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国丧期间,孟斐斯王宫的男子一律蓄胡子,女人一律不能束发。塞提的尸体进行了七十天的防腐处理和存放,在这七十天里,整个埃及一片悲怆。国王离世之后会有一段王位空悬期,因为必须等到尸体入殓以及完成木乃伊与神的光芒合一之后,王位继承人才能宣誓继位。
宫城外围的警卫队已经进入警备状态,储君拉美西斯和大皇后图雅已经让军队待命,任何胆敢在此期间入侵的人,都将被他们围剿。赫梯人[1]已经现身,尽管他们不会立即危及宫城,但一场战斗是免不了的。
“沙漠大盗”和西奈半岛的贝都因人,几个世纪里一直把尼罗河三角洲富庶的农业省份当作盘中美餐。他们入侵的时候,亚洲某些公国[2]的王子也会浑水摸鱼,侵犯埃及的西北部。眼下,塞提的去世使埃及人担心,历代先贤所建立的文明会在这个节骨眼遭遇不测。这两个地方[3]的安全,真的是年轻的拉美西斯可以保证的吗?朝臣们都不相信他,倒觉得相比之下他那位哥哥更机灵、更沉得住气,所以希望他能够登上王位。
塞提的死,并没有使大皇后图雅乱了方寸。她四十多岁了,看起来十分高贵:一双杏眼敏锐而严厉,鼻子小巧而端正,下巴几乎是四四方方的。这一切给了她一种不容任何人冒犯的威严。她现在还担着塞提的担子,塞提在世时每逢外出视察,就是她一力承担了政务。
图雅喜欢在清晨踱步于长满柽柳和无花果树的花园中,同时安排好一天的政务、一般会议和光荣而神圣的宗教仪式。可是,塞提的去世让她对一切俗务丧失了兴趣,她心里想的只是尽快见到九泉之下的丈夫,去到那个没有喧嚣和争执的世界。可是命运不允许她这样做,她还有几年的重任必须承担起来,需要先把自己享受到的幸福以竭尽全力造福国家的形式归还给神明。
每当人们看到拉美西斯的妻子妮菲塔莉从迷蒙的晨雾中显现出来的身影,便赞叹说“她比天上的仙女更美”。妮菲塔莉是孟斐斯哈托尔神庙的一位女乐师,也是优秀的织布设计师。她虽不是官宦世家出身,却从小受到智者卜塔一类古老作家思想的熏陶。她虽然很年轻,但有一种成熟的魅力。这一切,美貌、才情和魅力,使拉美西斯如痴如狂地爱上了妮菲塔莉。她也有自己的聪慧和智谋,所以才被图雅选为总管,由此成就了两个尊贵的女人意气相投的一段佳话。
“今天早晨的露很重不是吗,皇后陛下?”
“妮菲塔莉,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因为您该休息了,您为了国家都快累坏了。”
“我睡不着。”
“皇后陛下,怎样才能减少您的哀痛?”
图雅嘴角扬起了一点,但哀容不改。
“塞提是无可取代的。对我来说,在世的日子只是无尽的折磨,唯有看到拉美西斯能独立治理好国家了,才能减轻我的痛苦。我选择活下去,也只是因为这个。”
“我有一个担心,塞提陛下的旨意,可能会被某些人违背。”
大皇后问:“谁?”
妮菲塔莉却不说话了。
“你想说谢纳是吗?我知道,他确实自负也很有野心,但要说到违抗父亲的遗命,他应该不会。”见妮菲塔莉还不说话,图雅继续道,“妮菲塔莉,你是不是觉得我想得太简单了?你好像有不同意见。”
“皇后陛下……”
“我知道,你心思敏锐而缜密,每次都能直指要害,你也向来不会毁谤别人。或许要阻止拉美西斯登上王位,就只有杀了他这一条路?”
妮菲塔莉说:“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图雅沉默了一小会儿,轻轻地抚摸着柳条,随后又问:“如果谢纳执政,他的政权将会是一座以罪恶为基的吗?”
妮菲塔莉答道:“眼下的形势让我不得不往那个方向想,尽管那是我所恐惧的。”
“要保证拉美西斯的安全,我们应该怎么办?”
妮菲塔莉答道:“得让他的狮子和狗保护好他,他的贴身护卫队队长萨哈马纳也要寸步不离。他从沙漠回来后,我已经劝他尽量避免孤身一人了。”
图雅似乎在提醒妮菲塔莉:“全国守丧期才开始两天,塞提的遗体过两个月才会被移到灵宫。到时拉美西斯就可以君临天下了,而你也会成为埃及的皇后。”
就在这时,拉美西斯走近。他鞠躬向母亲请安,然后轻轻地拥抱了她。图雅很憔悴,但丝毫没有损害她的庄重和高贵。
拉美西斯提了一个问题:“母后,诸神为什么会把如此严峻的考验加到我们头上?”
“孩子,塞提的心与你同在。他的生命已经终结,你的生命却即将走向辉煌,你继承他的遗志等于他战胜了死神。”
拉美西斯问:“您曾经实际掌管政事,又深得臣民敬重,您为什么不做埃及的王呢?”
“因为塞提选择了你,我的孩子。塞提的旨意就是我们欢迎和遵守的埃及法律,所以国家应该由你来统治。我会在旁边给出建议的,当然,如果你需要的话。”
拉美西斯不再坚持。如果他还想逃避命运,逃脱父亲交给他的重任,母亲是唯一能帮他的人,可现在,母亲已经选择遵守塞提的遗愿。她相信拉美西斯的路必须由他自己闯出来,尽管她有些担忧。
萨哈马纳作为未来国王的贴身护卫队队长,从来没有离开过拉美西斯的宫殿。他是撒丁人,留着卷曲的大胡子,身材十分魁梧,但他也是一个金盆洗手的老海盗。所以,当他受命这一需要忠诚的职务时,引起了许多议论,所有人都认为他有一天会背叛拉美西斯。
任何人想进王宫都必须得到萨哈马纳的许可。图雅已经吩咐,让他将一切不请自来者挡在门外,如果有必要,可以武力驱逐。
一阵吵闹声传到了萨哈马纳的耳中,他立即跑向访客接待室。
“发生了什么事?”
警卫指着一个满脸胡茬、发浓肩宽的高个子说:“这个人想强行通过。”
萨哈马纳问:“你是谁?”
来者答道:“我是希伯来人摩西,法老神庙的建筑师,也是拉美西斯小时候的朋友。请问,储君这是被监禁了吗?”
“没有,这只是为了保证他的安全……你为什么而来?”
摩西答道:“我跟你说不着。”
萨哈马纳开始强硬起来:“赶紧走,如果再敢靠近王宫一步,我就让人把你抓起来。”
对方也不示弱:“快去转告拉美西斯,就说他的童年伙伴摩西来了。快去,否则你会后悔的。”
“你的威胁对我无效!”
“我的朋友在等我,你这笨蛋!”
萨哈马纳做了多年的海盗,有无数战斗经历,因而对任何人有习惯性的警觉,但直觉告诉他眼下这个身材魁梧、声如洪钟的家伙诚实可信。所以,他放摩西进去了。
拉美西斯和摩西一见面就热情地拥抱在一起。
摩西先表达了自己的惊奇:“这里怎么看也不像王宫了,倒像是一座军营。”
“我的母亲、妻子、机要秘书和贴身护卫队队长以及其他所有人,都担心我发生意外。”
“怎样的意外?你指的是什么?”
“被人杀死。”
摩西问:“这两位难道还不足以保证你的安全吗?”说这话时,他看向储君会客室的门。门对着一座花园而开,旁边蹲着拉美西斯那举世无双的狮子——屠夫,它正在瞌睡。一只狗伏在狮子的前脚前,它的名字叫作夜巡。
“谢纳也想自立为王,而且从未放弃,对此妮菲塔莉深信不疑。”
摩西说:“你是说他会在法老塞提下葬前攻击你?……这可一点儿也不像他。他应该会看准时机后背地里整垮你,那才是他的作风。”
“眼下,没有有利于他的时机。”
摩西予以肯定:“没错。”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那他也不敢挑战你。”
拉美西斯道:“但愿你的话被神明听进去了。埃及现在的情况很危险。卡纳克那边是什么情况?”塞提要在卡纳克工地建造一座雄伟的圆柱形大厅,摩西负责监工,并由一位工艺大师从旁协助。这项工程因国王去世而暂停,摩西的监督也算完成了。
摩西回答说:“对于你将执掌王位,人们私底下表示反对。”
“都有谁?”
“阿蒙神庙的祭司、几位高级官员、南部的大臣们……背后鼓动他们大胆反对你的,是你的姐姐杜兰特和她丈夫。他们被你赶到偏远的地方生活,因此心怀怨恨。”
储君有些发狠:“萨力这个小人,到了那里还要跟我和亚梅尼过不去呢!把他们流放到底比斯,已经是很轻的惩罚了。”
“他们就像娇贵的花儿,在北方就开得鲜艳,到了底比斯这样的南方就会枯萎凋零。依我看,你真该狠一点儿,把他们赶出埃及!”
“怎么忍心?一个是我姐姐,一个曾经是我的保姆兼家庭教师。”
“面对亲人就无计可施,这似乎不是一个国王该有的品性。”摩西这话似乎戳中了拉美西斯的要害,未来的法老说:“我还没有软弱到那个地步,摩西。”
“我建议你提出上诉,把他们交给法庭。”
“我会的。如果他们再敢触犯我的底线,我一定不会手软。”
摩西却说:“但愿你能说到做到。但在我的印象中,你总是不会憎恨自己的敌人。”
拉美西斯试着为自己辩解:“摩西,现在是父亲的丧期,我很伤心。”
“这是不顾你的人民和国家的理由吗?已经升入天国的塞提法老难道会赞许你的软弱吗?”
拉美西斯简直想揍这个朋友几拳,但他没有而是反问:“心如铁石的君主才是像样的君主吗?”
摩西换了个角度说:“你沉浸在悲伤之中无法自拔,虽可以理解,但能治理好国家吗?你还不知道吧,谢纳曾试图贿赂我站在他那一边。你眼下的危机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希望你看清楚。”
拉美西斯终于不再辩驳了。摩西接着说:“你的敌人声势浩大且志在必得,而你却深陷悲伤变得后知后觉,你要放任这种情形到何时?”
注释
[1]土耳其人的祖先。
[2]公国:享有封地的诸侯完全从宗主国独立出去而形成的国家,由于该诸侯未独立前多是公爵级别的贵族,所以称公国。——译者注
[3]指上下埃及、尼罗河谷(南部)和三角洲(北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