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梁道<一>
,通往慈惠疗养院的公路上,原本是双向通道的路,逆向通道被挨挨挤挤的车赌得水泻不通,惊慌失措的人群乱窜到了顺向通道,导致救援车被塞于路口,张宇彬焦躁不安的坐在不得进退的车里,看着车外场景乱糟糟的人群,胸腔压抑得难受。这样熟悉的场景让人免不了想起10年前的那场如今提前依然令人毛骨悚然的传染病。
即便时间已然过去了10年,这座城市里的每个人依然如惊弓之鸟,只要听到一丝的响动,草灰蛇线,做好了随时拖家带口逃离这座城市的准备。一座缺乏文化沉淀,没有人情味和凝聚力的城市,结局就是被随意的抛弃。
张宇彬伴着一片嘈杂声,想尽一切办法要将车挪开,以便让后面的救援车进来,他踩尽油门用车撞开路旁的铁阑干,冲进了花圃,将车停了下来,然后逆着人流往慈惠疗养院。
与涌出来的人流摩肩擦踵而过,人丛中不停有人叫嚣着:
“要死了,要死了”
“都说这个地方不吉利,你还偏要选择买这里”,一个短发修长的女人,掩着脸对携着她手臂的男人,哭骂到。
“又不是我说要买的,还不是你说靠近学校,有学位,现在后悔的也是你,还怪起我来来”,男人委屈地说到。
”还不赶紧走,有人要放火烧了这里“,后面的50来岁的大叔推搡着两人,后面的几个人也骂骂咧咧一片,女人回头白了一眼这男人,被挤上来的人流推着闹闹哄哄地往前走。
张宇彬穿过人流进入了疗养院,里面的人已被警方疏散到安全地段,他穿过门口和闸门的两道封锁线,见到迎面慌慌张张跑来的一个黑瘦憨厚的40来岁的男人,瞪着灯笼似的眼朝他跑来,边跑边叨叨着:”张医生,张医生,这边“。
“刘院长,到底怎么回事?”张宇彬喘着气焦急地问到。
刘院长跺着脚哭诉着说:“哎呀,那个梁道疯了....他疯了......“,憋得像个红公头,发着粗重的气息声,继续着:”不知哪里弄来的汽油,叫嚣着要将这里烧了,跟所有人同归于尽“。
“他现在在哪”,张宇彬凝肃地问。
“在....在康复室里,你......”,刘院长断断续续地说着。
未待他说完,张宇彬便拔腿就往康复室所在的那栋楼跑去,刘院长在后面嚷着:“张医生,你自己可得小心喽”。
张宇彬颀长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楼梯口的转角处,来不及多想,便一步3个阶梯向5楼而去,不时与往楼下跑的人发生碰撞。那一道白色的身影在这逆流的人群中愈发地突兀伟岸,被人一眼认出,就像那些总是无畏无惧地往最危险的地方冲去的人一样,在似水流年中塑成一道历史的丰碑,成为了英雄。
他凝沉的脸,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将梁道救出,不为别的,只为保留他自认为最后那道刻进灵魂上的圣光。
梁道是他的一位要好的高中同学,生在一个医学世家,父亲是有名的内科医生,母亲是大学教授,大他2岁的姐姐是一名呼吸科医生。梁道打小就显现了在医学方面的天赋与兴趣,大家觉的他理应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医生,可他最后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选择了躲在小城镇里面做一名普通的小学老师。他曾说只有在面对孩童的七窍剔透心时,自己才能顺畅的呼吸。
张宇彬曾经问过他为何不继续他的梦想当一名医生,他的言语至今依然敲得张宇彬心底哐当响。
他目光冷然,阐述到:“我的梦想与热情早就随着爷爷的死而烟消云散,我觉得年少整天唤着成为一名救死扶伤医生的自己是多么的滑稽可笑,什么鬼梦想,早在13岁那年消失了,而我的心也死了。“
至于13岁那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却只字不提,后来张宇彬经过几番的打听,才得知,梁道的爷爷是一名著名的脑科医生,救死扶伤无数,或者这样好的人,在信奉佛道人的眼里,应该会有一个好的结局。可世事就是这样的荒诞,一个仁医却落得个惨死在自己救治的病人家属手里的下场。那个热浪滚滚的夏天午后,梁道刚好去医院给他爷爷送饭,那样一个血淋淋的场面,刚好让一个13岁的少年亲眼目睹。
病患是一名50岁的患有脑瘤的男人,动手术前,他的爷爷曾多次强调手术的风险极大,在切割肿瘤时容易导致血管破裂大出血,手术前家属也签了同意书。最后意外还是发生了,男人的家人来闹事,一个13岁的男孩目睹了整个过程,当那把通体发着阴冷白光的水果刀扎进他爷爷心脏的那一刻,也仿佛斩断了梁道年少的热血和对未来的憧憬。
张宇彬这才明白梁道为何总是痛苦地喃喃言语地问他:”所有的良善不应该都应被公正地对待吗?“
如今,梁道若再问他一次,估计也依然不能毫不犹豫地给予他肯定的回答,因为就连他也无法坚定自己能看得清讳莫如深的人心。
若说他爷爷死只是剥了梁道的皮,而他父亲母亲还有姐姐的死才是真正地剔了他的骨,抽了他的筋,碎了他的魂。
10年前的那场肺部传染病,他的父亲在医治病人时,发现同一病房里的5个病人都出现同样的不明的肺部病变,接着同样症状病人的人数不断地增长,这些病人大多是住在一起的家属关系,后来发展护理照看这些病人的护士也纷纷出现了相同的症状。他的父亲与同事调查研究发现:这个病跟建在里昂镇西郊的塑化工厂排出的气体有直接的关系,基本最初发病的人都是住在附近的居民,而后护士的感染证明了这个病具有传染性。
他的父亲当即拟了报告,希望当地立即关闭这家工厂,并对这里昂镇及附件几个城市的人做隔离治疗。可不但他的提议得不到被重视,甚至被冠予莫须有的罪名被拘禁,在他的父亲被拘禁后的两周,传染病便在Z市大爆发,他的父亲却因为染上这个病没得到救治而死在监狱里,他的母亲及姐姐和他申述无门,最后也被传染。只有他因病症比较轻而得到了救治,但也落下了很严重呼吸系统后移症,家人的含冤而死,让他身心备受双重打击从此便一蹶不振,最后在张宇彬的帮助下,才住进了这家疗养院。
他撒开步伐,憋紧一口气,狂飙上了5楼,楼道口与走廊间早已驻埋了警察,刚踏出楼道便被两旁支着枪的警察拦了下来,其中一名皮肤黝黑的年轻的警察说到:“先生,这里危险,请赶紧离开。”
“不好意思,我是病人的朋友还是他的心理医生,能否让我过去跟他沟通,麻烦了”,张宇彬憋着通红的脸,双手叉腰喘气说。
年轻迟疑片刻,说:“你在这稍等片刻”,说完转身便朝走廊另一角的看似警队的头儿说了什么。
而后走了过来说:“你进去吧,不过要小心,病人情绪失控,一旦有意外情况,我们要确保你的安全”。
张宇彬点头,在警方的协助下弯腰穿过封锁线,进入了一片狼藉的康复室,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逃难,地上东倒西歪地躺着桌椅,康复器具,他循着低低哭泣的男人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朝里面走进去,地板墙面还有桌面上到处是粘腻的透明液体,充刺于空气里的浓烈的汽油味熏得他有些窒息的眩晕。
在最里面的乒乓球桌底下,他找了梁道,清瘦如柴干一样枯弱的男人,他正颤颤巍巍地一手拿着打火机,一手提着倒了一半的装着汽油的白色塑料罐子,正时而喃喃自语,时而匍匐哭泣。脖颈上的血管在薄如脆纸的皮肤下游走。挺立的五官因为消瘦而挤在一起,放佛只是被简单地黏在瘦长凹陷的脸上,像所有的孱弱生命一般只稍轻轻一捏就要粉碎。
张宇彬瞬间失了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要夺眶而出。他努力吸了吸鼻子,哽咽地唤到:“梁道,我是张宇彬”。
突如其来的声响,激起了梁道的脆弱神经。在昏暗的桌底下,他如一只受了惊吓的野兽,哼哧哼哧地发着声音,哆哆嗦嗦地往里面爬去,直抵到墙角处。阳光穿过半合上的百叶窗落在他惨白的脸色。他蜷缩在角落里,嘴里不断念叨着:“该死,所有的人都该死”。
张宇彬眼前恍惚,过去的那段晦暗的时光倏然间窜入心窝,在他认识梁道的第一天开始,阴暗仿佛就是他人生的主调色,他注视着那双幽暗失焦的眼眸,慢慢靠近,边安抚着说:“梁道,是我,你的好朋友张宇彬”。
“宇彬.....“幽暗的双眸仿佛亮起了点火花,梁道自叨着。
”嗯,是我,我是张宇彬“,张宇彬见他全身神经似乎松弛了下来,混乱的神智似乎定了定,便壮着胆再靠近他一步。
”呵呵呵......呜呜......“梁道痛苦地冷笑了几声,然后像个孩子一般抱膝嘤嘤地哭了起来,张宇彬心底一阵凄然。
弯腰蹲下,双手紧紧地握住他交缠的双臂,哽咽地说到:“梁道,听话,我们先离开这里”。
梁道倏然弹起来,张宇彬被大力地推倒在地上,他激动大声嚷嚷:“不,不,我不离开,这个世界没有一个好人,他们都要害我。”
“他们害死了我爷爷,害死了我爸我妈,害死了我姐,他们都该死。“梁道情绪失了控,拿着打火机和汽油,跳上了桌子,摇头晃脑,一会哭一会笑地叫嚣着。
走廊外的警察警惕地将枪口瞄准了他,张宇彬从地上爬起来,站在桌底下,仰着头,45°的角度刚好看见了梁道领口下的那条银链,是梁道高中毕业那年,他的姐姐送给他的礼物,当时,张宇彬也在旁边。
张宇彬纵身跳上了桌子,紧紧地纠住他的衣领,大声呵到:“梁道,你给我冷静下来”。
梁道被震住,定定地看着他,他继续说到:”你还记不记得,你的姐姐梁茵,难道她说的话你都忘记了吗?她让你替她,替你的父母好好地活下去,去完成他们未了的心愿“。
”姐姐,姐姐......“,他喃喃自语着,双臂自然地垂落,情绪略趋平和,提到他的姐姐,他忆起了在医院见到姐姐的最后一幕。
枯瘦如柴的姐姐躺在病床上,隔着呼吸机,微弱地声音对自己说:”啊道,放下吧,放过自己吧,爷爷的死,爸爸妈妈的死都不是你的错,也不要怨恨任何人,他们都是做了他们理应做的事,只是这世间有很多是我们不能靠一己之力所能改变的,好好活着,爷爷和爸爸都希望你以后还能当一名好医生,现在姐姐在这里也请求你,好好地活下去,一起完成我们的愿望,当一名医生,继续完成我们救死扶伤的责任,啊......“
”姐姐,对不起,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他无力地说到。
哐当一声,半罐子汽油随着五指曲直,而掉落在地,汽油顺着口子往外淌着,浇湿了桌子的周围。
”梁道,闭上眼,听我说。“张宇彬紧接着在他的耳边轻声说着话,很快梁道进入了放空的状态,膝盖一曲,向前倒去,他急忙伸手将他抓了过来,瘦弱得只剩皮包骨的身子,不费多少力道,当他手掌触到他骨头的那一刻,张宇彬鼻子抽了抽。梁道从来就是个凄苦之人,未曾半分放过自己,当然有哪个敢说面临这样的沉痛遭遇,还能安然生活着,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在做的就是寻找延续梁道活下去的希望。
为了避免梁道情绪再度失控而而做出危害自己及他人的行为,在警方的协助下,将他迁至一个单独的偏僻些的房间,给他注射了镇定剂。
张宇彬背着光站在院长室里的门廊前,俯瞰着陆续恢复平静的院子,几个中老年的护工聚在黄昏下,错落的树阴里,张牙舞爪地嘀咕着什么,仿佛大家都已经将刚过去的惊险抛诸脑后,只剩下对梁道过去的猜度和夸大事实的断定。那些莫须有的,脱离事实的,由不同的个人色彩添起的油加进的醋往往都是通过这些悠悠之口散播出去。语言从来都是最锋利的武器,伤人入心入骨入神髓,而不留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