期汉语韵部表
注:《谱稿》各部是从藏文形式出发进行分类的,因此“之部”A类包括ai和ei,B类是ai,本表将ei系于A类,ai系于B类,是从汉语上古音分类的角度出发的,其他各部亦有类似情况,特此说明。
表2 上古早期汉语声母表
注:①原文没有“声母”的名目,是我们整理时为了便于比较和对照而加上的。
②本表将y、w、r、l等通音当作辅音看待,亦可视为辅音性介音,它们相当于藏文的下加字(添足字)。
③个别声母的“复辅音”栏内有少数单辅音,把它们看作来源于复辅音,如疑母ń<ŋy,匣母w<ɤw<ɢw,影母w<ɂw,等等。
④各声母的音存在交叉现象,如g同时见于群母和匣母,sk同时见于见母和溪母,rk同时见于见母和群母,端母和定母都有rt,晓母和明母都有sm,而dr则并见于定母、章母、禅母和喻(以)母。这说明上古声母跟中古声母不是直线对应的关系,其中的规律需要更加仔细地寻绎。
分析以上两表,并且与以往诸家的古音构拟相对照,我们发现俞敏先生的上古音观有如下几个特点:
第一,并不拘泥于“一部一元音、一部一韵尾”,一个韵部可以有两个或多个元音,也可以有两个或多个韵尾(包括零韵尾)。如支部只有一个元音e,之部分为A、B两类,分别为ei和ai,元音有别,韵尾则同。脂部分为七类,有i、e两个元音,有-ø、-l、-r、-s四个不同的韵尾。
第二,上古韵尾不同于中古韵尾之只有九类(阴声-ø/-i/-u、入声-k/-t/-p、阳声-ŋ/-n/-m),而是多出-l/-r/-s三类阴声; 入声收浊塞音-g/-d/-b尾。表中无收-u尾的字,但是上古音中应该有。《谱稿》未收宵部字,而《对音谱》给出的宵部音值正是au。可以推知上古早期宵部字正是收-u(-w)音。另外,俞敏先生的上古韵尾有复辅音,入声韵部除了有-g/-d/-b韵尾外,还有-gs/-ds/-bs韵尾。
第三,阴阳入相配的关系与王力(1982)、李方桂(1980)诸家不同,脂部既与收舌的阳入声相配,又与收喉的阳入声相配,这一点不仅得到汉藏同源词比较的支持,也得到汉字谐声材料和先秦韵文押韵材料的支持。郑张尚芳《上古音系》(2003)得到的结论也支持俞敏先生的这一观点。
第四,关于上古音声母,俞敏先生(1989b)明确主张存在复辅音:“古汉语的音节结构,在声母前头能有藏文叫‘添前字、添头字’的辅(元)音。……也许还有别的也保不齐。”从表2可以看出,俞敏先生心目中的上古音声母,在基本声母辅音之前可以有ɑ/b/d/g/m/r/s/l/x等辅音,在基本声母辅音之后可以有l/r/w/y等通音(流音、半元音,也属于辅音)。这种音节结构与藏文所反映的古藏语的音节结构是一致的。也得到汉字谐声、通假、联绵字等语言材料的一致支持。(施向东,2013)
汉语上古音体系是中古音的源头,上古声韵母的特征有些在中古音中保留下来了,有些特征消失了,这是事物发展的惯常现象。我们不能因为中古音系统没有某种特征而推断上古也一定不可能有。俞敏先生根据汉藏同源词比较得到的汉语上古音声韵系统,有些与传统音韵学方法获得的结论一致,有些却超出了传统方法的局限,获得了前人无法获得的结论,我们对此应该张开双臂去欢迎,而不应视之为“离经叛道”的“无根之谈”。学界某些反对复辅音学说的论点,持论者似乎没有认真阅读过、思考过俞敏先生的这些重要著述和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