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修辞与修辞学
第一节 关于英语术语“rhetoric”
英语术语“rhetoric”似乎在汉语中很难找到完全准确的对应表达。从构词上看,“rhetoric”包括“rhetor”和“- ic”两部分,前者意为言说者或修辞教师,后者意为技巧、艺术、学问。事实上,“rhetoric”既可以指一种符号活动或行为,也可以指一门学问或艺术。当指一种活动或行为时,它对应的汉语表达相当于“修辞”;而当指一门学问或艺术时,则相当于汉语的“修辞学”。在汉语里,“修辞”既可指一种具体的修辞活动,也可以指修辞的学问即修辞学。[1]
说起“rhetoric”,各种五花八门的概念和说法不免会涌入人们的脑海。在2400多年的曲折历史中,“rhetoric”这个术语已经累积了众多意义:口若悬河或滔滔不绝的演说、空洞无物的夸夸其谈、花言巧语、华丽的言语、蛊惑人心的言辞、调节社会关系、辞格、劝说、写作、符号使用,等等。[2]根据《牛津英语大词典》,“rhetoric”有两个基本的含义:一是有效或有说服力的讲话或书面语,尤其是使用辞格或其他写作技巧的讲话或书面语;二是具有劝说或印象深刻的,但通常被认为是缺乏诚意或实质意义的语言。可见,“rhetoric”有褒义和贬义之分。为何“rhetoric”会如此多义?还是先从它的词源谈起吧。
英语术语“rhetoric”来自希腊文“eirein”(意为“说”),与另一个术语“rhetorikos”(意为“说话者”或“演讲者”)相关联。[3]据考证,修辞学在17世纪初被赋予了贬义色彩,1642年,有人“谴责修辞学,认为它是谎言之母”[4]。为什么修辞学具有如此坏名声?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伦理道德层面的问题。对修辞的道德鞭策,可以追溯到柏拉图:他认为修辞学歪曲、隐瞒了真理,且修辞学给邪念以诱人的东西。在柏拉图看来,修辞学是有缺陷的艺术。首先,修辞学扎根于一个错误的本体论之中,仅满足于针对看似真实、看似美好的东西,而不去探讨实际上它到底是什么;其次,从知识上看修辞学也有不足,因为它试图传递对普通意见的掌握而不是对知识的把握;第三,作为一个实用政治的工具,修辞学使用语言资源把那些“比较脆弱的理由变得更强”,并且把权力的获取作为一个目的,而不顾心灵的健康与否。[5]总而言之,柏拉图反对修辞学的主要原因是他认为修辞学依赖外表,痴迷于意见,在语言上投机,只不过是给听众带来快乐和满足的小技、一种夸夸其谈而已,一种靠听众的无知而影响人的思维的邪恶力量;修辞学不是艺术,而是一种添油加醋似的烹饪术。
值得庆幸的是,柏拉图的学生亚里士多德(Aristotle,394—322 B.C.)为修辞学正了名,为修辞学挽回了一点颜面。亚里士多德认为,对肆无忌惮或油嘴滑舌的人的邪恶语言的使用,不能由修辞学来负责。他将修辞学与逻辑、辩证法联系起来,给予修辞学一个科学的学科定位,并明确指出了修辞学的四个功能[6],对其导师对修辞学的贬损与鞭打也算是一个巧妙的回应。从捍卫修辞学的声誉来说,亚里士多德功不可没。所以,从历史上来说,“rhetoric”也有褒义色彩,此时,它表示一种有用的工具,其本身无所谓好坏,是一个中性的概念。“一个骗子可以用修辞来欺骗人;一个道德高尚的人则可用它来使真理和正义获得胜利”[7]。人们可以使用修辞来调解社会关系,促进社会和谐,获得幸福生活。
然而不幸的是,中世纪修辞学被阉割到了“体无完肤”之境地,被等同于辞格,等同于诸如花哨、华丽词语的雕虫小技,这种状态延续了很长时间。时至今日,“rhetoric”这个词的多个贬义色彩仍难以抹去,时不时会出现在人们的言语之中。
至于修辞对人类社会的积极作用,赫里克(Herrick)认为,人们的社会生活取决于使用符号交流思想的能力,如果劝说是社会组织的核心,如果修辞艺术包括对劝说的研究,那么社团中的生活本身就含有修辞性的特征。换言之,人类生活离不开修辞。[8]其实,修辞对人的作用早在两千多年前人们就有比较深刻的认知,比如,古典修辞学家伊苏格拉底(Isocrates)就指出:
在其他能力方面,我们并不比其他类别的生命体更强,我们在速度、力量及其他资源方面要逊色;但是,正因为我们有能力彼此劝说并讲清楚我们需要什么,我们不仅逃脱了野兽的生活,而且还集聚在一起并创建城市、制定法律、发明艺术;而且,一般说来,凡人所设立的机构,无不是靠言说帮助我们建立起来的。正由于此,才能制定法律,界定何为正义、何为非正义、何为卑鄙、何为高尚;如果没有这些法令,我们无法彼此生活在一起。也正是通过这,我们才能驳斥卑劣颂扬美好,能够教育无知者,颂扬明智者。[9]
人类的文明史见证了修辞不可或缺的功能。在当代,修辞学不可或缺的作用尤其深入人心,西方发生的修辞学转向就是最好的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