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孝成山:一个家族的四百年家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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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炯与云南》选编

冯晓澜

编者按:冯晓澜,女,历史学硕士,毕业于云南大学。本科就读于云南大学“历史学基地班”。毕业后保送到云南大学读研究生。在潘先林教授指导下,完成了云南省委宣传部重点社科项目“从将军到市长:潘朔端传”,共计10万余字。在《西南古籍研究》上发表论文《王文韶与1894年中英滇缅界务谈判以〈王文韶日记〉为中心讨论》,在《云南政协报》“云南往事”专栏发表《重教务实的云贵总督通过〈王文韶日记〉管窥一段晚清历史》(上、中、下)、《姚文栋与云南》等若干学术著作。

五万余字的《唐炯与云南》乃其硕士学位论文,立论清晰,佐证宏厚,视野高远,见解不凡,学界评价颇高。

唐炯(1829—1909),字鄂生,晚号“成山老人”。

道光九年(1829)三月二十一日,唐炯生于天门县岳家口。少年时代,唐炯陪伴于宦秦、鄂等地的父亲唐子方身边。道光二十九年,唐炯中举。咸丰三年(1853),唐炯由京师经楚地回乡。时值太平军犯两湖,唐子方深虑国家安危,叹息边疆乏才,自知此次一战前途凶险,便托付唐炯:“吾此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然必轰轰烈烈寻一死所,断不使汝曹他日铭志行状作一曲笔,汝曹亦宜自爱,努力读书,奉养母嫂,教侄儿辈,无愧唐子方之子可耳。”

咸丰四年(1854),唐子方殉难于金口。日后,唐炯不遗余力地镇压人民起义与父亲殉难有密切联系。唐炯一生经历丰富,早期在贵州、四川任官。唐炯特别重视地方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两方面,更准确地说是以社会稳定保证经济发展。因此唐炯尽最大的努力铲除一切不安定因素,安定贵州桐梓杨凤作乱,与滇籍流匪李允和、蓝朝柱展开长期的拉锯战,清剿四川彭县谭盛友、朱二九的通山会,带领川军援黔镇压苗民起义。

从唐炯个人著述的记载中,我们深深感受到晚清官员间的倾轧,严重的政治斗争不断瓦解清军的实力,进一步蚕食着清廷的统治根基。唐炯对官员间的倾轧排挤深感无奈,在其《成山老人自撰年谱》中,唐炯曾提到颜佐才和曾傅理对他的嫉妒构陷。有意思的是,每当唐炯遇险,总有朝廷大员出面相帮,助其化险为夷。例如中兴名臣曾国藩、张之洞、丁宝桢及岑毓英等封疆大吏。

唐炯在维持社会稳定的同时,着手处理地方内政。主要政绩有:在贵州整治地方词讼,维护民风公正,在四川南溪县时,加强了对土地的管理、整顿词讼、平抑米价,在四川绥定府设立学堂、养育堂、平抑米价。其中堪称浓墨重彩者,首推唐炯在川治盐。光绪初,川省私盐问题已十分严重,若不着手解决,川盐问题必将成为西南乃至全国的一大隐患。于是川督丁宝桢授权唐炯整治川盐。大刀阔斧的盐法改良开始了。

首先,由丁宝桢牵头,唐炯主办,召集当地盐商,条陈旧盐法利弊,结合现实情况,条定章程。其次,改革盐税。裁撤垣盐,改票厘局,减轻厘钱以便穷民,于是巨患消弭。除了整顿川省腹地引岸,唐炯还派遣华联辉,周历川盐供应各岸明察暗访,将广泛听取的当地绅商意见,之后总结成册,条定章程二十余条,完成《盐法志官运盐案类编》。《盐法志官运盐案类编》成为今后川盐贩运的依据。

再次,官定盐价。最后,裁撤夫马局。经过以上各项措施,官盐价格得到稳定,盐价平抑后,官盐在市场上才具有竞争力,因此,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打击私盐的作用。

唐炯不乏果敢,办事决绝,富于力排众议的勇气,川盐虽属盐政,但官、商利益纠缠,关系盘根错节,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处理不善,很有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灾祸。得到丁宝桢的“我作事枢府不能挠,今一切听子而行”这一承诺后,唐炯毫无顾忌地施展才干,取得了显著效果。

通读唐炯所记所感,深深感受到唐炯为官、为人充满了中国古代读书人的纯粹,以君子的道德标准作为标杆,将国计民生担负在自己肩上,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面对官场腐败,官员间如狼似虎的倾轧,唐炯身感无奈,也曾心灰意懒,但总是在周历沉浮后依旧意气风发,归纳得失,总结经验,始终以完美的“君子”操行规范自己,“历观往古国家大事成败,皆若有数而人臣竭忠尽虑,欲为朝廷谋久远。要亦有时命不至,虽有才智,终莫能成,徒付之无可如何,可胜道哉?群小诽谤构陷,祗以成君子之名耳,于君子何伤?”

从光绪八年起,唐炯便与云南结下不解之缘,在长达20多年的时间里唐炯见证着云南这片土地的变化。宦滇时期最主要的两件事有二:一曰中法战争,一曰云南矿务。

初到云南的唐炯延续着之前的执政理念,将整顿云南内政放在首位,具体制定出五条治理目标,即清查库帑、裁革夫马、办理厂务、归并厘卡、清丈田粮。唐炯所提出的对中法关系处理办法的思路是:法国人对越南,或者更准确地说对中国西南腹地的执着,源于两点即通商和厂利。倘若“而云南尤当急趁此时开办厂务以裕生计,整顿联军以收实用,裁革夫马以苏民困,归并厘卡以通商贾。卧薪尝胆,上下一心,乃为固圉安边,杜绝外人窥伺万全之策。至于法人通商,注意在我厂利,我既已开办,彼复何所觊觎?”也就是通过“自强”实现“自救”。

而且,唐炯做出这种决定是与清政府的政治导向直接相关的,当时清政府奉行一种保守畸形的策略,即要求边防守军衅不自我启,又要震慑法军保卫藩服。这种奇怪的主张源于清廷内部主和派与主战派长时期的争斗,于是我们便公式化的为各位朝臣贴上“主和派”或者“主战派”的标签,甚至将“主和派”与“主战派”分别等同于“卖国”和“救国”。这样评判历史人物过于简单,我认为唐炯不是单纯的“主和派”,他只是采用了另一种救国方式,“念云南兵燹之后,纪纲废弛,民生凋敝,一切事宜必当先出关看边防情形然后能审度缓急轻重,次第整理”,经过唐炯的考查,当时云南内政情况堪忧,甚至比中法之忧更为严峻,因此将整顿内政排在了前列,以图次第整理,而且唐炯准确地执行着清廷提出的边防策略。最终随着清廷政策的变化由软弱转为强硬,唐炯不幸成为清廷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唐炯再次执政云南在光绪十二年(1886),这次唐炯专办云南矿务,在长达20年的时间里,唐炯整理出了《云南矿务案牍类编》,共计十六卷,各卷按照时间先后顺序排列,内容保存完整,现收入《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馆藏稿抄本丛刊》第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册。唐对督办滇矿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早在第一次抚滇时便提出滇铜关系国计民生,不仅是滇民生计,更是国家利源,因此早期促使云南矿务招商局开办,无奈督办滇矿不及两年,唐炯便因渎职坐罪革职。

光绪十三年二月二十三日,唐炯“著赏给巡抚衔督办云南矿务,准其专折奏事,所有各省应解铜本银两均著解交唐炯应用”。从此唐炯全面接收云南矿务。赴任之初,唐炯凭借自己对云南政务的熟稔以及对滇矿的长期探究,提出了关于滇铜京运的意见看法。他认为,此前招商局办运拮据的主要原因是缺乏矿师,优秀的矿师能够辨识矿脉。于是唐炯上奏,委托于德楙从日本招聘矿师藤野聿造、山田钦一,之后又续聘藤原胜治。

为了方便开采新矿,唐炯购买开凿、通风、泄水机器以加快开挖新矿的速度。

唐炯一心期待着新矿能够给滇铜带来新的生机,然而,开矿结果并不理想,之后几年,滇铜办运不过每年两批,只五十余万斤。晚清社会内忧外患,清廷已无法将足额铜本运往云南,各省解滇铜本,也往往耽延打折。除此之外,官价过低不敷铜本,厂民利微,销售私铜之风盛行。唐炯不止一次上奏朝廷希望能够提高铜价。

官价的多寡,不仅关系到国家铸钱,更与地方百姓生计休戚相关,当时,厂利受列强窥伺,均以通商为名介入,实际企图侵占矿权,清廷若稍稍处置不当,后果便不堪设想。唐炯认为,法人在滇勘地修铁路,目的全在霸占矿厂,“一旦铁路告成,势必藉词包办,调兵保厂,拒之则衅随事生,许之则地随厂去,凡客为主,患何可言”。唐炯提出的解决办法,主要就是提升官价,增加人民的办厂兴趣,“补救之术莫如鼓舞商民徧行开采。待彼铁路成时,而我各厂已有端绪,论公法彼即无从插手”。

光绪二十八年正月,法员弥乐石照会,欲与公司合办厂务,“欲给公司三十万两,要将全厂交代”。唐炯谨慎地回绝了法商,他担心若草率签订合办合同,倘或法国以合同为借口说辞,地随厂去,横生枝节,于清廷来说得不偿失。

虽然就清政府来看加价会增大相关用度,而铜价确有非加不可的原因,不仅在于官价过低影响巨贾富商前往云南烟瘴之地开矿的积极性,更在于它直接关系到保全滇地矿权的作用。根据唐炯的分析,加价办矿有四利,“西南两迆沿边深山密林绵亘二千余里,其间土民往往掘得小矿售于附近造作器具,只以僻远烟瘴采费过巨,而官价又低,于是巨贾富商虽明知有厂不肯冒瘴往办。若稍加铜价,利之所在人必争,趋富者自出巨本以经营。贫者亦必零开以食力生路既广,矿务必兴。不独京运可冀加增,即强邻见我已自经营,或不致生心侵占,其利一。厂务兴复,穷民有归,虽遇凶年,人心固结,不致流而为盗,其利二。近来铜铅缺少,各省多停鼓铸以致私铸充斥,体薄质轻,动辄破碎,惟制钱不敷周转,禁令徒属空文。若官价稍优,各处齐心攻采,可望余铜分济各省。官铸一开,私钱自少,其利三”。唐炯明确提出暂行加价并非无端靡费,加价直接关系到保护滇省矿权。这样做既能使洋人放弃原来的侵占计划,又可为清廷谋利,待将来矿务复兴,便可顺势降价。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未如唐炯所愿,随着办铜日子的增加,矿务上更多的问题便暴露出来,就从唐炯于光绪二十一年七月初四日的折子《厂情仍形困苦据实吁恳赏加铜价二两折子》中便可见,唐炯详细描述出办铜的四难:“铜厂去炭山往往相距三四百里,计炭万斤连运脚需价已数十两,而万斤之矿得铜至多不过千斤,需费多而出铜少,其难一。厂务盛时京运之外兼有余铜,足备外省客商贩买,厂民藉已获利,开采益力。今则京运尚且不敷,即无余铜可以分济,而官价又止有此数,虽多方招集,终畏赔累,观望不前,其难二。开矿之事难可尅期,昔年商本丰裕,罔不缓待其成,今则穷民藉此谋生,朝始开山暮期得矿,一有不获旋即弃去,即幸得草皮微矿,无利可图,遂多歇业,其难三。查昔年成案,自滇至部交纳每铜百斤合计弥补调剂各费共需银十八两零。今则价外并无浮费,合计一切止需银十六两零。闻现在采买洋铜每百斤价银十六两,而滇价止十一两三钱。夫厂情困苦既已数倍昔年,而铜价又不及成案之数,亦不及采买洋铜之数,其难四。”

在专办滇矿的近20年里,唐炯由解决当地民生出发,积极开办新矿,试图利用经验丰富的东洋矿师、先进的开矿设备、完善的组织管理振兴矿厂,但限于铜本不足,无法施展而只能勉强经营,疲惫奔走于完成京铜定额与维持百姓生计两者之间。所以,即使唐炯尽心竭力的督办矿务,但从效果来看,清晚期滇矿经营并不成功,但此非唐炯责任,而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

《清代贵州明贤像传》一书里的唐炯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