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托马斯:十二岁,尿床
“心里有太多忧虑”,尿床是另一种形式的哭泣
我见到托马斯和他妈妈的时候,托马斯正好十二岁。他的家庭医生把他转诊给我,家庭医生在信中写道:
托马斯晚上总是尿床。不过他白天没有问题。他在家里和学校里都过得挺快乐。他有两个妹妹(年龄分别是一岁和十一岁),还有一个十七岁的哥哥在寄宿学院。这个哥哥患有脊柱裂,而且大小便都失禁,不过T女士说“这从来不是一个问题”。他可以拄着拐杖走路。
托马斯曾经尝试夜间服用五十毫克阿米替林,两年前和四年前分别去过一家专门治疗尿床的诊所,但是这些方法都没有任何帮助。他尝试夜间使用二十毫克(两次喷雾)去氨加压素之后情况有所改善,但是只要不使用这种喷雾,症状就会反复。
T女士是一个敏感、迷人、健谈的年轻女人。她说话语气坚定,但并不冷淡或疏远。托马斯在他的年纪看来身体有点瘦小,但他显然是个健康的孩子。他很聪明,跟周围的人也相处得很好。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看起来很不自在。事实上,我觉得他有点怕我。我问了他几个问题,但他只能挤出几个字词。当我问起他的家庭组成时,托马斯显得轻松多了。当我对某些信息表现得有点惊讶时,T女士就会在一旁补充说明。他们的家庭组成不仅有点特殊,而且在整个发展过程中还常常出现痛苦的因素。T女士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后,孩子的父亲就离开他们了,原因可能是他觉得很难承受抚养一个残疾孩子的痛苦。托马斯的父亲曾经努力照顾自己的两个孩子,还有他妻子的第一个孩子。但在T女士经历了一场皮肤癌手术之后不久,托马斯的父亲也抛下他们一家离开了。几年后,T女士有了新的伴侣,并生下最小的孩子。
托马斯清楚地知道这些事。他时不时会说几句补充他妈妈的谈话。比如,T女士说到大儿子在家里发生的问题,她说大儿子有时会控制不住地用头撞墙,好像感觉不到疼痛。说起这些事情时,托马斯流下了痛苦的眼泪。我想起家庭医生在信里说“这从来都不是什么问题”。这显然是应用了T女士的话,但是我注意到托马斯因为他哥哥的情况感到非常悲伤。我不知道托马斯的眼泪是否让T女士感到惊讶,她对此并没有作出任何评价。
T女士跟我说起她四年前进行的手术。她强调了丈夫离家给她带来的创伤,提到她进行手术的那一周的日子,而她丈夫在手术五天后就抛下了他们。当她说起这些事情的细节时,我惊讶地发现她自然而然地以为托马斯全都知道。托马斯没有插话,也没有纠正他妈妈,但他的表情清楚地显示出,这些事情让他很难过。毕竟,现在讨论的是他父亲,但这个父亲听起来并不关心家人,甚至没有尽到应有的责任。T女士还说到丈夫对待孩子也很不好。
我尝试着把话题集中在托马斯的尿床问题上。这一次他能比较好地接受我的提问,并坦诚地说出他的无助,他不相信自己能克服这个问题。听完他的讲述之后,我确信他把自己的尿床看成跟他哥哥一样的小便失禁,因此他相信这个问题根本就无法解决。我觉得他应该会喜欢被看成一个善于思考的人,于是我决定向他解释泌尿系统各部分之间的联系。他全神贯注地听着我的讲解。我提到有两处括约肌,一处是自主括约肌,另一处是非自主括约肌。他马上就明白,既然他的小便失禁只在晚上发生,这就说明他的自主括约肌完全正常。托马斯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如释重负。
最让我惊讶的是,当我问托马斯他是否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尿床时,他是我见过唯一一个能把自身问题跟情绪进行联系的孩子。他告诉我:“因为心里有太多忧虑。”在经过这些谈话之后,我认为是时候给出一个恰当的结论了:他的尿床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哭泣。他表示同意。
T女士想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她是否应该继续给托马斯使用喷雾剂?他们这么多年来收集到的各种方法(她举出了好几种),是否真的有用?我建议她找出去氨加压素的最低有效剂量,然后再找出托马斯最容易尿床的时间点,这样他就可以在那个时间点之前把托马斯叫醒。最后,我对她的观点表示支持,那就是托马斯在接近晚上时应该对饮水量加以控制。
托马斯说他想跟人说说自己的感受,于是我安排他跟诊所里的儿童心理医生交谈。三个星期后,我们再次见面,托马斯带着一个笔记本,向我说明他尿床的情况正逐渐减少,到目前为止他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尿床了。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胜利,那就是托马斯现在只需要一次药剂喷雾。他还仔细地提到,有一次只用了半次喷雾的剂量也能行。此外,T女士也试着在托马斯尿床之前叫醒他,一开始是在夜里三点叫醒他,但她发现那时托马斯已经尿床了,于是她又改到夜里两点叫醒他。
我们讨论了这些方法,然后我建议T女士试着延长托马斯两次排尿之间的时长,因为这样可以让托马斯更强烈地感觉到他能控制自己的膀胱。一个月后他们再次跟我见面,此时他们两人都认为托马斯已经克服尿床的问题了。去氨加压素的用量已经降低至零,而且T女士现在也试着不在半夜叫醒托马斯。托马斯看起来也相信问题已经全部解决了。我跟他们说起心理医生的情况,对他们必须排队等候表示歉意,但托马斯和他妈妈都说已经不需要心理咨询了。
我们没有继续预约见面,只是让他们在需要时来找我。
点评
托马斯和他妈妈都被他们的无助感压倒了。当我对T女士生活中经历的那么多痛苦表示同情时,她只是说她的母亲总是很乐意为她提供支持。我认为这是在暗示:第一,她并不期待解决方法,只是希望得到安慰;第二,她不想跟陌生人(或许是医生?)有太多深交。
当托马斯突然意识到他并没有什么无法治愈的躯体障碍时,我相信托马斯和他妈妈都认为他们最终能够赢得这场战争。唯一需要对潜意识情绪进行的解读是:我认为尿床代表了流泪。这一点源于托马斯对他哥哥的深切同情。还有一点我没有说出来,那就是T女士也以为托马斯的尿床是无法治愈的,就像他哥哥的情况一样。但是,接下来的事情说明他们已经努力消除了这些误解。T女士相信她能提供有效的帮助,而托马斯也重新取得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最后,之所以能取得这样的进步,是因为T女士能够放手,允许托马斯去体验自我管理的快乐。而我则认为这是一个非常美好、令人满意和令人感动的病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