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在通向狮城的那条火热的小路上，一匹马正在飞奔。坐在马上的是信差丹尼奥，此刻他正在奔向叙利亚南部的一座小镇——那里是由赫赫有名的法老塞提亲手创建的。信差是一份受人尊敬的职业。丹尼奥的父亲是埃及人，母亲来自叙利亚，在他们的教导下，他早就对于如何做好这份工作了然于胸。实际上他做得要更好，对于那些加急的邮件递送得尤其及时。他的马匹、食物和衣服都由埃及政府提供，在东北部边境的西勒城，他还有一个公家提供的住处，并且送信路上旅店的住宿也都是免费的。这可真是一份好得不得了的差事。他可以到处旅行，还可以和那些叙利亚女子打情骂俏——那些姑娘可不会看见生人就羞怯地躲起来。而且，有些姑娘很中意他的工作，一心想要嫁给他。所以，一旦丹尼奥发现两人的关系正朝着谈婚论嫁的方向发展，他就立马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父母曾让村子里的占星家为他占卜，知道对他而言，自由畅快地生活和策马奔驰在扬尘的小路上比什么都重要。即便有个聪明又伶俐的情人，也留不住他，他实在受不了束缚。

开始工作以来，他从没有漏送过一封信，不仅如此，为了不让那些焦急的寄信人在等待中煎熬，他还经常提前将信送达。在他看来，尽可能快地将信送到，是他最神圣的职责。他的谨小慎微和有条不紊也深得上司们的欣赏。

拉美西斯继任法老之后，很多埃及人都忧心忡忡，怕他会是个穷兵黩武的国王。丹尼奥也有过这样的担心，怕这位年轻的法老会为了建立一个以埃及为中心的大帝国而集结军队，攻打亚洲。

拉美西斯精力旺盛，在他继位的前四年里，卢克索神庙得以扩建，卡纳克的圆柱大厅得以落成，在底比斯左岸，他的百万年神殿也开始施工，他还在三角洲兴建了新首都拉美西斯城。不过，在外交上，他还是沿用了父亲的政策，与好战的安纳托利亚战士——赫梯人签订条约，承诺互不发动战事。看起来，赫梯人也承认了叙利亚南部为受埃及保护的属地，已经不想再与埃及兵戎相见。

如果不是拉美西斯城突然送了很多军事信件给那些分设在荷鲁斯一线上的军事堡垒，这前景该是多么的光明美好。

在叙利亚北部和埃及的附属安穆府省[1]正在发生动乱。对此，丹尼奥曾向他的上司和一些军官打听消息，可是他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关于这些情况的讨论沸沸扬扬。

丹尼奥这次往东北防御线上送信，很明显是要告知那些荷鲁斯一线堡垒的将领们，为可能发生的战事严阵以待。

迦南[2]、安穆府，再加上叙利亚南部，这片广大地区在埃及边上形成了一条保护带，外敌来犯时，埃及不会马上遭受冲击。这都归功于塞提的雷厉风行。不过，这些地区本身也容易发生暴乱，所以也还需对这些地方的王子们严防紧守，让他们认清形势和自己的位置。季节轮换之时，往往也是侵略之心复燃之时，努比亚的金子可以快速熄灭这一野心。此外，在丰收年景里举行祭祀庆典等这类隆重的节庆时让军队来助威，或是举办埃及国家军队的检阅礼，也可以起到震慑作用，在短期内维持和平。

过去，荷鲁斯一线的堡垒曾多次对外国人紧闭城门，不允许他们通过。赫梯人从没能越过这些城门，人们也早已习惯了和平的日子，全然忘记了还有残酷的令人畏惧的战争的存在。

丹尼奥也总是往好的方面想。埃及军人作战勇猛，赫梯人是知道的；安纳托利亚人野蛮残忍，也令埃及人感到畏惧，双方在上一场搏杀中都损失惨重，所以都不想改变现状，偶有挑衅也只是言语上的。拉美西斯还有很多大型工程要去建造，也不想引发战争使自己分心。

前面就是狮城农田的边界了，丹尼奥加快速度想要冲过立在边界的石碑。突然，他勒停马，跳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了石碑的梁柱上，有几个字被毁掉了。那些可以保护一方安宁的神圣记号都模糊得看不清了，还怎么发挥作用？丹尼奥很是气愤，这是一块被赋予了生命的石头，破坏它的罪首应该受到严惩，被判处死刑。

依现在的情形看，这位信差无疑是第一个发现石碑被破坏的人，他觉得得尽快向驻守在此的军区司令报告这件事。军区司令一定会将这件事调查清楚，然后写一份详细的报告向法老禀明。

这名信差来到城区的门口——城区本是被一道军事围墙包围着的，城门两侧各有一座狮身人面像趴坐着。可是，眼前的景象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他瞪大了眼睛，一步也不敢往前迈。军事围墙被破坏殆尽，两座狮身人面像向两边倒去，仿佛被人剖开了肚肠。

狮城遭到了袭击！

平时的这个时候，小镇上总是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步兵和骑兵各自操练战斗技巧；城区广场上、水池边，人们在闲话着家常、小孩子在嬉闹、驴子扯着嗓子喊叫……可是现在，小镇上异常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安静得让信差备感压抑，简直无法呼吸了。他觉得嘴里干燥冒火，于是拿起水壶，喝了一大口凉水。

本来，丹尼奥应该回转，从来时的路返回去找最近的军区，向他们报告这里的情况。可是，他对狮城很熟悉，上到军区司令，下到旅店老板，他都认识，这里的居民也都认识他，有些人跟他已经成了好朋友了，他想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马受了惊，扬起前蹄，嘶吼起来。信差抓挠着它的脖颈，试图让它平静下来，不过这匹马再也不肯往前踏一步。丹尼奥只好下马，徒步进入这个异常安静的小镇。

粮仓全都仓门大开，存粮被洗劫一空；破碎的酒坛子散了一地，酒水也都没有了。那些两层的小楼房，都被不留余地地捣毁了，包括军区司令的宿舍在内，没有一栋幸免于难，都成了断壁残垣。所有小庙的墙壁都倒塌了，神像有些被残暴地摔碎，有些被削去了脑袋。

小镇笼罩在压抑沉闷的氛围中。死了的驴子被扔进了水井里。在小镇中心的广场上，家具和莎草纸被堆在一起烧得只剩下些残迹。

这时，一股刺鼻的恶臭引起了他的注意，空气都黏糊糊的，令人恶心。信差循着气味来到城区最北端的肉铺。肉铺前有一顶大大的太阳伞，是人们宰杀牲畜的地方。往日，人们在这里将肉块放到大锅里烹煮，把鸡鸭肉穿成串烤着吃。完成了送信的差事后，他常会到这里来吃顿午饭。

可是眼下，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喘不过气来。

尸体成堆地叠在一起，有军人、商人、匠人的，还有老人、女人、孩子和婴儿的，他们全都被割破了喉咙。那位军区司令是被一截尖桩刺死的。肉铺屋檐的前梁上吊挂着另外三名副官的尸体。一段赫梯文字刻在一根梁柱上：“赫梯国的君王穆瓦靼力万岁，他的军队大获全胜。我们要将敌人杀得片甲不留。”

这一次，赫梯人越过他们的属地，直接偷袭了埃及东北部边防的近郊。这次偷袭简直灭绝人性，不留一点生机，可真是符合赫梯人残暴的特征。

丹尼奥茫然无措，又十分害怕，他后退几步，可眼前的恐怖景象让他的视线无法移开。竟然有人能如此残暴，不留一点儿余地。可是，如果此时那些赫梯人的军队仍没撤退，那会怎样？丹尼奥只觉得脑袋发胀，他退向有狮身人面像的城门口。他的马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他抬眼朝天边看去，心里十分慌乱不安，真怕看见赫梯士兵。突然，山脚下扬起沙土，出现一队马车。马车飞快地朝丹尼奥驶来，他吓得失魂落魄，拼命狂奔起来。

注释

[1]相当于现在的黎巴嫩。

[2]包括巴勒斯坦和腓尼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