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生而不易可否欢
“我回来了！”他厚着脸皮，一回来就大声嚷着，生怕他那独特的车响声不够躁耳，再多大言不惭地加一句。尤其是那肆意姿态仿若昨夜风平浪静，啥都没发生过，“奶奶，我饿了，你做早饭了没啊？”
“兔崽子，你还知道回来？”爷爷端坐在沙发上，僵直地扭过头，怒气未消地瞪着这个已然有些无法无天了的程忆尘。
忆尘看着他那两个吊得老深的黑眼圈上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眸子，猜想他该也是一夜无眠的。
“你们爷孙俩好好聊聊啊，别再吵了！”奶奶和事佬的声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
“知道了，奶奶，我这就跟爷爷认错！”反正他自以为自己这是能屈能伸，倒也不跟他顶嘴地硬碰硬了。
“爷爷，你还没消气啊？我都不气了！”他小声嘟哝着，继而上前赔着笑脸道，“爷爷，你就大人有大量，我知道错了。”
“你知道错了？人家女同学的家长都闹到校长那儿了，不给你处分不罢休！”爷爷的语气像这是有天大的事，当然了做了一辈子优秀家长，突然摊上个这样的孙子，“我这老脸，你让我往哪儿搁？！”
“爷爷，其实你也不用怎样的，大不了就给处分，他们想怎样就怎样去呗，我才不在乎呢！”
“你这孩子，这是要记录到档案里的，事关你的未来大事，是你说不在乎就能不在乎的吗？”
“什么嘛，我就是不上学了，还会饿死不成的吗？难道我不上学，就没有未来了吗？咱们家现在的生活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我的现在就是他们要努力的未来，咱就等等他们呗！”他呲牙一笑。
爷爷黑着脸敲了他一毛栗：“那你说，你不上学了你能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坐吃山空？啃老？就这样闲散一辈子？”
“我…”忆尘暂时不说话了。
“人活着，就要好好地活着，不是大富大贵就完了的，要活得有意义，有价值。”
“那和上学也没关系的啊，我就是不爱上课，我就是见不惯所有人都在以成绩为先，明明不喜欢却还偏偏要去迁就着，压抑着，让自己活得那么痛苦，明明可以活得更好的，明明可以没有那么多不必要的烦恼的，何苦如此逼迫着自己。学校就是个大牢笼，用一堆大道理禁锢住了我们的自由！”
“谈及自由，你知道什么是自由的吗？”
“自由就是随心所欲，能做自己想做的啊！”
“那你现在知道你想要做的是什么的吗？你知道你想要你愿意奉之为一生的生活方式、事业是什么的吗？”
“我…”
“你不知道，你们都还不知道，也没有谁是一生下来就知道自己想要干些什么的。孩子们往往不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也尚且还没有能力去干些什么，所以才有了学校的存在。”
忆尘暂且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去反驳，只能先乖乖地听着了。
“学校的存在不是为了禁锢你们的自由，只是在帮助你们去找到属于你们自己的自由，帮助你们去追寻自由，去获得追寻自由的能力。”
“大人们总有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忆尘撇撇嘴小声道，一对上爷爷恳切的目光，他又狡猾地谦恭应和道，“对，爷爷说得太对了，忆尘受教了。”
“明天我亲自带你去那位女同学家里，好好给人家道歉！”
“道歉？我跟他们道什么歉啊？”忆尘站起身来，“爷爷，他们一家人都有问题，爸爸妈妈逼着孩子学习，还特地交代了各科老师注意她，全然不顾她承受着多大的压力，你没看她一天到晚都不笑一下，那眉头拧得跟个麻花一样。那天我听他们说话，我算是更加肯定了，我那女同学太可怜了，摊上个这样的爸妈，他们这就不是为了她的前程，是在毁她的人生。”
“那也是人家的事，你掺和什么？难道你是真的喜欢人家了？”
“不是喜欢，我是可怜她，想给她点儿勇气。鲁迅不是说过的吗，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忆尘语气懒散，话语听来却挺正经的。
“奈何她已然中毒太深，我对她伸出援助之手，她不接受也就罢了，居然还反过来觉得我碍事了。这叫什么来着，对对对，就是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承认，我有错，错在不该多管这种可恨之人的破事，人家愿意在沉默中抑郁，我还能有什么办法的啊！”
“即使是这样，你为什么要去顶撞老师，你明知道那老师小心眼，背后还有关系，你非要去跟人家杠上？”
“我老早就看那老师不顺眼了，老是为了一分二分斤斤计较，还总是喜欢挑刺，一周后还念念不忘一周前的事，动不动就说谁谁谁丢了家长的脸，对我都指桑骂槐好多次了，我正好缺一个搓搓他锐气的理由！”忆尘说着，一副自己就是没错的傲娇样子。
“所以你就这样冲动地不计后果了？”爷爷的语气也渐渐缓和了下来，也不得不说忆尘挺会哄人的。
“后果？爷爷，”他哂笑了一下，抬头随意地走了几步，继而懒散地倚靠在门框前，“爷爷，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啊，我爸走了这么大的事咱们都接受了，还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啊？”
爷爷看着那个笑得懒散无谓的少年，少年只笑，含着满眸笑意，继续道：“爷爷，生死之外，这世上还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奶奶，饭好了吗？”忆尘轻笑着，也不再看谁，进了厨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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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真是什么都敢说的啊！”甜甜惊叹道。
“生死之外，还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说得太对了，我要给他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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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奶奶又同忆尘坐到了花园里，心平气和地聊起了天，谈起了心，赏起了月。
“怎么，爷爷奶奶回家陪你，还习不习惯呢？”奶奶慈祥地笑着，这样跟他道。
“啊？…”忆尘诧异了一下，想了想也随之笑了，糊涂答道，“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本来就该是理所应当的习惯，哪还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啊！”
“那换一下，爷爷奶奶不在的时候，忆尘可是觉得习惯？奶奶要听真话。”
忆尘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对上老人那慈祥的目光，他垂眸道：“我以为一个人就可以无所牵绊，随心所欲了，可是有时候好像怎样都无法随心所欲的，不过，”
他暗自在心里道：不过，虽然怎样都做不到逍遥于世，但是有了亲情的牵绊，会更让我牵肠挂肚地难以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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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的牵绊？他为何会觉得亲情是牵绊？”甜甜一时间难以理解。
“你觉得一直牵绊着那朵云的是什么？”
“嗯……”甜甜看着他，“可是那也是她力量的源泉的，后来没了他们，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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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尘不想让自己步舒浩的后尘，对吗？”提及舒浩两个字，奶奶终究还是难以释怀得完完全全。
“奶奶都知道了？其实爷爷奶奶对忆尘的放纵，也是因为害怕忆尘步我爸的后尘对吗？”
奶奶温和一笑，皱巴了的手轻抚上他的后脑：“忆尘打小就比一般人聪明，比起同龄人来你总是有自己独特的想法，懂的事也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的身世…”
“奶奶，我都不伤感的，你也不用的，反正人总是会死的，活着的时候就是该要好好活着，开开心心地活着。您和爷爷也大可不必为着我再操劳的，不必要的，无论忆尘过着怎样的人生，那都是他应得的。而你们现在就该四处走走，把大好河山都看遍，然后颐养天年，享受人世间的乐趣。”
“爷爷奶奶在家照顾你不好的吗？你也还是个孩子的，一个人…”
“一个人也自在啊，我就做我想做的，想你们了的话，那自然天涯海角也会飞到你们身边的！”
“我们才回来，你就又想着赶我们走啦？”
“忆尘有自己的想法，也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的！”
“你真知道？”
“当然！”少年答得自信满满。
学校他照常去，他程忆尘能屈能伸，有权有势，怕什么呢？
介于他想要一个人过的愿望太过强烈，甜甜不得已只好送爷爷奶奶去愉快旅行了，满足了他这个独特的奇怪想法。
人什么时候才会怕的呢？他什么时候才会怕的呢？你觉得呢？
忆尘今天进了医院，不是看医生，是看病人了的啦！
“罗叔叔，怎么突然住了医院？到底怎么回事？”忆尘一推开门便就看见了手臂上打着重重的石膏的罗翔，不由得匆匆问道。
“没事，你坐！”罗翔微笑着道，“不用着急，没什么大事！”
“到底是什么人，居然伤到了你！”
“瞧你把你罗叔叔说得有多厉害似的，就是前几天我看的那座小区里进了两个贼，被我查出来之后，一着急动了刀子。不过幸好有人提前报了警，他们没有逃掉！”
“原来是这样啊，我刚去找你，听有人说你受伤住院了，立刻一打听就跑过来了。”
“没事，也没多大事的，这些都是我的职责所在。”他笑着换了话题，“你又来找我听故事了啊？”
“叔叔都伤成这样了，自然得好好休息的啊，忆尘找人来照顾一下你！”忆尘说着就掏出了手机。
“不用麻烦，也不是什么大事的，真不用…”
“那不行，叔叔你平日里都是一个人的，现在受了伤，生活不方便，少不了人照顾的！”
“忆尘…”
正当他们争执不下时，门外又走进了两个人，四十来岁的一对夫妻，丈夫手里拎着一个大果篮，妻子手里也拿了些轻巧的补品。
忆尘扭头看着他们：“你们是？”
女人看了看忆尘，又和她丈夫把东西放在了旁边，笑问道：“你也是来看他的吗？”
“来，我介绍一下吧。”此时罗翔说话了，“这位是乔依依，我的高中同学，旁边那位是她的先生，姓宋。”
“哦，你高中同学啊，那也是我爸的高中同学吧。”忆尘起身让了座，即刻热情地自我介绍了，“乔阿姨，宋叔叔，我叫程忆尘！”
“你爸是程舒浩的吗？”依依眸中带着些许惊讶。
“嗯嗯，对的。”忆尘扭过头对罗翔嘿嘿一笑，继而道，“看来我和我爸还是蛮像的，是不是啊，乔阿姨！”
依依点了点头。
“他就长得像点儿，论起气质来，那可就是天壤之别了，这孩子野得很！”罗翔补了句。
几人坐在一起愉快地聊了会儿，尤其是忆尘嘴巴就不停，好奇心强得不止一点点。
之后还是宋先生提出的，可以让罗翔暂时先到他们家里养伤，平日里的一日三餐也好应对。
这其中的缘由以后再说。
总之在罗翔养好伤一两个月期间，就一直住在依依他们家。
忆尘一没事就喜欢去找罗翔，这也就要去依依家，也是因此他认识了一个小他两岁的少女，还记得她的名字吗？宋嫒乔。
这个周末，忆尘又赶了过去，他倒也随意地往人家沙发上一坐，丝毫不客气：“叔叔，要不是我平日里也比较…忙，加上有点儿小懒，爷爷奶奶也不在家，我就让你到到我家去了，关键是我也不会照顾人！”
“忆尘少爷有心就好了！”罗翔一笑。
“对了，叔叔，宋叔叔和乔阿姨呢？”
“他们加班去了。”
“加班？周末还加班？”忆尘不禁皱了皱眉，甚是感觉自己的身体难以在这儿舒展开来。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学不想上了就能不上的啊？都要挣钱养家的啊！”
“罗叔叔，有人来看你了吗！”里间传来了一个少女温和的声音。
忆尘一听声音便就怕不及待地将头从沙发上转到了后边，映入他眸中的，除却那女孩儿清丽的模样和纤柔的身姿，平白无故又合情合理地多添了一份稍带忧郁的气质。一头如瀑的齐肩黑发垂落而下，脸颊白皙，面容皎净，额间零散着的几缕空气刘海下眉目清秀，眼眸明晰，唇不红，嘴角勾起笑来却也不赖，或许每个人笑起来都很好看的。上身着一件淡青色薄衫T恤，下身着一蓝色齐膝短裙，尤衬双腿纤细笔直。
少女看见他时，愣了一愣。
忆尘还是老样子，看见漂亮姑娘就不安分了，不顾及姑娘的惊诧，起身便装模作样地自我介绍道：“嗨，你好，我叫程忆尘，程是山一程水一程的程，忆是此情可待成追忆的忆，尘是渭城朝雨浥轻尘的尘！”
在他看来，少女是含羞一笑，面若桃花，轻声回复着他：“你好，我叫宋嫒乔。”
他再看她，其实通身上下在他眼中皆属寻常，除却那一双眸子，在他细看间，似乎微笑下都暗藏着无可名状的郁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