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一抔黄土 一座孤坟
一个长者总是喜欢给人分享一点人生经验。
可能是因为感觉到自己已经跟不上时代的缘故，他们都特别需要年轻人的尊敬和认同。
刘备也不例外。
他一路上给赵昊和关银屏不停讲述当年的峥嵘岁月，战黄巾、战徐州、战河北，以及当阳长坂，荆州蜀中。
虽然大多数都是败绩，但由当事人诉说依旧让两人听得津津有味，刘关张年轻时的奋斗史大多数没有被历史记载，赵昊也不知道刘备说的是真的，还是单纯吹个牛。
但看他眼神真诚，话语干脆，他还是勉为其难表示相信一下。
襄阳去公安要经过江陵，刘备手下大将赵云奉命在江陵坐镇，以防备孙权脑子一热再杀过来。
得知刘备到来，这个小说里银枪白马的老帅哥匆匆赶到江岸，却没有登船，只是差人往船上送了许多给养，又给刘备留书请安便匆匆离去。
他一生忠肝义胆，与刘备莫逆之交，早就不需要虚情假意的客套，在江陵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忙得这个已经不年轻的猛将团团转，连寒暄的时间都没有。
又行了三日，船才慢悠悠地到了公安。
这里曾是刘备的重要根据地和落脚点，现在好不容易夺回来，满城都是一片萧索，见此情此景，刘备唏嘘不已，叹道：
“糜芳追随我多年，贫贱时尚能死战不退，现在好不容易富贵了，却最终投了他处。”
他定定神，又道：
“若非子玄，我终不能再回此地，实乃毕生大憾。”
赵昊咧嘴一笑，道：“云从龙风从虎，猛将从明主，若不是主公厚待，也没有我赵昊发挥的空间啊。”
赵昊这马屁拍的恰到好处，让刘备也不禁有了几分得色，他稍稍安排了公安城的几项政务，又叫人弄来一把锄头，很社会的扛在肩上。
“子玄、银屏，随我出门一趟。”
二人均不知刘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赵昊想去帮刘备扛锄头，刘备笑着摆手拒绝。
他悠闲地把锄头搭在肩上，带着二人策马上山，到了无路之处，他又下马哼着不成曲调的山歌继续前行。
赵昊和关银屏一脸懵逼，只好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好在，这里的山路并不算难走，冬日的树木枯朽，显得周围一片萧索，刘备大步前行越走越快，让身后的两人几乎要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
“汉中王，我们这是去哪？”
赵昊倒不是走累了，只是这年头山里的土匪实在是太多，这种寒冷的天气又是土匪找米下锅的时候，他可不想如孙策一般在荒郊野外被人埋伏平白丢了性命。
刘备看出赵昊的紧张，笑道：
“不妨，子玄，你看此处，是不是风水极好，能做孤百年后长眠之所？”
赵昊：“……”
饶是赵昊能言善辩，这话也不知道怎么接。
三人又走了一阵，刘备终于停下脚步。
赵昊发现面前居然有一座低矮的孤坟，上面已经是杂草丛生，坟前立着一块还算整洁的石碑，要不是刘备特意带着二人来，二人说什么也不能在这大山中找到这处所在。
甘氏之墓。
赵昊和关银屏恍然大悟，原来这里葬着的，居然是刘备的妾室甘夫人。
“甘氏小的时候，有相师说她有大富大贵之命。可她嫁给我后，一直随我颠沛流离，生下阿斗后，又遇长坂之难，不久便去了……”
刘备轻轻拂去悲上的尘埃，唏嘘道：
“若非子玄，我只怕要把甘氏一个人再抛到这里。她生来喜欢热闹，这孤寂荒芜之地，该怎么熬啊……”
赵昊默默无语，看着刘备泫然欲泣的表情，心中五味杂陈。
演韩剧呢这是……这是历史上那个视老婆如衣服的刘备吗……
大多数人受小说的影响，以为刘备前期出门一直带着两个老婆。
实际上糜芳的妹妹糜夫人在刘备早年被击溃后被曹操俘虏，从此便不知所终，至于结局……
也可想而知了。
这也是刘备和曹操一直不死不休的一个重要原因。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在刘备身边陪伴的，只有这个被称为“白玉美人”的甘夫人自己而已。
甘夫人贤惠，虽然出身贫寒只能做妾，却一直任劳任怨，默默支持着刘备的一切，并且在三十岁给刘备生下了他的继承人刘禅。
只可惜没多久，曹操便挥师南下，这次甘夫人在赵云的保护下从长坂坡逃出来，却终于不能再起，不久后便一命呜呼。
在真实的历史上，刘备在夷陵之战被陆逊暴打，部队星散，自己也差点被吴军活捉，可逃回白帝城惶惶不可终日的他还是记起了这个陪伴他多年的女人。
他派人偷偷去了公安，居然真的把甘夫人的灵柩给偷了出来，然后一路往永安运送。
天知道刘备手下那些忠心耿耿的汉子是用了什么方法才在东吴的眼皮底下把这么大一口棺材运走，至少让这个苦命的女人没有在死后依然落在敌人的手里。
只可惜刘备终究没有等到她回来的那天，在永安宫的苦闷和不甘中结束了自己的英雄一生。
可现在……
关羽大意失荆州的故事没有发生，夷陵之战自然不会重演。
刘备现在有大把的时间在甘夫人的面前怀念两人年轻时候的故事，他挥动锄头，认真虔诚地去除墓前的杂草，眼神出奇的温柔。
这幅样子若是看在别人的眼里，只怕又要感慨他英雄气短，但在赵昊和关银屏两个小辈的面前，刘备却没有丝毫的心理压力。
两人默契的没有表示要帮忙，看着刘备自己挥汗如雨，一上午的功夫，坟前已经被修整地干净利落。
刘备满意地蹲在地上，看着那小小的坟包，很是惬意的疏了口气。
看着人家给亡妻扫墓，赵昊突然想起一件事，很明显，关银屏也想到了那件事，两人犹豫半天，还是赵昊开口。
“汉中王，之前和东吴议和，我除了要求他们交出交州，还提了一点别的要求。”
“是让东吴送回孙氏吧？”
“呃……”
“我听云长说了，如果孙权同意，便把孙氏送回来，让她继续住孱陵……或是换个地方便是。”
刘备的表情有些惆怅。
“孙氏嫁我的时候，她还年少，我正忙着图谋蜀中，自然无暇顾她。
这次若能回归，自然两相无事，只是这蜀中是不能让她去了。”
呃，听老年人讲自己的爱情故事，总觉得怪怪的。
赵昊索性装听不见，眼观鼻鼻观口。
可刘备似乎不打算放过他，沉默片刻后，又问道：“子玄，我想把甘氏之墓迁往蜀中，你看如何？”
“蛤？”
赵昊摸摸后脑勺，似乎感觉又是一道送命题。
他思考片刻，认真道：“我觉得最好还是别迁往蜀中了，省的以后迁往洛阳时还要打扰甘夫人的安宁。”
刘备对这个答案略感意外，他微笑着沉思片刻，道：“孟德老了，我也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到那一天。
若终有那一天……子玄，你说后世人会如何评价于我？”
赵昊本想说宽毅仁厚，有高祖之风，可话到嘴边，他临时决定变变花样。
“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
汉中王，千载岁月之下，定无你我，所谓评价，于今人无关，何须在乎？”
刘备一愣，
他没想到赵昊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这小子年纪轻轻，说话却如饱经世事一般稳重成熟，让刘备愈发欣喜。
他抬起头来，突然仰天大笑，笑声中气十足，在山岗间来回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