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瓷器在推动世界文明进程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也是中国最具代表性的器物文化符号,而景德镇无疑是世界陶瓷的圣地。千百年来,正是这座小城的先贤们通过不断努力和创新,在成就自身辉煌的同时,也形成了手工精细化产业体系和社会结构。尽管关注景德镇瓷业生产和瓷器的学者非常多,但对这座城市而言,各方面的研究还未能阐释和解答这座单一型瓷业手工业城市发展过程中所形成的产业体系和社会结构的全貌,尤其是景德镇在面临近代以来多种复杂因素过程中所进行的自我调适和多方博弈。为此,我选择近代景德镇瓷业社会变迁作为研究个案,试图梳理近代瓷业转型时期的问题,并探究这座城市生存“符码”。
新旧冲突和发展演变是人类亘古不变的话题,也是推动人类不断进步和更深入认知自我的过程。对于近代中国来说,在这一冲突中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也就决定了我们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渴望破除传统、建立新型生产体系,而作为中国荣誉象征的瓷器和瓷都景德镇改良也不例外。不同于其他产业的是,景德镇瓷业独占世界高峰时间太长,也因此形成了一套完善的生产系统和社会规则。这也就意味着,在看似新旧常态性转变背后蕴含了诸多问题和发展逻辑。因此,要说明近代景德镇瓷业社会面临的各种现象,必须把握和了解其传统生产过程中所形成的产业发展模式。作为单一外向型瓷业手工业移民城镇,景德镇形成了以商品化为主导生产方式与弹性社会结构。尽管宝贵的瓷业自然资源是成就景德镇辉煌的关键性要素,但其背后的人地互动、官民互动、土客互动等复杂的地缘、血缘和业缘问题促其形成了以瓷业为主导的自治性社会结构。即便是在明清瓷业巅峰时期,官方对景德镇管理的原则依旧是不要影响瓷业生产和贸易。
19世纪以来,工业革命使西方后来居上,景德镇瓷器的贸易量大大降低,工业制瓷取代景德镇原有瓷器市场,造成了近代景德镇的衰败,进而引发社会各方对景德镇的担忧和重视。在此背景下,官员、学者、实业家在复兴瓷业梦想的理念下,试图将西式工业化的知识系统移植到景德镇,取代在他们心目中传统落后的瓷业生产模式。并在行政权力支持下,不断推行其现代化主张,在景德镇空间中展示其文化权力。基于社会变迁的视角,我们能够清晰地透视出近代景德镇瓷业社会的变迁。第一,新型工具系统的引入,促使瓷业从业者心智系统的变迁,背后是知识系统的变迁。传统景德镇瓷业生产是手工精细化分工体系,但近代以来,以机械化生产为主导的工具系统在世界生产中居于引领地位。在以竞争为核心的现代社会中,其高效和优越性全方位碾压了手工生产模式。具体就瓷业生产方面,从原料开采和加工、瓷坯制作和烧造,乃至运输,均是如此。新型工具系统的优势是工业革命国家在瓷业生产超越景德镇的关键因素。第二,景德镇行政管理体制的变迁也是影响景德镇瓷业生产的重要元素。传统景德镇瓷业社会是以地缘和业缘为基础的自治性社会系统,并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形成了固定的产业结构和社会调节模式。但近代以来,国家权力的下沉和对地方事务管理模式的转变,也在重构景德镇瓷业社会体系。第三,新型消费模式和文化观念的出现也促使瓷器生产的转变。传统景德镇瓷业是以日用瓷生产为主导的产业模式。但近代以来,在国外日用瓷冲击和消费观念转变的情况下,景德镇日用瓷生产陷入低谷。为此,新的产品类别和新型陶瓷艺术品开始出现,并引领景德镇瓷业生产,形成了瓷画艺术创作群体出现,且影响到景德镇瓷器画面装饰。
不同于棉纺织、缫丝等机械化程度高的产业领域,瓷器生产的复杂性和现代化的有限性也意味着传统生产模式有强大生命力,尤其是在手工艺术瓷和仿古瓷制作方面。此外,景德镇区域社会的产业模式所具有的弹性社会结构也能保证瓷业从业人员基本生存需要。在近代复杂历史局面下,对于提倡瓷业改良者而言,他们对新型机械化生产体系认知的不足,也削减了现代化模式的影响力和有效性,而这为传统产业体系提供了自我生存空间。在新的历史语境下,对近代景德镇瓷业社会的分析和研究,有助于促使学术研究的“向内”转向,从宏观视角思考中国手工业发展的独特路径,这也有助于推动相关研究的深入。此外,最为关键的是,通过对景德镇个案的分析证明传统与新型生产体系并非尖锐对立和冲突的关系,而是能够寻求嵌入融合的发展路径。从长时段来看,景德镇一直是这样一种发展模式和变迁规律。从宋朝青白瓷、到元朝青花,再到明清彩瓷,仅从瓷器装饰就能清晰地透视出这一点。变化才是常态,这句话无论是用在景德镇陶瓷器物还是社会结构都再贴切不过。
即便部分历史学者不主张史学研究的现实意义,但其依旧承载着反思社会现象、了解传统立场和各种社会建构之间的复杂关系。在对景德镇社会结构和产业发展模式关注的过程中,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一直萦绕在笔者的心头:作为曾经区域性产业的成功个案,景德镇社会模式能否为中国新型城镇建设提供可资借鉴的参考?毕竟,以资源为基础形成区域产业发展中心,构筑良性的城乡发展模式既是保持社会稳定、促进社会和谐的关键要素,又是在新的历史时期实现乡村振兴战略的关键所在。虽然景德镇有着独特的资源优势,但其发展模式依旧有参考意义。
选择景德镇近代瓷业社会作为博士论文选题,并进行大胆研究尝试,对笔者而言,主要是在向瓷业先贤们致敬。虽然在产业模式、知识背景、改革方式等诸多方面存在认知上的差异,但新型改良群体和传统瓷业生产者对发展景德镇瓷业有同样的渴望,在近代多舛的历史背景下,传统与现代模式主张者以各自独特的方式诠释着中国传统瓷业复兴的梦想。此外,通过对工具系统、心智系统、社会系统、文化系统的关注,促使笔者“站在”城市外面观察其发展,实现中观把握,也能让笔者融入城市内部进行微观分析,进一步加深对这座千年城市的认知和理解。尽管笔者怀着炽热的情感和虔诚的心,但自身能力的限制会外化为研究中的诸多缺失,敬请诸位方家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