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认知术语学的由来
术语学的历史大致可以划分为以下几个阶段:20世纪30年代的萌芽阶段; 70年代的确立阶段; 90年代的发展阶段。也许不同术语研究者对这一划分会存在不同观点,但绝大多数术语学家都承认,今天的术语学处于一个全新的发展阶段,即认知术语学(cognitive terminology)阶段。在认知科学范式的影响下,认知说成为很多学科划分传统理论和现代理论的分水岭。术语学界也将此前的术语学研究称为“传统术语学”(traditional terminology)或“前认知术语学”(precognitive terminology)。认知研究之所以会成为术语学发展历史的一个分水岭,原因在于认知术语学对术语学的很多基本理论和概念进行重新解读和阐释,正如列依奇克所说,“它给术语学带来的变化可能是革命性的”。
20世纪末,西方国家术语学界明显降低了对理论研究的积极性,转向创建术语数据库、词典编纂和术语翻译等实践活动。针对这一现象,俄罗斯术语学家舍洛夫指出,“术语学理论正处于十字路口。创建术语数据库、术语词典等实践工作的开展要以理论研究成果为基础。”注68在希望术语实践工作能与理论研究的发展相符合这一点上,西方国家术语学界认同俄罗斯学者的观点。对于术语学界从理论研究偏向实践研究这一现象,郑述谱教授指出,“某一个时期偏重于某一方面是符合事物发展规律的,在任何学科的发展过程中,实际经验的积累与理论上的升华总是交替发生的。二者总是互为条件,相辅相成的”。注69也就是说,术语学作为一门偏重应用的学科理应是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如今认知术语学的产生和发展是这一时期理论研究和术语实践活动发展的需要。认知术语学随着认知科学和认知语言学的兴起于20世纪90年代末首先产生于具有雄厚术语学研究基础的俄罗斯,这与以下几位术语学家的努力是密不可分的:
1993年格里尼奥夫在《术语学引论》一书中分析术语学作为一门科学的本质,他划分了术语学的主要方向,包括普通术语学(研究专业词汇的一般特性和形成过程)、语义术语学(研究术语的语义)、历史术语学(研究术语的历史,为术语整理提供建议)等,他尤其提到认知术语学(研究术语在科学认知和思维中的作用)是形成不久却极其重要的术语学方向。作者在该书中专辟一章论述术语的认知研究,并使用“гносеологическое терминоведение”(认识论术语学)这一术语,与现在的“认知术语学”内涵已经非常接近了,他主要介绍了术语在科学认识中的作用以及研究概念系统的术语学视角,重点研究专业词汇在科学认识中的作用,并指出术语在科学认知中具有记录知识、发现新知和传播知识的功能。该著作可以看作是认知术语学产生和发展的基础。
1998年阿列克谢耶娃在《术语和隐喻》一书中首次提出“когнитивное терминоведение”(认知术语学)这一术语。同一时期,西方学者也开始把“社会认知术语学”(socio-cognitive terminolo-gy)作为与传统术语学相对的概念提出来,其代表人物是比利时学者特默曼(Temmermen R.),其代表著作包括Questioning the univocity ideal.The difference between socio-cognitive Terminology and traditional Terminology(1997)、Toward new ways of terminology description:the sociocognitive approach(2000)等。此后,“认知术语学”这一术语在俄罗斯学界开始被积极使用(Новодранова,2000;Володина,2000;Мишланова,2001;Шелов,2002;等等)。米什拉诺娃在博士论文《医学篇章中的术语》(2003)中系统论述了认知术语学形成的前提、术语学及认知研究方向的主要发展趋势、语言知识的分析原则、认知术语学的一般特点及其主要范畴以及把语篇作为认知术语学研究对象等问题。
2006年塔塔里诺夫编辑出版了《普通术语学百科词典》,其中收录了“认知术语学”词条。该词条将“认知术语学看作是当代术语学的研究方向之一”,并指出,“在认知术语学框架下,术语能够记录人获取的信息,是认知活动的工具和结果,是人对知识进行加工和结构化的产物。它能够总结科学事实、积累知识并传播给下一代年轻学者。它的研究基础是范畴化、概念化、概念模式、隐喻化和世界图景等问题。”注70这充分说明认知术语学作为术语学中极具前景的研究方向已经得到广泛认可。此后,很多学者相继发表论著阐述认知术语学的理论和方法。
2007年列依奇克在《术语学:对象、方法、结构》一书中论述了术语学研究的主要观点、对术语的界定、术语的内容和形式结构、术语的类型、术语学使用的主要方法,以及术语学研究中已被解决、待解决和存在争议的主要问题。也是在这本著作中,他肯定了认知术语学给术语学研究带来的“革命性”变化。
2011年戈洛瓦诺娃编辑出版了第一本关于认知术语学的专著——《认知术语学引论》。该著作详细论述了术语的认知特性、行业交际语的发展规律等问题,同时阐述了认知术语学研究的主要问题以及术语认知研究应遵循的重要思想和原则。作者指出,概念化、范畴化、隐喻化是认知术语学研究的主要问题。
总之,近十几年来,越来越多的术语研究者开始关注并从事术语的认知研究,主要有阿列克谢耶娃、沃洛季娜、戈洛瓦诺娃、米什拉诺娃、杰米扬科夫、诺沃德拉诺娃(Новодранова В.Ф.)、伊维娜(Ивина Л.В.)等。俄罗斯在认知术语学理论研究以及应用认知术语学理论研究具体行业术语方面的成果越来越多。英语版和德语版的《俄国术语科学》(1992—2002)中有6篇文章阐述与认知术语学相关的问题,论文集《词汇学、术语学、修辞学》(2003)的30篇文章中有9篇文章与认知术语学相关(Л.М.Алексеева 2003;Л.А.Манерко 2003;В.Ф.Новодранова 2003,等等)。2014年和2016年举行的第四届和第五届“术语和知识”国际研讨会都把认知术语学作为重要议题之一。认知术语学的产生与以人为本的语言学研究范式有关,其本质在于“在研究语言系统的形成和使用时把人的因素考虑在内”。术语学在语言学内部产生,它具有语言学科的所有特性。因此术语学家们开始关注术语研究的认知基础,并从认知语言学角度来研究术语,库布里娅科娃、戈洛瓦诺娃、阿列克谢耶娃、米什拉诺娃等学者关注和研究术语的认知属性、术语的隐喻化研究、术语范畴化研究、科学世界图景等问题,对术语学的很多基本问题进行了重新阐释。
在同期的欧洲国家语言学界也经历了认知方向的转换,这一潮流同样对术语学界理论产生了影响。其中以20世纪90年代早期学者布朗热(Boulanger)、盖潘(Guespin)和戈丹(Gaudin)为代表的社会术语学(socioterminology)和以卡布雷(Cabre)为代表的交流术语学(communicative theory of terminology)是认知研究的两股重要力量。它们的共同点是关注专业文本和专业话语环境中的术语。
相比之下,我国术语学研究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术语规范实践工作的开展和完善;国外术语学理论的述评和引介;术语规范工作的历史和术语的演变;立足语言学,研究汉语术语结构;研究计算机辅助术语工作和术语研究。而认知术语学研究刚刚起步,相对零散,缺乏系统性。值得一提的是,随着20世纪90年代术语学界普遍泛起的对传统术语学思想的反思思潮,我国一些学者注意到术语学研究中这一具有广阔发展前景和空间的研究方向,发表了不少文章来论述术语的认知研究趋向:
郑述谱在《术语是折射人类思维进化的一面镜子——〈比亚韦斯托克宣言〉阅读笔记》(中国科技术语2007.5)一文中指出,术语学与人类学、科学学、心理学直至认知科学等多种学科具有紧密的内在联系,研究术语在科学认识与思维中的作用是术语学不可推卸的任务。
吴哲在《认知语言学框架内的术语研究》(中国科技术语2008.4)一文中分析了术语的认知作用,并基于语言学研究确定了从认知角度研究术语的基本框架,即分别对术语语义、术语形态、术语构成和术语的句法层面进行认知研究。
姜雅明在《俄罗斯术语学认知特色的研究》(外语与外语教学2009.6)一文中重点论述近年来俄罗斯术语学的认知研究,揭示术语作为承载特殊知识的语言符号所蕴含的知识结构,分析术语的产生、分类、认知机制,探讨术语概念的形成与人的思维发展的关系等。
梁爱林在《论认知术语学的理论基础及其应用》(术语标准化与信息技术2009.1)一文中通过对认知科学和术语学关系的描述来探讨认知术语学的发展、其理论基础及其在实践中的应用。
郑述谱、梁爱林在《国外术语学研究现状概观》(辞书研究2010.2)一文中指出,“在认知术语学看来,术语并非仅对专业领域内概念的语言指称,术语是对在认知过程中出现并完善的专业概念的口头化,或称在言语中或话语中物化的东西。它应该被理解成将稳定的符号系统与反复变化的认识辩证地结合在一起的语言动态模式的成分。术语可以看作是对研究者意识中发生的某种心智行为的特别校正物,因此,从术语中还能透出术语创建者主观世界的主观性特点。认知术语学给术语学研究带来的变化极可能是革命性的”。注71
孙寰在《术语的功能与术语在使用中的变异性》(2011)一书中从认知角度分析了术语作为认知和交际单位的功能。
吴哲在《俄罗斯认知术语学研究管窥》(中国俄语教学2013.4)一文中介绍了俄罗斯认知术语学的主要思想和研究内容。
随着认知研究的深入,很多硕博士论文选题也体现了这一研究趋向。上海外国语大学周大军的博士论文《军语的认知研究——军语的产生、发展和理解》主要基于认知语义学理论,同时吸收相关军事理论和术语学理论的观点,在一定的汉语和英语语料基础上,采取内省思辨和实证调查相结合的研究方法,旨在对军语发生的认知基础、军语语义发展变化的认知途径和军语意义理解的认知过程进行深入系统的研究。此外还有《〈文心雕龙〉文论术语的认知阐释》(博士论文)、《概念整合理论视角下石油术语的认知研究》(硕士论文),等等。
上述学者的研究可归纳为:1.肯定认知研究与术语学密不可分的内在联系;2.从认知角度研究术语的基本框架;3.研究术语的功能及其在使用中的变异性;4.介绍国外术语学的认知研究特色;5.分析术语作为认知和交际单位的功能。总体来说,研究相对零散,缺乏系统性,对于认知术语学理论的构建和阐述仍有欠缺。此外,认知术语学理论的应用研究也相对较薄弱。以中医术语来说,目前语言学界和中医学界对中医术语的研究缺乏有力的理论基础,理论思考不够深入。
综上所述,作为认知语言学和术语学的交叉学科,认知术语学引入隐喻化、概念化、范畴化、世界图景等一系列概念,从而形成了自己独立的研究对象、范畴机制、研究方法、理论问题,呈现出一个崭新的发展趋向,同时形成关于术语、术语集、术语系和术语篇章等研究单位的全新的观点体系。可以说,认知术语学是认知科学和认知语言学在术语学研究领域的交叉、融合,它是对传统术语观的颠覆和重构。从认知术语学的观点来看,术语是认知过程中不断产生和完善的言语化概念,此前术语学的全部范畴和概念可能都要被重新审视。认知术语学的理论研究无论对于术语理论还是术语实践活动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但目前关于认知术语学尚未形成一个严密而又完整的定义。如果要为认知术语学下定义的话,笔者综合上述术语学家的基本观点、研究内容和方法,试作如下总结:认知术语学是一门从认知和信息的角度来研究术语,研究术语的称名、交际、概念等,着力揭示语言结构和知识结构之间不断发展变化的校正联系,研究术语在科学认知和思维中作用等问题的新兴的、跨领域的交叉学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