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以伦理看待发展:几个理论支点
第一节 马克思人的全面发展理论
“人的全面发展”理论是马克思整个宏大理论体系的一个重要部分,是在对资本主义社会批判基础上逐渐形成和完善的。
一 人的全面发展的内涵
马克思人的全面发展思想内涵丰富,主要有三个方面:
(一)关于人的劳动能力的不断发展
马克思认为,人的劳动能力不仅包括人的体力,而且包括智力、个性以及交往等方面的能力。这些能力是在大自然长期的进化过程中形成的,大自然使人具有自然力、生命力,是能动的自然存在物;这些力量作为天赋和才能、作为欲望存在于人身上。[1]通过劳动,生产者也改变着,炼出新的品质,通过生产而发展和改造着自身,造就新的力量和新的观念,造就新的交往方式、新的需要和新的语言。[2]
(二)关于人的社会关系的不断丰富
马克思认为,个人的发展和完善离不开社会,因为社会关系决定着一个人能够发展到什么程度。[3]社会关系的丰富和发展,使人彻底摆脱了对物的依赖,促进了人的全面发展。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指出,生产力或一般财富从趋势和可能性来看普遍发展成了基础,同样,交往的普遍性,从而世界市场成了基础。这种基础是个人全面发展的可能性,而个人从这个基础出发的实际发展是对这一发展的限制的不断消灭,这种限制被意识到是限制,而不是被当作某种神圣的界限,个人的全面性不是想象的或设想的全面性,而是他的现实关系和观念关系的全面性。[4]
(三)关于人的个性的全面发展
人的个性全面发展是一个历史过程,单从旧的社会分工和异化劳动对人的个性压抑角度看,人的个性的全面发展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首先是人的自然潜力在劳动中得到充分释放和发挥;其次是人的身心得到和谐发展;再次是人的需要得到相对全面的满足;最后是人的道德观念、自我意识以及人的个性的全面发展,人的主体地位得到彰显,使人了解自己本身,使自己成为衡量一切生活关系的尺度,按照自己的本质去估计这些关系真正依照人的方式,根据自己本性需要来安排世界。[5]
二 人的发展与社会发展的统一
人的全面发展是以社会的发展为基础的,正像社会本身生产作为人的人一样,人也生产社会。活动和享受,无论就其内容或就其存在的方式来说,都是社会的,是社会的活动和社会的享受。[6]由此可以看出,马克思所谈论的人的全面发展是与社会的全面发展相联系的。
一方面,社会是人的发展的基础,社会发展推动人的发展。马克思指出,只有在集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说,只有在集体中才可能有个人的自由。[7]在真实的集体的条件下,个人在自己的联合中并通过这种联合而获得自由。[8]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的全面发展离不开社会的全面发展。因此,如果不联系社会发展而谈论人的全面发展,那么每个人都只是独立的没有联系的封闭的个体,个人的全面发展是不可能实现的。
另一方面,人的全面发展是社会发展的标志。因为社会发展的实质是人类生活的幸福、美好。如马克思所说,社会——不管其形式如何——是什么呢?是人们交互活动的产物。……人们的社会历史始终只是他们个体发展的历史,而不管他们是否意识到这一点。[9]如果每一个人的发展不够充分和全面,那么社会本身也不可能是充分和全面的发展。个人的充分全面发展是社会发展的基本要求和标志。可见,个人的存在也是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前提。
三 人的全面发展与自由的统一
旧的社会分工的存在和不发达,使得人的发展具有一定片面性。城市与乡村分隔、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的分离破坏了发展的基础,也束缚了个人的全面发展。因为个人就是受分工支配的,分工使他变成片面的人,使他畸形发展,使他受到限制。[10]在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不可能实现人的全面发展,即便是工人在某些方面得到了发展,那也只是为了资本家发展这一目的的“被发展”。如马克思所指出的,在资产阶级社会里,资本拥有独立性和个性,而劳动的个体却被剥夺了独立性和个性。[11]在资本主义社会分工条件下,每个人就有了自己一定的特殊的活动范围,这个范围是强加于他的,他不能超出这个范围:他是一个猎人、渔夫或牧人,或者是一个批判的批判者,只要他不想失去生活资料,他就始终应该是这样的人。[12]
针对资本主义社会人的发展的片面性,马克思提出了人的发展应当是自由的、全面的发展观点,即任何人都没有特定的活动范围,每个人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社会调节着整个生产,因而使我有可能随我的心愿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但并不因此就会使我变成一个猎人、渔夫、牧人或批判者。[13]由此可见,人的自由发展实质上指的是作为发展主体的人的自觉、自愿和自主的发展,是以人为目的的发展。社会的每一个成员都能完全自由地发展和发挥他的全部才能和力量[14],他们的体力和智力获得充分的自由的发展和运用。[15]人的自由发展是相对于“自然”和“社会”而言的,相对于“自然”的自由,人们要在与自然的交往中,不断认识自然规律,然后再利用自然规律来不断地提升自身能力,以实现向自由王国的飞跃。而所谓相对于社会的自由,则指的是人们要在社会交往中,不断通过社会生产、生活实践来逐渐摆脱各种异己力量的束缚和控制,如狭隘的社会分工和不被他人强迫从事某种活动,最终达到个人驾驭自己的发展。
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指出,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16]由此可见,“个人自由”的实现是人的全面发展的前提和核心,假如没有“个人自由”,就不可能有人的全面发展。“全面”是“自由”的必然要求,同时也是自由发展的基础条件,“全面”内含于“自由”,是人类的最高价值目标。人的全面发展就是使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也就是说,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17]
四 人的全面发展是一个从低级到高级的具体实践过程
每一个具体的人的发展,与作为类的人的发展一样,也是一个由简单到复杂、由低级到高级的发展过程。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曾历史性地考察了这个过程,并指出,人的依赖关系(起初是完全自然发生的),是最初的社会形态,在这种形态下,人的生产能力只是在狭窄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上发展着。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是第二大形态,在这种形态下,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交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体系。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生产能力将成为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是第三个阶段。第二个阶段为第三个阶段创造条件。[18]
第一阶段“人的依赖关系”,是指因为生产力水平很低,在人的发展初级阶段,人的社会活动范围比较狭小,人们之间所形成的以血缘、宗族为主的直接依赖关系。这种人与人之间的依赖性,决定了任何个人必须依附于一个特定的共同体,离开这个集体就没有办法生存。我们越往前追溯历史,个人,从而也是进行生产的个人,就越表现为不独立,从属于一个较大的整体。[19]每一个具体的个人都只能是这个共同体中的工具而已,而不可能完全地实现自己的自由全面发展。“这是作为共同体或群体的人的发展,而不是作为个人的人的发展,而且还是一种不自由的、极端片面和非人道的发展,不是真正自由和有内容的发展”。[20]但不可否认,在发展的早期,虽然个人的发展不是自由、全面和充分的,但却可能会出现“单个人显得比较全面”[21]的特例。就如马克思所讲,“在发展的早期阶段,单个人显得比较全面,那正是因为他还没有造成丰富的关系,并且还没有使这种关系作为独立于他自身之外的社会权力和社会关系同他自己相对立”。[22]对于发展早期阶段这种显得“比较全面”的单个人,马克思认为这种人并不是真正丰富的人。
第二阶段“物的依赖性”,指的是随着生产力水平的提高和社会分工的进一步发展,商品越来越丰富,那种“原始的圆满丰富”的人不再存在了。因为资本主义机器大工业使得社会分工变得越来越细,每一个工人开始成为整个生产整体的一小部分,人从属于机器,人的劳动也被异化,但与其之前人的依赖(依附)性相比较却是一种进步,人的自主性和自由性开始被解放,人的社会关系从对人的依赖过渡到了对物的依赖关系。这种过渡为人向更高阶段的发展奠定了重要的基础,具有不可忽视的“阶梯性”意义。犹如马克思所指出的,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在生产出个人同自己和同别人的普遍异化的同时,也生产出个人关系和个人能力的普遍性和全面性”[23],使得人的社会关系更加丰富和全面。
第三阶段“全面发展自由个性”,是马克思揭示人的发展的最高理想状态,也是马克思作为一个社会发展理论学者所追求的最高价值目标。随着生产力水平的不断提升,旧的社会分工逐渐被消除,私有制被逐渐扬弃,人的束缚被逐渐消解,每一个人都获得了发展。到那时候,人们“在必要劳动时间之外,为整个社会和社会的每个成员创造大量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24]最终,“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25]尽管这个过程可能很漫长,但其必然会有到来的时刻。
人从简单到复杂、从低级到高级、从片面到全面、从不自由到自由的发展过程,从“人的依赖性”,经过“物的依赖性”,然后再到“全面发展的自由个性”的过程就是人的发展的历程,是一个具体的社会实践过程,实践是决定性的力量。正如马克思所说:“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26]可见,人的发展实际上是在一个又一个具体的实践过程中实现的,是一个从自发到自觉、从低级到高级的不断发展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