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云卷舒去留无意
一年一年,时间过得太快,杨迢都多久没有回家过年了呢?
“你好,请问是杨桃吗?”
“哦对,我是!”
“我们出版社上次已经找人同你谈过了的,也有臆想出版你的新书。”
“哦,好的,谢谢!”
“初稿定下了及时联系我们!”
“哦,好的!”杨迢挂完电话,咧嘴笑着,开始整理书桌,高兴时无人诉说便就把书桌整理得整整齐齐,难过时无人诉说也就把书桌上的书整理得整整齐齐,虽然总是会乱。
此刻,她是欣喜的。
那夜,她做了一个难得的美梦,她梦见自己的书出版了,然后受到了很多人的喜欢,她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别人她是一个作家。
她去找了陆佳禹,告诉他,看,我坚持的,没有错,我说过我不会后悔,是你不相信我的,现在我证明给了你看;
她去见了那位云胡不喜云小姐,我有我自己的风格,我以我自己的风格照样可以得人喜欢,我不比你差;
她也开了一个签售会,长长的队伍宛若游龙,她同每一个前来参加的读者握了手,把书递给他们时,看着他们脸上喜悦的表情,她激动得也想哭;
她再去工作的时候,终于不用战战兢兢,她也可以昂首挺立着,也可以表现出自己的个性,展现出自己真实的喜恶,而不是低声下气;
她还接受了采访,她终于可以对着镜头告诉那些同她一样的人:“我是个贫瘠的女孩,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凡人,甚至在梦想上从来没有天赋,我也没有什么运气,一路走过后唯有一份坚持。我一直想证明是否会是天有绝人之路,一直想一探徒劳这个词的究竟。现在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你,你所得的一切一定对得起你的付出。无论你有多普通多平凡多笨拙多不讨人喜欢,只要你有梦,只要你可以为之付出,这就够了。不用质疑自己没有这个能力,不用怀疑自己做不到。我都做到了,我这样一个人都做到了,你也一定可以的!”
那一刻,无数像她曾经一样迷茫的眼睛豁然开朗,瞬间盈满了整片星海,她笑了,笑得眸中也盈满了整片星海。
然后,画面一转,她看到了她这么多年来一直不变的信仰,从不知所起整日挂在嘴边要嫁给他的喜欢,变成了默默藏在心里暗自发誓有一天一定要与他并肩的深沉爱恋,再到明白他们完全属于两个世界的不甘和失落,连写他的文字都小心翼翼不再张扬,再然后便是此刻,她看见了他,人群中,他也看到了她。
言午一步一步朝着她走来,嘴角挂着清澈迷人的阳光笑容,他叫着她:“你好,作家杨桃,你的书我看了,那其中隐约的言午我也看出来了!”
那时她真的哭了,哭着朝他奔了过去,她就为了他的一眼,为了他的一句话,付出了这么多年,顷刻间所有的喜悲哀乐委屈全都由这些眼泪涌了出来。他一脸笑意,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言午的小杨桃,等到了这一天,我知道你很不容易的,不过庆幸的是,你做到了!”
她还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对她道:“我帮你的故事写首歌吧!”
“嗯嗯…!”她不住地点头。
他擦掉了她的眼泪,坐到了一架钢琴前,歌声从他口中蔓延而来,他看着她,那是他在为她歌唱啊!
她笑了,边哭边笑,哭得梨花带雨止不住,笑得如红透了咧开的石榴。闭上眼,感受这美妙的时刻。
一睁眼,她来到了一个墓园,把书放到了舒浩的墓前:“我也做到了,像你一样,有那么一刻可以直视他,和他并肩。”
随即转身她一手挽着杨爸爸,一手挽着杨妈妈,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满脸都是笑意,一家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很是满意,那时她希望回家的路再长一点儿,让他们一直这样走下去。
“爸,妈,我爱你们,我最爱你们了的,以后我陪着你们,哪儿都不去。爸,咱们家的楼房该高一点儿了!”
“盖个二层就好了,夏天凉快。”
“行,那还要车不?”
“也没有会开车的,就不用了!”
“不不不,我还想和你们去旅游的呢,我学驾照吧,不行,我方向感不好,这样我雇个人吧,做咱们的专车司机。”
“我骑摩托就行了啊,载上一家人多好!”
“妈,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吃完了回家你给我们做啊!”
“你还就是不学做饭了啊!”
“饿不死就行了的,做饭对我真的不是一般痛苦!其实我小时候你逼我学做饭的时候,我就特别想说长大饿不死就行了嘛,干嘛非得自己学会啊,不过那时候没底气。”
“现在有底气了?”
“对啊!”她嘿嘿一笑。
月光下,摩托车上,三个人,缓缓前行。她还是那个十八九岁的模样,他们也都还是她那么大时他们的模样。
做了一夜的梦,杨迢有些头昏脑胀的,枕头湿了一大片,额间也满是汗水,头发像是浸了油一样湿漉漉的,眼睛肿了似地只能半睁着。她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揉着脑袋,摇晃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洗漱完毕,她抓紧时间写着,早日写完,仿若就能早日回家了的。
又是一年的六月,杨迢落下最后一笔,初稿完成。同样的咖啡厅,同样的位置,只是换了不同的人。
“上次那位先生呢?”
“他有事,总的负责人是我。”
“哦,你好!”
“杨桃?你的笔名?”
“嗯!?”
“没想过换一个的吗?”
“没有,我从开始写东西一直用到了现在!”
“没看出来杨小姐还是个从一而终的人啊!”
“嗯?”
“故事里的人物并没有的!”
“对于喜欢的东西才能做到从一而终的吧!表面是表面,但是人物内心的情感绝对是配得上从一而终的!”
“杨小姐,大家看书也就图个意思的,那些深奥的东西是资深作家经过岁月的磨折创作出来的经典,我说话直接,你这趋于这个意向却写不出这个味道的,有些东西远非是一个空有情怀的人可以写出来的,那需要的是天赋和技巧。有谁会去说一个写出了经典之作的人是一个平庸之辈?同样,你见过哪一个平庸之辈写出了经典之作的?”
杨迢垂下了眸子:“那难道平凡的人就注定了只能平庸了吗?”
“常人有常人可以走的路数,你写东西不要仅限于了写自己,如同生活一样,生活中有多少人会想去以了解你为乐趣的?写作也同生活大同小异,你自己该也有感觉的吧,书和人其实是一样的!”
“那常人的路数是…什么?”
“带有目的性地去观察,去发现,去想象,去添加,你可以掺杂自己的情感,但不能全然是你一人的情感。再者,还需要我提醒你一句吗?时代在变迁,多少年前的网络就已经发达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你何必拘泥于你的双手,一支笔,一张纸?”
杨迢不说话了。
“社会就是这样,达尔文都说过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你该去看看那些畅销书,看看那些火起来的文章,从中学习,汲取精华……”
“你为什么想要当一个作家啊?”杨迢突然抬起头,微蹙着眉,迷蒙着双眼问道。
“我是一个编辑!”
“我为什么想要当一个作家啊?”
“我是看在有人的面子上才跟你说这些的,跟你善意地提醒一下。”他语气激动,怔目看着杨桃,似是一脸嫌弃。
“我就是想写自己想写的东西的,不是为了生存,也不是为了生活的吧!可是,我也希望有人支持,有人喜欢……我到底是为什么啊?究竟是为了什么的啊?”她轻声喃喃道,尽是茫然。
“言尽于此,我该说的都说了,另外这本书我会遵守和你的推荐人的约定帮你出版的,稿费由我们出,也会帮你加以宣传的,毕竟手写几十万字,又改来改去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
“谢谢!”杨迢习惯性地说道,起身对他鞠了一躬。
你倾尽一生的心血,换来的只有“苦劳”两个字,那两个字再深一点儿的意思该就是“徒劳”的吧。
“师父,迢迢怎么样了啊?为什么我都知道她在哪儿了,还是感应不到了啊?”
“她想你的时候自然会让你感应到的!”
“你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了吗?”
“马上就该出下一本书了!”
“下一本,真好!”甜甜笑道,“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
“如果负了怎么办?”
“啊?!”
“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择死?”
“我无亲无故的,又没人在乎,也没啥梦想,感觉是在浪费空气浪费水,没啥意思,不如早点儿死了解脱。”
“生命那么脆弱的,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的!”
“人在晚上总是会被黑暗吞噬的,我怎么知道我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勇气的啊,好了好了,不说我了,你干嘛突然跟我说起生死来了?你不要吓我,迢迢不会要出事的吧?我好像听说过以前那些个好多大作家,完成了自己的一生杰作之后就自杀了,杨迢不会?”甜甜有着不好的预感。
“没有!”他平静地吐出两个字,继而道,“活着有什么不好的?”
“活着的坏处多了去了,首先活着真的很累,大多数人都要像依依一样远走他乡去工作,要被金钱所扰,要被人际关系烦恼,要为一家子人拼命,唯有的周末有时还要加班。依依算是幸运的,遇上了对的人。有些人则是一辈子也遇不到一个合适的人,然后匆匆忙忙结婚生孩子,继续延续这样忙碌到没有自我的生活。想想都没意思,活着的确挺烦的。”
“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要活着?”
“我那是无牵无挂了,要活着的理由也该有很多的吧,有些人天生适应能力强,有些人后天学习能力强,有些人性格好,有些人运气好。我看关键是人呢,有感情的牵绊,感情这东西太奇妙了。还有这世上光怪陆离的东西太多了,总有至少那么一样让人觉得人间是值得的吧!”
“矛盾了!”
“那本质上就是矛盾的好吧?”
“再给你一次机会,可还愿意活着?”
“就现在这样半活不死的挺好!”
“半活不死?”
“你要我现在这样不愁吃穿不畏人言自由自在地活着也行啊!”
“我算是明白了,你不是不想活着了,你是不想努力了!”
“……”甜甜竞无言以辩驳。
“努力地活着之后才有资格去说不想努力了,才能以活着艰难为借口的!”
“我也算活得够艰难了的吧!”杨迢撇撇嘴道。
夜幕笼罩着这座城市,窗外不时闪过那方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光,杨迢站在窗前,凝望着远方良久,这里没有绵延环绕的山没有郁郁葱葱的林木,甚至没有一个可以称之为熟悉的人了。她从未感觉如此孤单、如此迷茫过,连笔拿在手里都仿若变成了千斤重担。
回坐到桌前,她把那一箱子的书稿一页一页地翻阅了一遍,不知不觉就这样翻了一夜,翻到累了,就趴在桌上睡着了,醒了继续看,看一天也只有手指在动弹,眼角是干涩的,眼皮是倦乏的,唇角也是干涩的,肚子是空瘪的,发丝是凌乱的,眼神是模糊的,腿脚是麻木的,意识是混乱的又是清晰的。
等到她把近来的手稿都翻看了一遍之后,已然是第二天的下半夜,她起身,有些站立不稳,脑袋晕乎乎的,刚踏出一步,整个人便就滚倒在了地上,她想闭眼,就这样闭上吧,却听见有声音在呼唤她,那是何处的声音啊!
远方总有亲切的呼唤声在喊她,喊她“迢迢,回家吃饭了!”
“杨迢,你妈喊你回家吃饭了。”
瘦弱的她摔下去也不疼的吧,她蜷缩着趴到了床边,将头埋在了床上好一会儿,耳边的声音嗡嗡直响,叨扰着她,让她心绪不宁着。她没有哭也没有闹,该就是虚弱得累了,乏了,饿了,渴了,看来想把自己饿死是行不通的,终于她拿起了手机。
十五分钟过后,敲门声响了起来,她艰难地起身走到了门口,按下门把手,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