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川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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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月冷风长

他忽然感觉一阵寒冷。

月圆之夜。

远山林木萧萧,隐隐可闻涛声。在这宁静的夜晚里,他本不该冷的,因为他的心早已死了。

——一个人若心已死,本身就是一种绝冷。

可他忽然感觉到如针之砭的冷。

凭着多年的判断:转身、格挡。一切都只在汗毛竖起的瞬间完成。

于是他就看到一把剑。

剑气划破风声作龙吟,竟没有他出手之快。所以龙吟声和剑击声同时响起。杨七只在这一击中借相撞之力,翻身掠起。等到龙吟声剑击声余音袅袅时,杨七人已在五丈外。在这一瞬间,这个仿佛比秋风还要萧肃的人突然燃烧了起来。

杨七在树间。那一剑纵然他反应迅疾,但终究处在不利之地。他的后背已灼热,有温热的血流下——他的血终究还是有温度的——那一剑的剑气已划破后背。

来人黑衣罩体,身材修长。

杨七开始凝视他手中的剑。无论是谁在这种情况下都无法不去看他手中的剑。

剑身颀长,竟比普通刀剑长出半尺。剑透青光,如风动春水。

杨七长叹:若薛烛在世,再评论天下名剑,此剑已可比拟纯钧。

黑衣人不语,忽然扬起手腕,剑作竖列:你躲过了这一剑。

杨七笑了笑:你觉得我躲不开?

黑衣人:这一剑本就完美。

杨七肃容:确实天衣无缝。

黑衣人:可是你躲开了。

杨七:那只不过是我运气好而已。

黑衣人:运气好?我这一剑发出,速度已快过拔剑声、剑破风声,甚至于我的身形。江湖中没有人可以在毫无防备的情况这躲过这一剑。

杨七沉默。

黑衣人语气稍缓:可你毕竟是龙门杨家的人。

杨七:这一剑已伤了我后背,伤口深一寸,长三寸。

黑衣人:你很好。

杨七望着天空泠泠的月光,黑衣人抬头,仿佛杨七已在云山深处,虚无缥缈间。

杨七声音落寞淡淡:我若不是龙门杨家的人,只怕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黑衣人:你没有杀江南追风马家一百二十口?

杨七苦笑:我若说没有,恐怕当世已无人能信。

黑衣人:江北蒋家四十六人,湖广利通镖局九十九口,其中十二人死于一招,除了龙门天龙八式,放眼天下,当世也再不作第二想。

杨七:龙门之人在江湖的踪迹,除了上一次我二叔杨岙将军台一战后,龙门在外之人只有我。

黑衣人:但凶手却不是你。

杨七:你相信?

黑衣人转身,月光照过。杨七才看清此人面容:鹤发清矍,如渊岳峙。顾盼间的风采已略去苍苍岁月的痕迹。竟赫然是云旗山掌门云从龙。

杨七飘然落地,若惊鸿掠影,起手见礼。

云从龙:人道龙门剑法独绝,却不知轻功亦世无匹敌。

杨七:先生过誉,刚才一招千山贯石使我险些命丧剑下,何敢言高?

云从龙:你知道这一剑的来历?

杨七:当年将军台一战,二叔至今难以忘怀。然而天下英雄,他只说云旗山云从龙。

云从龙喃喃:杨岙大侠,杨岙……

杨七:我下山只不过两年。

云从龙:然而近数十年来江湖论成名之速恐怕没有人可以和你并论。

杨七:可我并不知道江南马家,江北蒋家和湖广利通镖局的命案。

云从龙:我相信。

杨七惊诧。

云从龙缓缓道:若是你,那么这一路大大小小四十八战你也不会不杀一个人。以我所知,河西马帮帮主战天狼一杆御风挡马枪已伤你七分元气,但你还是放过了他。

杨七:难道不会是他放过我?

云从龙:我看过他那杆枪上的剑痕,你本该有五次机会杀他,但你却饶过了他。

杨七:哦?那命案?

云从龙:那一剑确实是天龙八式,但功力却不及你一半。何况你与战天狼比武时已受重伤。

杨七似已呆住,半晌突然道:你确定那是天龙八式?!

云从龙:老夫虽然只见过杨岙大侠施展过一次,可自信还不会看错眼。

杨七起手:晚辈不敢,只是龙门只我一人下山,怎么还会有人使天龙八式!

云从龙:龙门每十年只派一人下山,这规矩有没有变过?

杨七:从来没有。

云从龙忽然感到一阵轻松,他这才听到风过长林飒飒声,隐隐的涛声。他看向杨七,杨七已没有了刚才的精神,整个人仿佛又变的如秋风般萧瑟,如死灰般苍白。

云从龙的衣衫已湿透。

杨七这个人竟然犹如一把利刃,压迫地他无法自如。

杨七在想什么?

龙门既然只派出他一人,那么就绝不会派出第二人。可是天龙八式又是怎么一回事?

杨七也已迷糊,他下山不过两年,但对江湖中大小门派人物已了如指掌,除了龙门还会不会有人再使天龙八式?

云从龙宝剑回鞘,惊起山中鹧鸪阵阵。

杨七看着云从龙手中宝剑,突然道:楚地云梦崖传说有一柄‘断水’的名剑,其剑法中有一招来自天龙八式的起手式。

云从龙猛然一惊:长河落日?!

杨七:正是!若以‘断水’之利合长河落日之威,我实在不知与天龙八式之高下。

云从龙:可是江湖二十年已无云梦崖的消息。

杨七:我虽未杀人,然嫌疑之大莫过于我,我还是愿去云梦崖一探究竟。

云从龙忽然道:‘千山贯石’的来历你可清楚?

杨七:莫非……

云从龙:正是云梦崖的招式里变化而来。

杨七:前辈早已猜到?

云从龙:我并不确定,所以刚刚那一招是最后的试探。

杨七:你明知我已负伤!

云从龙:但你毕竟躲过了。以你的功力在全盛状态下施展剑法不可能是那命案中所留下的痕迹。

杨七:多谢。

云从龙:你好自为之,前路坎坷。

云从龙转身就走,果然是豪迈之人。

杨七笑了笑。前路坎坷,可是坎坷又如何呢?人生还得走下去,无论是怎样的地步,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他又踏着满地的落叶走了。

冷冷的光华照在大地,杨七衣衫已血痕斑斑。可他依然走着,向着涛声而去。

他知道这是一桩嫁祸,但他不能置身事外。他明知前路还有无数阻碍,可他还得走下去。

涛声依旧遥远,风林萧萧。

云梦何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