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疾病的现代式社会隐喻

疾病的隐喻性并不仅限于上文所述。疾病意象往往做为一柄双刃剑，一方面被用来表达对社会秩序的焦虑，“诸如结核病和癌症这样的大病，……人们用它们来表达对社会的不满”，另一方面也显示出社会与个体之间那种“深刻的失调”，社会被视为个体的“对立面”，疾病之隐喻当仁不让地被用来“指责社会的压抑”[35]。这在《石室之死亡：洛夫诗集》中亦有例子：

由某些欠缺构成/我不再是最初，而是碎裂的海/是一粒死在宽容中的果仁/是一个，常试图从盲童的眼眶中/挣扎而出的太阳//我想我应是一座森林，病了的纤维在其间/一棵孤松在其间，它的臂腕上/寄生着整个宇宙的茫然/而锁在我体内的那个主题/闪烁其间，犹之河马皮肤的光辉[36]

内部“某些欠缺”使碎裂成为失调的形态，外部向光明的追求也因为“某些欠缺”而不能实现。“海”﹑“太阳”﹑“森林”﹑“宇宙”均是宏大的意象，“果仁”﹑“眼眶”﹑“孤松”则都是相对微小的描绘，而由于更微小的纤维“病了”，就使得“我体内的那个主题”虽闪烁光辉，却永远被“锁”住，隐喻了社会的压抑。洛夫在文章《关于“石室之死亡”：跋》曾说：“在那孤悬海外的岛上，日日面临死亡的威胁，恐惧﹑沮丧﹑孤独﹑无奈，诸感丛生，渐渐被压抑成一种内在的呐喊，却又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捏着喉咙，不让发出声来”[37]，如是可为佐证。

洛夫诗中，疾病的社会隐喻不仅限于“抒情时期”和“现代诗探索时期”，后来的创作，不论语言风格由晦涩变为简明，还是诗歌意象由繁复转为清澈，社会隐喻依然是洛夫诗歌疾病意象书写的重要目的之一。像《天使的涅槃》有：

黄河病了，长城老了，三峡患了胃溃疡/高举的破灯笼中有火，没有光[38]

《雪落无声》有：

患眼疾的那个晚上/王府井大街的雷雨把历史翻得哗哗作响/你用那只病目，偷觑/仓皇的脚印，一行行/消失于泪的滂沱[39]

直到《漂木》中的诗句“粮票。饥饿。胃溃疡/伤寒。痢疾。毛语录[40]”似乎更加明显。可见，洛夫诗疾病书写之社会隐喻并不严格受其分期所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