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宋相假:中国学术思想史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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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东汉经学家法考实之难

南朝宋范晔(398—445)撰写《后汉书》时,距离汉末已经有二百年之久。虽然范晔有前人所作的近十种后汉史书可以参考(这些史书现在几乎已全部亡佚),但是关于东汉经学授受的曲折始末,范书都缺少详细的记载,这与资料散佚的限制、历史时间的距离,以及因学术演变造成的隔膜不无关系。此点前人已有见及,如清人洪震煊谓范晔《后汉书》于“五经师之家法,未之或详也。故先儒议范史述儒林,不能如班氏之备”[26]。上一节中提到东汉博士家法多不可详考,原因当即如是。这里试举三个例子。

第一例,《后汉书·卓茂传》(卷二五,第869页):卓茂“元帝时学于长安,事博士江生,习《诗》、《礼》及历筭,究极师法,称为通儒。”唐李贤等注:“江生,鲁人江翁也。昭帝时为博士,号鲁《诗》宗。见《前书》。”据《汉书·儒林传》(卷八八,第3617页):宣帝时,征江公孙为《谷梁》博士。虽然“博士江公世为鲁诗宗”(第3610页),但作为《谷梁》博士,他所传授的应该是《谷梁春秋》。近人沈文倬认为“范书李注皆误”[27]。《后汉书》的记载应有所本,笔者并不认为卓茂学《诗》、《礼》、历筭于江翁之事为误载,但这毕竟与《汉书》的记载以及西汉太学博士的规定扞格难通。

第二例,上文引《隶释》卷七《车骑将军冯绲碑》载:冯绲“治《春秋》严、韩《诗》食氏”,而《后汉书》本传(卷三八,第1280页)仅言冯绲“少学《春秋》、《司马兵法》”,唐李贤等注引谢承《后汉书》稍详,曰:“绲学《公羊春秋》。”如果没有碑文为证,那么冯绲所习经学的家派就不可考了。

第三例,东汉墓志《□通封记》(题延熹六年,163年):“父通,本治白孟《易》丁君章句,师事上党鲍公。”[28]按两汉《易》学,有施、孟、梁丘、京、费、高数家,孟氏《易》复有翟、白之学。“白孟《易》”即指孟氏《易》之白氏学。至于“丁君章句”,按两汉孟氏《易》知名学者中并无丁姓一人,[29]《汉书·儒林传》(卷八八,第3597页):丁宽“作《易说》三万言,训诂举大谊而已,今《小章句》是也”。宽授田王孙,再传施、孟、梁丘三家。“丁君章句”当即丁宽之解说。故“白孟《易》丁君章句”七字,追源溯流,丁、孟、白一系相承,此即显示其《易》学之家法。

□通之师上党鲍公,史无明文,试一考之。上党鲍氏为汉魏世家,《汉书·儒林传》(卷八八,第3604页)记欧阳《尚书》有平、陈之学,平当授九江朱普公文﹑上党鲍宣。鲍宣哀帝时任司隶校尉,为王莽所杀。子鲍永,习欧阳《尚书》。永子昱,少传父学,仕至太尉。昱子德,修志节,有名称,为南阳太守,修郡学,行礼乐,飨国老,宴诸儒,征拜大司农。德子昂,有孝义节行,举孝廉,辟公府,连征不至,卒于家。(《后汉书·鲍永传》,卷二九,第1017—1023页)□通之师上党鲍公,当即鲍昱后裔。据封记,□通殁于永和二年(137);鲍昱殁于建初六年(81),往下数二世,每世以三十年为计,则为141年,则鲍昱之孙昂殁年,与□通殁年相近。故□通之师鲍公,当即鲍昱子鲍德或兄弟行。墓志铭记□通从鲍公治白孟《易》,而《后汉书》却没有关于鲍家传孟氏《易》之白氏学的记载。

《后汉书》于儒林传授既多有阙略,后人据以讨论经学家法,多流入穿凿附会,难以考实,其中道理,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