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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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玉路君臣一世梦,求允二诺

被寸亦剑突如其来的跪拜惊到,江水先是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又连忙上前弯腰俯身扶她起来。

可寸亦剑并不起身,执意跪下,也不发出声响让江水也不好大声说什么。

玉路君臣一世梦,誓献碧血钺书诚。

江水定定看着神色坚毅的寸亦剑,眼中神色涌动却缄口不言。

只听得寸亦剑低声道:“昔日与江水姑娘相逢,我与先生皆知江水姑娘为江湖中义士,而今亦剑沦为逸王合污之辈,且不过小小琢玉郎,但求江水允我二诺。”

见她先是提起魏呈萧先生,又提起了逸王,江水直觉有个重要的担子要落在自己肩头。

寸亦剑言罢,抬起头与江水对视,眼中光亮不如当初明亮,却更加稳着。

二人就这般对视许久,寸亦剑虽说是请求却毫不退让,最终还是江水蹙着眉开口:“你说,何事?”

寸亦剑亦长呼一口气。

“先生与江水姑娘曾有两面之缘,却也在姑娘离开之后多有赞赏,直言姑娘虽有诡道之息,仍存清正于胸膛之中,是为人杰。”

“今朝亦剑惭只能以逸王之党而保全己身家中兼并先生,却也终日如履薄冰时时警惕,身边全然无人可用。过九楹不能见父兄,辩六书不敢言先生。”

随着她的话语,江水的神色也渐渐凝重,疑迟着没有偏移开目光。

寸亦剑又缓缓道:“而今知我志向,除却父兄先生,唯姑娘一人,素问姑娘武艺卓绝,亦剑一求姑娘能替亦剑交一封书信与先生,二求姑娘存天下社稷留胸中!”

......

这些个注定能够名留青史的忠诚烈士,江水先前委实没有接触过。

可怎么都是这个模样?叫她一个躲躲藏藏的杀手,有些吃不消来。

她不由摇摇头。

江水明白周围恐怕尚有逸王之羽翼,也低声叹气道:“这第一件事原也不过是费些脚力,只是九楹离江安尚且有许多山水阻拦,我不能保证第一时间遍替你送到信件。”

不论如何,这第一件事江水算是应下了。

她估算着来回路程,觉得虽然有些劳累但是也还能够忍受得住。

正当寸亦剑满目希翼抬起头的时候,却只听江水说:“至于这第二件,天下之任太重,我担不起,亦与我何干?”

那漠然的神色,连拒绝都不上心的模样,让寸亦剑明晰在她心中社稷正偏比不过一份书信。

甚至再没有让她恳求的底气了。

个个都有匡扶社稷之心,江水虽能理解,却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忠肝义胆的义士。

甚至她还有些莫名的好笑,自己倒是捡来个忠君爱国的机会?可谁稀罕?

可不知是魏呈萧先生看走了眼,还是这寸小姐宦场沉浮里昏了头,要自己存什么天下社稷于胸中,她哪里像是她和她先生的同路人了?

还是值得托付重任,交与性命的那种。

这也真是件,颇为可笑之事了。

接下送书信与魏呈萧这件事也是她的私心——生桑自幼便十分崇敬魏先生,她有心为了生桑与魏先生交好。

何况江水对于魏呈萧也是有仰慕的,她小时蒙昧不解其他时也曾一心崇拜这位京州狂客,接下来第一桩事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且以她的轻功路数,也不至于会被逸王发觉,只是对于被寸亦剑陡然拉近与逸王的距离她还有些纠结。

至于那第二件事?

她若是应下了岂不是还要正面与逸王交锋?她可不是什么正道官场上人,没有这个必要。

寸亦剑哑然,她素有机瑾之誉,可江水这般姿态却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她至今还记得先生对于江水的评价,这才郑而重之地跪求,可现在这个局面她着实未曾想到。

被封为点酥郎的寸亦剑其实也知眼下绝非无寰转之局,可莫名地她直觉江水可以相助于自己。

江水叹息。

自己只是个苟活于世的小人物,痴心于江湖中留名已然是执念,这朗朗乾坤又哪里轮得到自己来匡扶?

不再看寸亦剑的目光,她只说:“写信吧。”

这车厢内饰奢靡,与寸亦剑的傲骨全然不符,唯一的好处就是事物一应俱全。

就连纸笔都是上好的。

江水冷眼看她写信,言辞铮铮,不过寥寥数字,写得极为顺畅似乎已在心中写下百余回。

可这与江水又有什么关系呢?

看着寸亦剑将信自己吹干,收入信封,双手奉上,江水也双手接过放在了怀中。

忽而想起方才她所说的素闻姑娘武艺卓绝,江水有意窥探逸王所思,遂开口问了出来。

虽江水并不曾应许自己的第二件事,寸亦剑还是为她解释清楚。

原来她虽为逸王党派,但没有得到逸王多少的信任,因而她并未面见逸王几次,至于江水更是未曾听见逸王提起过。

想来也是,以逸王的城府哪能与寸亦剑多言无关之事呢。

至于先前她所言的,不过是在北上路上恰好听闻了有关江水的传闻,加上当时草棚外的惊鸿刀法所知而已。

闻言江水有些失望,寸亦剑对于逸王确实知之甚少,先前魏呈萧先生所言果然有理。

寸亦剑与她对坐在车厢之中,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她们只不过是曾经说过几句话罢了,江水不是九楹城的家族女子,寸亦剑也非江湖中人,先前在晏平沙面前佯装是“密友”已经十分勉强了。

江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与她互相自述了少许见闻,也算是打发时间了。

最终江水还是没有与寸亦剑同路,她骑着千钧,直向江安。

新昼渐长燕雀倦,分花满街香。

侍女放下前帘掩盖住策马引起的飞尘,俯身问道:“大人为何不与那位姑娘通路?”

寸亦剑翻过一页诗集,见她提起江水带着些怀念的笑意说:“她呀,最不耐做马车了,拘她坐在马车里少不得要同我闹腾好久。”

侍女点点头便退到了车厢的一角。

寸亦剑掩盖住眼眸中神色,读诗读不入心中,只是每一页都上下默然凝视片刻再翻过。

当初满腔赤诚与先生对谈,如今真入官场,方知艰难。

纵她博通经籍,得先生指点有三分肖似,还不是个浑名蹊跷的琢玉郎。

琢玉郎啊,真是为先生丢人。

马车前行处并非处处平坦,路上偶有颠簸,寸亦剑索性闭目养神。

总归以她们的脚力,这般护卫,还有两三日才能到江安,在江安停留月半再去往下一个地方。

而疾驰远去的江水内心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虽然目视前方,可神思还落在身上的信件之中。

摇摇头甩开一干思绪,寸亦剑如何遮掩与自己无关,她所谋划的也最好波及不到自己。

反倒是寸亦剑此番言行提醒了自己,她江水既不是忠君赤诚子,也不是什么江湖逍遥客,一个心境驳杂投机取巧之辈。

救人是为了什么,允诺是为了什么,就连武林会为了什么,只有她自己清楚。

呵。

愚钝!无情!自苦!

若不是一念痴心又贪生畏死,她早该引颈自戮!

察觉到自己又心生怨怼,满心戾气,江水不由悲从中来。

若非自己一念痴心,若非自己贪生畏死,何苦在人世恶浪之中苦苦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