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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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作为尼采形而上学基本思想的永恒轮回学说

尼采形而上学的基本立场是以他的相同者的永恒轮回学说为标志的。尼采本人把它称为“关于万物无条件的和无限回复的循环”的学说(《瞧!这个人》,《全集》,第十五卷,第65页)。这个学说包含着一个关于存在者整体的陈述。我们马上就发现,这个学说是多么枯燥乏味、令人绝望。因此,我们一听到这个学说,也就对之采取了拒斥态度。我们愈是感到这个学说不能通过我们通常所设想的“证明”方法来加以“证明”,我们就愈加强烈地拒不接受这个学说。所以,用不着奇怪,有人反感于这个学说,想出各种回避的法子,就是难以容忍这个学说。人们要么干脆就从尼采哲学中把这个学说删掉拉倒,要么迫于这个学说纠缠不休地在其中出现的事实,只好把它列为尼采哲学的一个组成部分。在后面这种情形中,人们把这个学说解释为某种古怪的和不可能的东西,它只能被看作一种个人性的信仰表白,而不能归属于尼采哲学的真正体系。又或者,人们把这个学说假装成某种完全不言自明的东西——这种做法就像人们对这个学说的排除一样地肤浅和任意,因为从其本质来看,这个学说始终是某种令人诧异的东西。恩斯特·贝尔特拉姆有一本广为传诵的书,专门讨论尼采关于相同者永恒轮回的学说;他在书中就把这个学说称为“后期尼采这种迷惑和愚弄人心的疯狂神秘”(第二版,第12页)。[1]不过,人们是否能够借助于贝尔特拉姆的解说来消除这个学说令人诧异的特性,那还是大成问题的。

在这里,面对有关尼采轮回学说的多种多样的模糊和尴尬,我们必须预先指出(而且首先只能用一个断言的形式):相同者的永恒轮回学说乃是尼采哲学的基本学说。若没有这个学说作为基础,尼采哲学就会像一棵无根的树。不过,只有当我们注意到,树干是怎样立身于树根的,根本身又是如何扎根的,根本身扎根于何处,这时候,我们才能够经验到根是什么。但如果轮回学说本身被排除掉了,并且被当作一种由命题组成的“理论”撇在一边了,那么,这样一个产物就犹如一条被拔离地面,并且从树干上锯了下来的根,因而不再是一条根深蒂固的根了——它不再是一种作为基本学说的学说了,而只不过是某种奇特古怪的东西了。我们必须在某个问题空间内来追问这个学说,这个问题空间为尼采哲学提供了可能性,使之有可能把它的所有深渊和背景在我们面前展开出来,或者更准确地说,在我们之中展开出来。只要我们还没有做这样一种追问,那么,尼采关于相同者永恒轮回的学说就依然对我们锁闭着,我们仍旧不可能对尼采哲学的整体和核心发表自己的见解。

相同者的永恒轮回学说包含着一个关于存在者整体的陈述。它因此就可以与那些相应的学说相提并论了,即那些长期以来在西方思想中流行的、并且对西方历史(不只是哲学史)的构成产生了重要影响的学说。举例来说,如柏拉图的学说,主张存在者的本质在于“理念”,存在者必须根据“理念”来估量,存在是以“应当”为尺度的。又比如,那种通过圣经和基督教教会学说而渗透到西方思想中的学说,认为有一个人格性的神灵作为造物主把一切存在者创造出来了。在西方历史进程中,柏拉图关于存在者整体的学说和基督教关于存在者整体的学说经受了各式各样的融合,同时也经历了形形色色的变化。无论就它们本身而言还是就它们的各种混合来说,这两种学说首先都具有优先地位,因为通过一种长达两千年的流传,它们已经变成了我们的一个表象习惯,即我们表象事物、对待事物的习惯。即使我们久已不再思考原本的柏拉图哲学,即使基督教信仰已经消亡,已经让位给一种只还合乎理性的关于一个“万能的”世界主宰和一种“天命”的观念,上面讲的这个习惯也还是决定性的。

尼采关于相同者永恒轮回的学说并不是其他学说中间的某一种关于存在者的学说。它源起于一种争辩(Auseinandersetzung),一种对柏拉图-基督教思想方式及其影响和现代滥觞的最严厉的争辩。尼采也把这种思想方式设定为一般西方思想及其历史的基本特征。

如果我们考虑到这一切(哪怕只作一种粗略的思索),我们就能更清楚地看到,当我们追问在西方思想范围内尼采形而上学的基本立场时,我们还要做些什么。但当务之急是,我们先得来报道一下轮回学说在尼采思想中的形成过程,标画出这个学说得以产生的思想领域,并且对这个学说如此这般呈现出来的“形态”作一种描写。然后我们就得追问,一种形而上学基本立场是在何种意义上与这个学说联系在一起的;我们的意图是要确定,一种形而上学基本立场的本质何在。由此出发,我们才能够尝试把这个学说的基本内容展开出来,从而才可能搞清楚,何以这个学说包含着尼采整个哲学的主要部分的基础和领域。最后,鉴于尼采形而上学的基本立场构成了西方思想已经达到的最后的基本立场,我们必须追问:在这种基本立场中,哲学的真正问题是否得到了追问,又是如何得到追问的,或者,它是否依然未被追问过;而如果这个问题依然未被追问过,那我们就必须问:何以如此。

因此,我们这个讲座的进程分为四个部分,概而言之,就是以下四点:

第一、对相同者的永恒轮回学说的产生、构成及其领域的先行描写。

第二、一个形而上学基本立场的本质。它迄今为止在西方哲学总体历史中的可能性。

第三、对作为西方思想中最后一个“形而上学”基本立场的轮回学说的解释。

第四、西方哲学的终结及其另一个开端。

[对第三点的探讨构成我的讲座课“作为认识的强力意志”的最后部分(见本书第一卷),对第四点的探讨努力则带有以下标题:“对虚无主义的存在历史规定”(见本书第二卷)][2]

根据上述,我们已经用不着特别地强调:只有当我们走完了上述第四个阶段,我们才能成功地做到对尼采形而上学基本立场的真正把握。在我们对这个学说的描写工作的第一阶段中必定还有晦暗不明的东西,只有到这个第四阶段才能进入已经完全展开出来的问题的清晰性之中。在那里,哲学的地位和必要性也通过哲学本身得到了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