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真实的儿童

我们因此可以从泰伦斯的作品中勾勒出公元前2世纪的观念形态，它们随着时间发展不断明确，不断扩大，甚至到了公元1世纪和2世纪还有一种赞扬其宽容和伟大的说辞，仿佛古罗马曾经是儿童的天堂一般。然而我们所掌握的许多文献中可以观察到的行为并没有得出同样的结论。皇帝们的许多宽容行为的目的是为了控制由于各种原因甚至波及包括最富裕阶层的整个社会的出生率下降趋势。国家努力试图在人们的头脑中树立起儿童令人兴奋的形象，从而鼓励他们生育。但是禁止独身者或无子女夫妇接受遗产的奥古斯都法律收效甚微，甚至遭到曲解。一直到罗马帝国末期，抛弃子女依旧在不断发生而且众所周知。让人们想要生育孩子从而让自己死后的墓地得到精心照料的传统宗教顾虑已经在怀疑论中消失不见。基督教越来越倾向于宣扬禁欲主义，这让许多妇女遭受早产、难产甚至死亡。简言之，人们喜欢孩子，但没有喜欢到要生孩子的地步。

但是人们真的喜欢孩子吗？索兰纳斯的建议间接展现了与他那艺术性的育儿法相悖的一些令人担忧的习俗。乳母的长期存在表明很少有妇女愿意哺乳自己的孩子，尽管她们听到了很多有道理的言论，其中最著名的来自于希腊诡辩家阿勒斯的法沃利努斯（Favorinus d’Arles，死于公元135年），而且似乎与让—雅克·卢梭的风格很相近。85在帝国时期的埃及，人们与乳母签订的契约非常严苛，父母们似乎非常注重托付给她们的子女的身体和精神健康。86然而，塔西佗（Tacite）和法沃利努斯却揭露了古罗马父母从孩子一出生就漫不经心地匆匆将其抛弃这一真实情况。87

儿童经常不和自己的家庭生活在一起，而是生活在保罗·韦纳（Paul Veyne）所称的“代理家庭”（vice-famille）之中，即由乳母、乳母同时哺乳的自己的孩子以及教仆所构成的家庭。88但是即使他生活在家庭之中，他是否享受到了经常描绘在石棺上或在文章中被颂扬的温柔慈爱呢，或者说他仅仅是一位专横独裁的父亲想要杀死而非放在肩头的未来继承人，就像埃涅阿斯从前为自己的儿子所做的那样？89

想要杀死父亲并不需要总在梦中进行，因为父亲常常会自然死亡或死于战争。共和国长期战争遗留了大量孤儿。文学作品描写了古代家庭为了填补这种空缺而实行的有效方法。叔父或伯父会充当死去父亲的角色，或者监督应当抚养子女的寡妇的行为。文学作品中刻画了一些德操完美的模范母亲形象。她们抑制了自己天生的温柔，扮演了良好教育所必须的严厉角色。很自然有另外一些作品颇具讽刺意味地列举了与这些模范寡妇相反的形象，我们无法判定这是否采用了理想化或夸张手法对事实进行了美化或者扭曲。

另外，文献让我们（或多或少）对一些出身富裕阶层和正常法律环境中的儿童有所了解，但是那些父亲的私生子、奴隶或者获得自由的奴隶的孩子的情况又如何呢？当那些小奴隶逐渐长大，不再讨主人欢心时，他们又该如何？我们所了解的对被迫抚养前一次婚姻留下的孩子的后母的描写之中，有多少是幻想的成分？

至于学校，它真的是一个传播崇高与精华知识的缪斯女神的圣地吗？经常安置在公共回廊之下，用一道帷幔与街道隔开的小学可并不是一个舒适的场所。如果从庞贝的情况来判断的话，中学的运气似乎好一些。90但是不管学校是否舒适，它都是一个可怕的地方。贺拉斯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童年里那位鞭打学生的老师俄尔毕利乌斯·普皮路斯（Orbilius Pupillus），91这位老师甚至自己还写了一篇名为《受虐者》的论文：他在文章中抱怨那些傲慢无礼的学生让他所承受的糟糕待遇，这些学生背后有藐视其出身的家长的支持。但他至少还是一个自由人，他的许多同事都是获得自由的奴隶，甚至依旧是奴隶。虽然塞内卡和昆体良谴责体罚，但这种做法依旧很常见，有时候甚至就发生在大街上，我们可以在庞贝的一幅壁画上看到这种场景：两个稍微年长的男孩抓住了一个年轻男孩，用鞭子痛打他的屁股。在公元4世纪末，奥索尼厄斯（Ausone）劝告他的孙子不要害怕学校里因体罚而带来的哭喊和嘈杂。92这差不多也是奥古斯丁（Augustin）进入小学的时期，他所承受的体罚遭到了大人们，甚至父母的嘲笑，给他留下了永远不能释怀的痛苦。93这种儿童需要在保护他不受周围影响的教仆陪同下所前往的学校还能被称为道德之所吗？学校里的那些“无耻的游戏和彼此的放肆”难道不是屡见不鲜吗？94

女孩子一般从12岁起就不再上学，因为从这个年龄开始她们就可以嫁人了，在一般比她们年长十几岁的丈夫身边，她们处境又如何？文献和葬礼铭文清楚地表明流产或难产导致的死亡率非常高，流产导致的不孕也很常见。95那些幸存下来的女性又该如何评判她们在这个男人掌控的社会中的命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