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娆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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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瓦尔达现象”:不过需要抚慰

与从前的萨冈、杜拉斯等前辈们相比,卡瓦尔达这代法国女作家对叛逆和不同寻常的人生似乎并无向往。


法国有数量众多的畅销书榜,但也只有几个对读者形成权威影响力。最大连锁书店FNAC的畅销书榜以销售数字说话,书评人好恶主导的书榜首推法国名牌杂志《读书》评定的“20本好书”以及《费加罗报》每周书榜,电视读书栏目《午夜飞行》因了身为龚古尔文学奖评委之一的主持人皮沃特而被观众喜欢。有个调查说法国人平均每人每年买三本书,其中至少有两本要受到以上书榜的引导。此时此刻,几大书榜都在齐声告诉读者:安娜·卡瓦尔达(Anna Gavalda)又回来了。这个年轻女作家在沉默写作4年后,新小说《值得安慰的事》(La Consolante)3月一上市就引来铺天盖地的书评,不到一个月销量直接跃过30万册,在《费加罗报》的畅销榜上连续数周排名第一。30万册,这是每届龚古尔文学奖得主也觉得奢望的数字,对于卡瓦尔达却是轻而易举。资深出版人也不敢断言她的新书销量最后会到怎样一个数字,因为她总是令人吃惊。此前她写的3本书,本本畅销,总销量超过500万册,变成了法国出版界无法解读的“卡瓦尔达现象”。

卡瓦尔达,法国文坛“70后”,1970年出生于普通人家的小女子。她的生活就像她的小说,家常、细碎,少有大起大落和峰回路转。想当年的畅销女王弗朗索瓦·萨冈,纵情狂赌飙车,走到哪里都像明星般轰动,卡瓦尔达却不过是个穿着家居服在家写书带孩子的离异妈妈,嫁的是不知名的兽医,成名至今10年无绯闻。也算是美女了吧,一头金发,一双长腿,有一张清朗的上镜的脸,可她却不喜欢一切抛头露面的场合,讨厌摄影镜头,近几年接受采访都只用电子邮件,除了作品其余免谈。法国《读书》杂志的4月新刊用她做封面,联络拍照,她的第一反应是:哦,不行……再说,我连口红也没有。在有限的几张公开发表的照片上,我们看到的卡瓦尔达几乎一成不变:一件普鲁士款上装让她看起来有几分像女海盗,牛仔短裙、羊毛长袜。那件读者看得眼熟的上衣她说是10年前早买下,衣服边角已经磨破,到底舍不得丢掉。

那些有幸在她还不好意思断然拒绝采访时见过她的记者,对卡瓦尔达的描述都是开朗,坦诚,有趣,与人为善。从索邦大学拿到文学学士文凭后,卡瓦尔达一直死心塌地充当文学女青年,她热爱一切可以在白纸上写字的机会,连为朋友写求职信、为家人写聚会感言这类事情也乐意包揽。第一本书被接纳前,卡瓦尔达在出版界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短篇小说集《我希望有人在某个地方等我》的手稿是从邮局寄送出去的,漫无目的地投寄了十几个出版社,心存侥幸能被某位好心编辑看中。最初收到的全是退稿信,有些编辑会坦率告诉她现在没人会看短篇小说了,直到巴黎奥利维埃出版社(l'Olivier)的创办人科恩出现,邀她面谈。1999年秋季短篇小说集上市,之后的热销程度让所有曾经收到过文稿的出版社都痛恨自己有眼无珠:半年销售量超过150万册,连希拉克夫人阿尔贝纳特也公开声称自己是卡瓦尔达“粉丝俱乐部”的一员。然后她在2002年出版了小说《我爱他》,“粉丝”继续狂热追捧。然后就是2004年,小说《在一起就好》创造了法国出版界的“卡瓦尔达现象”,连续130周停留在法国畅销书榜的前10名,在法国国内销量接近200万册,全欧销售总量过400万册——1954年萨冈的《你好,忧愁》在法国出版界也曾制造“萨冈现象”,当年她创下的销售纪录是84万册。

从新小说派起来之后,法国作家已经很久不屑于为读者讲故事了,但卡瓦尔达不怕讲故事会显得平庸。她用近于口语的文字呈现巴黎日常生活,蜗居在巴黎某个角落的外省女子,大都市里内心孤独的单身男女,看似沉闷的文字,琐屑里散落着对友情、亲情和爱情的珠玑之笔。在她的故事里,生活不管如何令人沮丧和困惑,终归还是有意思,让人觉得多少值得自己为它撑下去看看明天还会发生什么。在这样一个生存空间越来越逼仄的年代,人在内心深处时常会奢望一点来自他人的善意和抚慰,卡瓦尔达做到了,所以她畅销了——《我希望有人在某个地方等我》、《在一起就好》、《值得安慰的事》,都是无奈生活之中的那一点温存。法国新浪潮时代的老导演克劳德·贝利(Claude Berri)2007年将《在一起就好》改编成电影,主演选了奥黛丽·塔图,并非无心之举——当年令塔图走红的影片《天使艾美丽》,和卡瓦尔达的小说属于同一种巴黎味道,试着把艾美丽的故事用卡瓦尔达3部作品的标题串联起来,就是完美的故事梗概。《天使艾美丽》冷中偏暖的怀旧色调,也就是卡瓦尔达的文字底色。《在一起就好》的女主人公,和艾美丽一样也是正常人看来略微有点古怪的女孩,喜欢画画,在生活中总被挫败感困扰。艾美丽一个人蜗居在蒙马特的旧房子里,女孩是和人合租埃菲尔铁塔旁的一间老式公寓,有隔膜、有相互取暖,然后是爱情,故事说得不急不慢,背景都在巴黎最典型的生活区域,读者有认同。记得2005年日本畅销书榜第一位是《如何跟头脑好和头脑差的人说话》,销量220万册,书评说,从这本书的畅销可以看见社会深层心理需求以及不安。卡瓦尔达就是在用小说的形式,安抚法国人的不安。这碗心灵鸡汤慢火炖熬,味道纯正,不会让自视颇高的挑剔的法国读者把它归入文学快餐,在畅销的名义之下,她的小说仍然是一道能够满足各个阶层读者的法式大餐。

有人为卡瓦尔达算了一笔账:从2004年到现在,她已经赚进3200万欧元。但她还是住在靠近巴黎的小镇默伦(Melun),过着几乎隐居的生活,只是换了一幢大房子,买了一辆高尔夫小车,请了保姆,这样可以让孩子们生活得更舒服一点。在法国,这是中产人士的标准生活而已。与从前的萨冈、杜拉斯等前辈相比,卡瓦尔达这代女作家对叛逆、破坏和不同寻常的人生似乎并无向往,她们写普通人,也平心静气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没有酒精、没有大麻、远离绯闻,媒体从来没有说过她任何不好。良家妇女卡瓦尔达知道,读者和她一样不需要什么破坏和毁灭了,他们只是要生活的真实,要真实中的那一点抚慰。

(2008.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