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辽西“并海道”
《交通》曾介绍先秦时期的“辽西傍海之‘屠何、孤竹’道”和“汉魏时期的傍海碣石道”。两条道路基本走向分别是:“循今辽西大小凌河下游西行,缘女儿河谷上游,进入六股河谷道,然后傍海西南行,经‘渝关’和卢龙等地‘孤竹、令支’故城,进入燕、晋之地。然后东行转至山东齐国旧地”;“开始于朝阳南袁台子,沿十二台子河,进入小凌河上游和六股河上游的巴什罕古城;顺六股河而下,经绥中古城寨后,西南到达山海关外十八里的万家乡金丝屯古城和‘姜女坟’(碣石)。过碣石后,则经过抚宁县古城村古‘临渝县城’”[57]。两条交通线的大部分路途当循辽西山地丘陵间的河谷而行,似乎难与“傍海”相符。
关于辽西地区“傍海”而行的交通线,另有学者进行过研究。史念海认为:“东北诸郡濒海之处,地势平衍,修筑道路易于施工,故东出之途此为最便。始皇、二世以及武帝皆尝游于碣石,碣石临大海,为东北诸郡之门户,且有驰道可达,自碣石循海东行,以至辽西辽东二郡,再由辽东斜趋而东南行,渡水即抵朝鲜。武帝之时,左将军荀彘佐杨仆东征朝鲜,其出师之途即遵此路。”[58]王子今曾说:“《盐铁论·险固》论‘关梁者邦国之固,而山社稷之金’,说到战国时代各国凭险筑关,‘燕塞碣石,绝邪谷,绕援辽’。显然由碣石而东,沿海有交通大道……‘傍海道’即并海道……这一段并海道虽往往受水害影响,难以通行,然而较卢龙平冈山路显然便捷平易,至少在建武以后200年间长期作为联系中原与辽河地区的主要交通线路。”[59]
表3 燕秦汉时期“并海道”文化遗迹分布情况[60][61][62][63][64][65]
比较而言,笔者更倾向于以上二位先生的观点。从C3到C6的四座城址虽均地处河岸边,却都位于河流下游入海口附近的“地势平衍”处,显然,C1至C6间的往来要比崎岖难行的河谷交通“便捷平易”(见表3)。《交通》之所以没有重视燕秦汉时期的这条道路,一定程度上受到西汉后期渤海湾海侵的影响,为此还专门写有“汉魏时辽西‘碣石道’的水陆变迁”等考证内容。实际上,从现有资料分析,海侵是否影响到渤海湾北岸尚难判断,而《交通》的相关推断也难以令人信服。[66]另从文献记载看,这段“往往受水害影响”的并海道尚可通行。汉献帝建安十二年(207),曹操北征乌桓,“夏五月,至无终。秋七月,大水,傍海道不通”[67]。《三国志》中《田畴传》亦载此事:“(畴)随军次无终。时方夏水雨,而滨海洿下,泞滞不通,虏亦遮守蹊要,军不得进。太祖患之,以问畴。畴曰:‘此道,秋夏每常有水,浅不通车马,深不载舟船,为难久矣。”[68]“滨海”“洿下”“泞滞”等词汇都表明这条“并海道”应位于海岸线附近的“地势平衍”处,而非河谷纵横的山地丘陵地区。更重要的是,“秋夏每常有水”说明并海道的通行受季节气候因素影响,曹操也正是利用此点,采取麻痹敌人、出其不意的战术。《三国志·田畴传》有言:“(操)乃引军还,而署大木表于水侧路傍曰:‘方今暑夏,道路不通,且俟秋冬,乃复进军。’虏候骑见之,诚以为大军去也。太祖令畴将其众为乡导,上徐无山,出卢龙,历平冈,登白狼堆,去柳城二百余里,虏乃惊觉。单于身自临陈,太祖与交战,遂大斩获,追奔逐北,至柳城。”[69]看来,在秋冬时节,并海道还是具备军队通行条件的,曹操“且俟秋冬,乃复进军”的疑兵之术奏效了。
关于曹操北征乌桓的班师路线,《交通》认为曹军当经由“汉魏时期的傍海碣石道”,[70]参看图1,应主要经过B15、B24、9、11、C3、C2各点。实际上,曹军经辽西“并海道”班师的可能性似乎更大。第一,曹操进军本首选“并海道”,只是受季节气候因素影响改道。班师时值深秋“九月”,著名的《碣石篇》成于“孟冬十月”,“傍海道”“洿下”和“泞滞”的情况大有好转,可供大军通行,行进效率高于山地丘陵间的河谷道。第二,由“并海道”班师能起到加强边防、震慑敌方的作用。北征之后,曹操掌控除辽东、朝鲜外的东北地区,而割据辽东的公孙氏政权以及逃往辽东的乌桓、袁氏残余的威胁仍在。从柳城取道“并海道”班师,沿途可经B23、C6、C5、C4、C3等汉代重要边城,利于加强边防建设、巩固新占领区,同时还能向敌对势力施加压力。果然,不久之后,“(公孙)康即斩尚、熙及速仆丸等,传其首”。[71]可见,辽西“并海道”在汉末三国东北地区政治、民族形势中依然发挥着较大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