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唐太师等人背后都冒了冷汗,十分担心皇帝一个不高兴又找花丞相麻烦,虽然丞相今日说话的态度,已经比从前好了很多了,但是皇帝的心思谁能猜得透?
朝堂上又是一片寂静,花春保持着行礼的动作,只觉得屁股一阵阵地疼。
许久之后,宇文颉才开口道:“行了,退朝吧。丞相有事,那就移步御书房。”
“恭送吾皇万岁——”
一片松了口气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跪下,花春也跟着混了个礼,然后抬头,看着皇帝起身从旁边下去,走出宣政殿。
安慰了一番自己受惊的屁股,花春也连忙扶着秦公公伸过来的手,跟着他走出去。
李中堂和唐太师等人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扭一扭的背影,李中堂感动地道:“这挨了一顿打,丞相好像开窍了,今日终于没有顶撞皇上。”
“是啊。”唐太师抹了抹眼泪:“老夫看见了希望,要是丞相当真能好好说话,皇上也能好好听话,老夫早些去见先帝都值啊!”
众人纷纷感叹,接着三三两两地出了宣政殿,回家吃饭。
花春跟在皇帝后头走,走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后怕。
她竟然真的在一个皇帝身边,还跟他说话了!伴君如伴虎啊,宇文颉给她的感觉可比现代那些虎着脸的老头子可怕多了,想起刚才的话,她背后还起了一层冷汗,手下意识地紧了紧。
“丞相大人不必紧张。”被她抓疼了的秦公公小声道:“皇上今日心情不错。”
啥?花春一愣,看了看前头肩舆上坐着的人。
没记错的话他刚刚一直是板着脸的,说话的态度也不怎么好,这个样子叫心情不错,那他生气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啊?
抿抿唇,花春捏了捏袖子里的折子。阿弥陀佛,既然今天心情好,那就一定不要迁怒她,毕竟都是别人上的折子,她就是个转发站而已!
进了御书房,宇文颉挥了挥手,后头的奴才,包括秦公公,便都一起退了出去,大门“duang”地一声,里头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花春有点慌,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还不打算说吗?”宇文颉在书桌后头坐下,抬头看着她:“花丞相。”
“臣在!”一个激灵,花春连忙将折子都掏了出来,僵硬地走了两步,将东西一股脑都推到了他面前:“请皇上过目!”
宇文颉垂眸,伸手拿了一本,靠在椅背上慢慢打开。
依旧是那几个老臣写的,平时就对他的决定叽叽歪歪,这回更是对后宫用度指手画脚了。
冷笑了一声,他抬头看着面前的人:“丞相也觉得唐太师说得对?”
花春站得笔直,目光定在书桌中间的玉镇纸上,深吸了一口气:“唐太师所写,虽不全对,却也颇有几分道理。”
“哦?”宇文颉合了折子,顺手丢回了书桌上,抬眼看着她问:“哪里对,哪里不对?”
古代的丞相说白了就是个秘书吧,折子自己看了还要她再归纳总结一遍?花春撇嘴,假笑了两声:“陛下想听臣的看法?”
“自然。”
幸好昨儿晚上把折子都看了一遍,这朝代的繁体字也没有太奇特,勉强都能认得出来。清了清嗓子,花春端着手,一本正经地开口道:
“唐太师以民为本,希望皇上能够先考虑灾情,再兴修宫殿。此举能得民心,自然是对的。但是……”悄悄抬头瞥了他一眼,花春道:“皇上英明神武,怎么可能会不懂其中利弊?太师笔墨太多,难免有小看圣上之嫌,所以有不对之处。”
话说得圆滑总没错,花春心里打着鼓,面上却十分镇定,等着皇帝回话。
看了她一会儿,宇文颉眯了眯眼,毫无预兆地问了一句:“被朕打怕了?”
啥?花春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站起身,宇文颉慢慢从书桌后头走了出来,高大的身子挡着窗外的光,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阴影里。
花春有些紧张,保持着拱手行礼的动作,没敢再抬头。
“丞相如今说话,可是让朕十分不习惯。”看着她,宇文颉开口道:“先前丞相说,‘正言当直讲,不宜卑,不能亢’,这话朕听进去了。而现在,你的行为好像和说过的话不太相符。”
这是嫌她太温柔了?嘴角抽了抽,花春努力回忆了一下。
花丞相被打的原因就是因为他言行太一致了,说不给皇帝面子就不给皇帝面子,有什么话都当面直说,以至于戳了皇帝痛处。在第一集里头皇帝想御驾亲征,去看看北边的征战情况,其余的大臣要么是不说话,要么是奉承说皇帝一去必胜。
只有花丞相这个不怕死的,站出来就道:“皇上可还记得?去年御驾亲征,因为您的疏漏,北军三千将士尽亡。臣以为,圣上高坐庙堂足以,远征交给各位将军便是。”
皇帝听着当即就不高兴了,谁愿意被这么揪着错不放啊?宇文颉是个爱打仗的帝王,也就犯了那么一次错,自己已经悔恨不已了,朝中也没人敢提,就花丞相还敢这么说。
最可恨的是,他说得也没什么错。
于是宇文颉就只能抓着他其他错漏来罚了。
现在是花春顶着这个身子,有那么多惨烈的前车之鉴,她还直冲冲地去说吗?又不是傻的。
微微笑了笑,花春拱手道:“臣一夜之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道理有一种,话可以说成千百种。如果好话能让圣上接受,臣为什么非要选不好的话,让圣上恼怒,也让自己难过呢?所以从今日起,臣打算洗心革面,好生说话。”
宇文颉皱了皱眉,目光落在花春的头上,又一路从她的脸上划下去。
有一种被狼舔了一口的感觉,她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想后退。
“别动!”皇帝沉声低喝,伸手直接按住了她的肩膀。
宽大的手掌跟磐石一样,压得她动不了分毫。花春有点害怕,这花丞相毕竟是女儿身,要是被潜规则了,那可怎么办?
皇帝应该不知道她是个女的吧?要是有断袖之癖,那她又该怎么办?
心里乱成一团,脑子里已经上演了一出宫廷禁断大戏,还没来得及想出结局,宇文颉的手就已经落在了她脖子后头。
什么情况?花春打了个寒战,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
“转过去。”宇文颉不耐烦地道。
“……哦。”
转了个身,花春感觉得到他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后头,看了一会儿。
这是什么嗜好?
“呵。”看够了之后,宇文颉松开了她,回到书桌后头坐下,一双眼里满是嘲弄:“花丞相也会变成这样,实在是在朕的意料之外。既然身上还伤着,也不要站着了,坐吧。”
这是打算放过她了?心里一喜,花春连忙挪去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屁股挨着又是一阵疼,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先前说,要停修宫殿,先用库银赈灾是吗?”宇文颉淡淡地道:“要修葺永安殿是华贵妃的意思,丞相既然觉得不妥,也该同华贵妃好生商量。”
这什么意思?花春没反应过来,她就是一外臣啊,跟皇帝禀告事情,怎么还能同后妃商量的?不是说一般外臣都不能见后宫嫔妃么?
正想着呢,皇帝已经派人去叫人了。
华贵妃进来的时候,花春觉得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当她亲热地喊了她一声“大哥”之后,花春想起来了,这华贵妃不就是第一集里头,花春的二妹,进宫混得了不少圣宠的那个么?昨儿她挨板子,她还在上头瞅着呢。
看这笑盈盈的脸,应该跟花丞相的关系不错吧?既然不错,那她来说要停修宫殿,会不会破坏兄妹感情啊?
“拜见华贵妃娘娘。”不管三七二十一,花春决定先行礼再说。
花流萤温柔地抬了抬她拱着的手,然后就依偎到了皇帝身边去:“本宫在来的路上就听说了,大哥想要晚些修永安殿?”
不是她想晚些修,是朝中老臣的意见啊。
不过折子是她拿来的,这锅也只能背着:“是。”
咯咯笑了两声,花流萤看着宇文颉道:“这可怎么办啊,大哥来上演大义灭亲了,永安殿不修好,臣妾可该怎么继续住?”
温温柔柔的声音,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压迫感。花春还在前头站着呢,这位贵妃娘娘就豪迈地坐上了皇帝的大腿。
也当真是不把她当外人啊……
宇文颉身子没动,却也没拒绝她,手依旧放在椅子的扶手上。
“丞相这提议为的是天下百姓,要大义灭亲朕也拦不住,华贵妃自己与丞相说吧。”
花春拱了拱手,正想开口呢,就听华贵妃很娇俏地笑了一声,跟平地炸鞭炮似的又脆又响:
“大哥也是从来不给臣妾颜面的,他要说不修了,臣妾也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是,要不修就都别修,花家的后院也不用修了,省钱下来一起赈灾吧,大哥觉得如何?”
这兄妹两个关系是不是不太好哇?花春偷偷瞥了华贵妃两眼,话里都跟带着刺一样,修宫殿和修花家的后院能一样吗?花家后院又不用国库出钱,这提议也太没道理了。
正想反驳呢,就听宇文颉道:“丞相是百官表率,要赈灾,自然会带头捐献银两,不用华贵妃提醒。”
花春:“……”
这高帽子先戴上,逼得人下不来台的招数是不是有点熟悉啊?她刚刚才用过,活学活用的本事也是不错嘿。
华贵妃掩唇,一双媚眼睨着她问:“是吗?”
“是,只要皇上以天下百姓为重,臣也自当做百官之表率,不令皇上失望。”这初来乍到也不怎么熟悉花家的情况,花春只有硬着头皮点头。
华贵妃轻哼了一声,抿了抿唇,起身朝皇帝行礼:“既然大哥都这样说了,那臣妾也不能做那祸国的妖姬,修永安殿的事情,就随圣上和丞相决定吧。”
这么好说话?
花春乐了,低着头行礼。宇文颉也点头,目送花流萤出去。
“既然华贵妃也不反对,那就按照唐太师所说,暂缓修葺永安殿之事,先行赈灾吧。”他道:“丞相可还满意?”
“满意!”花春笑眯眯地应了,又觉得不对,立刻低头恭敬地道:“皇上圣明。”
宇文颉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丞相还有什么话要说?”
“臣并无其他要事,这便告退。”
“嗯。”
退出御书房,花春一身冷汗遇着风,打了个寒战。
这个皇帝好像不怎么爱说话,跟其他电视剧里那些乐呵呵的老头子不太一样,冷漠得很。虽然目测也就二十多岁,但那一脸严肃可真给人不小的压力,怪不得一众老臣都不太敢跟他说话。而且就细节判断,应该是个武夫出身,身体结实又高大,不似一般的小白脸。
脑子里有点模糊,花春突然想不起来电视剧里演这个皇帝的演员姓名了,一般来说主角的话,片头都会介绍的啊。
仔细想了想,她突然觉得背后有点发凉。
她电脑里那部电视剧,好像……一直没有片头也没有尾后曲啊?很直接地打开就进入了剧情,当时看得津津有味,也没在意那么多,现在想起来才有点后怕。
正常的电视剧,怎么可能没个片头片尾?
捏了捏手,花春加快脚步想出宫,却被屁股上的疼痛给连累得了内八,再想走快都没用。
秦公公伺候着他上了龙辇,准备往内宫去的时候,宇文颉不经意地侧头往御书房前头的广场看了一眼。
那头的花春正在一边扭一边碎碎念:“送老娘进宫就用肩舆,出去就得自己走,真是兔死狗烹卸磨杀驴……”
一手按着腰,一手扶着腿,花春同学活生生把一个玉树临风的丞相弄成了风烛残年的老叟,滑稽的动作成了皇宫路上一道靓丽的风景。
眼里划过一道光,宇文颉顿了顿,平静地回过了头。
“皇上?”秦公公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是不是他眼花了?怎么感觉圣上刚刚……好像笑了?
“起驾吧。”宇文颉声音凉凉的,无波无澜,说完就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
“……是。”清了嗓子,秦公公恢复了正经,吩咐抬龙辇的奴才起驾前行。
伺候皇上这么多年,鲜少有看见他笑的时候。高兴了眼睛会有精神些,不高兴了便半阖眸子,嘴角从来没上扬过。
但是刚刚,他一晃神的时候,好像当真看见圣上扬了扬嘴角,像是被逗乐了一样。
莫名地就觉得有些心酸。
少年称帝,给了圣上无上荣光的同时,也剥夺了他作为普通人该有的乐趣啊。
出了宫门之后,花春终于能坐上轿子了。唐太师和李中堂等人竟然还在宫门口等她,一见她就围了上来。
“什么都不用问,也不用担心。”花春伸手挡着他们道:“折子已经转给了圣上,圣上也同意了延后修葺永安殿,现在在下只想回府去好生休息。”
“太好了!”几个老头子抱成一团,又连忙七手八脚地扶着她上了轿子。
“皇上怎么会这么好说话?”唐太师连轿子都不坐了,就跟在她的轿子外头走,边走边问:“丞相给皇上说了什么?”
花春累得手都懒得抬,本来不想理人了,但是看他们这个样子,又觉得不忍心,还是捞开旁边的小窗帘,道:“华贵妃亲自出面,说只要本官做表率,先停修花家后院,她便同意停修永安殿。皇上也同意这个建议,于是本官就只好顺水推舟了。”
唐太师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李中堂也笑不出来了,窗外两张脸都愣了愣,然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这是什么反应?
花春不解:“怎么了?”
唐太师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丞相大人为国牺牲到如此地步,实在令臣等汗颜。”
“丞相多保重!”李中堂一脸严肃地道。
都觉得华贵妃这个提议有些无厘头是吧?花春也跟着叹了口气,大方地朝他们摆了摆手,然后放下了帘子。
花家慢些修后院,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不过华贵妃拿这个来说事,也真是不懂事,好歹都是花家的人,这窝里斗有啥意思?
轿子一颠一颠的,带着她回了丞相府。捂着屁股下轿的时候,花春就看见了她那大嗓门的娘亲:
“哎哟我儿!你终于回来了!”
“母亲。”
被她吼得一抖,花春还是老老实实地行礼问安:“您怎么在门口?”
万氏笑眯眯地伸手拉过她往府里走:“为娘这不是担心你出什么事么?特地在这里等着。”
看了她两眼,花春觉得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