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及笄
云川并不能住在寺内,每日像苦行憎一般,早早起床从山脚步行上山,到报国寺做早课,同武僧练武,听方丈讲经,至晚下山,风雨无阻,一晃六年。
列英还是陪在她身边,看她一言不发的在纸上默一篇又一篇的经文。
“公主,今早皇上遣人来说过三日是您的生辰,要回宫行及笄之礼。”
云川一言不发,仍蘸饱了墨,在纸上一笔一画的默经,列英有些心疼,公主自被送到报国寺就不像从前一般,总是沉默寡言,整日像是折磨自己一样,一遍又一遍的默经,藏经阁里的经卷有一大半都是公主亲手抄录过的,如今十五岁,正是花样的年纪,却生生被磨成了这样冷淡的性子。
列英想着事情,云川已经将笔搁下,将刚写好的经文随手扔进了一旁煮水的火炉里。她亲眼望着火苗吞噬了所有的字迹才收回目光,列英看着已经习以为常,看见云川出门,她也跟着往出走,一路往方丈的院落走去。
“静和来了。”
云川上前打了个佛号,“弟子来向师傅禀事。”
方丈点点头,“你要走了。”
“三日后启程,到时怕是难与师傅辞行。”
“为你取静和二字,是望你秉静气,和心意,慈悲而悯众生,出家或在家都要把持本心,你生性良善,却命格杀戮,终是要染上煞气的,我佛慈悲,你要自渡。”
云川提裙跪拜,“谢师傅教诲。”
……
云川被严松引着进了勤政殿,殿里烟雾缭绕,香炉正冒着浓烟,云川皱了皱眉,上前将香炉湮灭,宸景帝低低的咳了几声,云川缓步走近,借着窗户透进的昏黄,发现那个意气风发的帝王转眼老了这么多,他的肩膀有些微垂,轻咳一抖一抖,有些孤寂苍凉。
“严松,给朕倒茶来。”
云川,将茶递给他,他才缓缓抬头,看见昔日瘦弱的少女,如今已经亭亭玉立的模样,“回来啦。”
云川忽的感觉眼睛一热,微笑的点了点头,“父皇,儿臣回来了。”
她不是没恨过无情帝王家,可就在刚才的一瞬,她又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她受了苦也成长了不少。
严松送她回清流宫,还是当年进宫是的路,心境却完全不同。
“公主宫里的宫女都调走了,大宫女小春到了年纪,已经送出宫去嫁人了。”
“皇上也是为了保护您,公主可别怪怨皇上。”
云川浅笑着摇摇头。
“如今南楚蠢蠢欲动,皇上每日的为这个发愁,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
云川听着严松絮絮叨叨,并没有说话,一路到了清流宫,云川叫列英给严松取些银子,“公公一定要照顾好父皇,您自己也保重身体。”
严松点点头,转身离开,云川望着他佝偻的背影,一时感叹时光催人老。
明辙也派人查了当年的事,还将事情的因果派人告知她,她被莫名其妙构陷,当时也多有不甘,方丈屡次开导她,才慢慢放下心里的恨意,当年是二皇子明轾的主意,以前云川从不关注朝堂,并不知道太子明辙和一些老功臣有嫌隙,而这些人偏偏被二皇子集结利用,随着宸景帝的年纪越来越大,党争也渐渐露出端倪。
云川知道父皇偏爱太子,也对二皇子心存亏欠,所以当宸景帝知道是明轾设圈套构陷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轾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明目张胆的使阴谋,明轾也并非想至她于死地,只是担心她会从军收揽兵权站在太子身边,那样他就处于更大的劣势。
云川叹了口气,不论如何,宸景帝待她已经是难得,不管她心里有多少难过都不能辜负一个父亲的苦心。
很快就到了行及笄礼,文后亲自给她梳头,云川从镜子了看着身后端庄温婉的女人,她还是那样美丽,好似时光忘记考验她的容颜。
文后微笑,“已是及笄的姑娘,该议亲了。”
“我要去南楚。”
文后的手一顿,又捕捉痕迹放下篦梳,接过列英递来的一支流苏,微笑着簪在云川的头上,“你能帮上你父皇也是好的。”
云川心里不由的冷笑,采青就是文后故意安排进来的,她始终想不明白,一个妻子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教另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如何一步步攀附自己的丈夫。
她明明是爱重着宸景帝,明明是为了帝王爱而奋不顾身的女子,却在这看似平和实则勾心斗角的后宫里泯灭成这样一个无爱之人。
云川忽然为她感到悲哀,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同情她,一时竟像个局外人,云川敛了眼神,不再说话。
公主及笄的典礼十分的十分的盛大,宸景帝显的十分高兴,云川冲她行礼,俯身跪拜,宸景帝为她加冠笄。
“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诐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云川再拜,“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接受过众嫔妃的掌冠和赞冠,云川就回宫换了衣裳,她有些紧张,她大约要面对这一生中头一次的挑战。
她就站在门口,她能听见宸景帝和臣子们谈笑的声音,她觉得额头有一层薄薄的汗。
“公主,可需通传?”
云川深吸一口气道:“传。”
她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走进大殿,她身着曳地长裙,却一步步走得极稳,大殿安静,她的脚步声和环佩相击的声音无比清晰,她站定在大殿中央,摆开广袖向宸景帝行了一个跪拜大礼,朗声道:“父皇容禀,儿臣明涓,感孝皇恩,无以为报,家国临敌,为愿趋势,浴血疆场,以保轩辕。”云川说完,又是一摆,伏地而未起。
殿中寂静一片,良久才听得宸景帝缓声道:“你有此心意,朕心甚慰,命你从先锋做起,十日后随三军出发。”
云川又是深深一拜,“谨遵圣意。”
列英默默收拾着行囊,并不说话,云川看着她忙碌的,轻声问道:“阿英有十九了,可想嫁人?”
列英抬起头笑了笑,“原是不想嫁人才伺候公主的,如今公主要出征去了,奴婢自是要嫁人了。”
“傅侍卫与你年纪相仿,只比你大两三岁,我去和父皇为你求个圣旨。他日后也不敢薄待你。”
列英一时红了眼,跪在云川面前,“谢公主。”
“你同我受了多少委屈,如今我出征再难护你,你能好好生活我就放心了。”
云川将她扶起,从罗汉床的暗格里拿出一个紫檀木的盒子递到她面前,“我进宫时黎家还有几间铺面,我得了公主的封号,就有了封地和俸禄,这些再没什么用了,权当我给你添妆。”
列英连忙推辞,云川却硬是塞到她手里,“你家族的情况我也略有耳闻,不要推辞了。”
列英还是没忍住眼泪,将盒子接在手里,低头流泪。
“小春是个好丫头,她嫁人时我没赶上,你替我多关照她。”
云川觉得自己今天仿佛是经历了一场劫难,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挥退列英,一个人躺在床上,梦里都是从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