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柳杨
果然,柳杨很快找上门来。
整个地球所,现在都处在焦头烂额的状态。任为一天天心不在焉。孙斐一天天火气满满,卢小雷一天天阴阴沉沉,大会小会唠叨着用ASSI实时体验的事情。就张琦还算正常,不厌其烦地告诉卢小雷,别着急,再等等。
这会儿,不是脑科学所对地球所爱答不理,而是地球所对脑科学所爱答不理了。他们不知道脑科学所忽然派来一大帮子人,到底想干嘛?说是要帮他们研究云球演化停滞的原因,但这说不通啊!怎么会突然之间,就毫无缘由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呢?
任为知道原因,他完全同意了脑科学所的所有要求。他想应该很快,大家也就都知道怎么回事了,解密意识场的事情应该没多久了。这件事情想起来,真有点复杂。他很聪明,却不在这些方面,加上他的脑子一团混乱,所以虽说同意了,但也谈不上有多积极。
“你们的事情,吕青跟我说了一些。”在办公室里,任为对柳杨说。
“现在解密了吗?我怎么不知道。”柳杨东张西望地观察着任为的办公室。这办公室很简洁,除了办公家具和两盆发财树以外,什么其他的东西都没有。而且柳杨也不是没来过。但他仍然好像是到了从来没来过的一个很奇怪的地方。他不停地摇头晃脑,看看这里,看看那里。反倒是一眼都不看对他说话的任为。
任为觉得很烦躁,这是面对柳杨常有的情绪。
柳杨长得就不像个好人。瘦削的脸庞白的可怕,几乎没有鼻子,两只眼睛很大,眼珠子是深灰色,眼白也是灰蒙蒙的,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分辨出两者的边界。他总是喜欢东张西望,要不然就是阴森森地盯着你。如果发现他盯着你的时候,你得知道,多半他心里正琢磨着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下一步就是让你难堪和愤怒。所以,当他东张西望的时候,你还相对安全。想到这点,任为觉得平静了一点。
“不是马上要解密了吗?”任为说。
“也许吧,”柳杨说,“但我不知道,原来马上要解密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到处乱讲了。”
“我没有到处乱讲。”任为有点火气,“好好说话,行吗?”他说。
“我在好好说话。吕青告诉了你,不就是到处乱讲吗?”柳杨说。
任为说不出话来,使劲哼了一声。
“你在到处看什么呢?”过了一会儿,任为问。
“没看什么。你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吗?”柳杨说,说着话依然东张西望,看着他可能已经看了几百遍的四周。
“好吧。”任为无可奈何,“我想问问你,你们到我们这里,到底研究目的是什么?”
“你不是知道了吗?吕青不是告诉你了吗?”柳杨说。
“她就告诉了我一点点背景而已!她怎么会知道你们的计划呢?”任为说。
“我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这你要问她。”柳杨说。
“好吧,你好好说话。你还不是要我配合吗?我们好好配合,行吗?”任为使劲压抑着烦躁。
“好好配合?配合得很好啊!再说了,不是你要不要好好配合的问题,是你必须好好配合。”柳杨撇撇嘴,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任为火了,他使劲地往椅子背上一靠,椅子发出腾的一声响。他顺手把手里的一支笔扔到了桌子上,又发出连续的两三声清脆的碰撞声。
这时,柳杨忽然停止了东张西望,扭过头来盯着任为。那双眼睛很深邃,权且这么说吧,虽然看着灰蒙蒙,但里面透着死水深潭般的森森寒气。任为不知怎么,就浑身一凉。刚刚的火气,好像被深潭里舀出的一盆冰水兜头剿灭了。
“任所长,”柳杨的语调变得很慢,“我不是来找你配合我,我是来挽救你。”
“挽救?”任为觉得后脖梗子又发凉了,后背则好像已经渗出了一些汗水,“挽救什么?”他问。
“哈哈……”柳杨大笑了两声,“你慢慢自己想吧。”他迅速又恢复了冷冰冰的语气。
“云球吗?演化停滞吗?这是资源的问题,我们自己可以解决。你知道,最近我们有一些收入,社会化的收入。已经按照你的建议,开始扩容了,应该会有效果。”任为说。
“云球?演化停滞?”柳杨说,“我才不关心什么演化停滞。你们开始挣钱的事情,我倒是听说了。不错啊!作为科学家,你脑袋还是蛮灵活的嘛!”
“我们没挣到多少钱,别嘲笑我们了。”任为说。
“收视率太低,没广告商?那还不容易,让观众用ASSI直接进去看啊!”柳杨说。
“这怎么行?这是严谨的科学实验。难道你会把你的实验室开放让老百姓进去看吗?”任为又不高兴了,“把实验内容的一部分公开是一回事,把实验室开放让人看着做实验是另一回事。”
“严谨的科学实验?”柳杨死死地盯着他,“不,这不是科学实验。”
“什么?”当任为的恼火碰到柳杨的目光时,总像是碰到了一面不可逾越的墙,“你什么意思?”他问。
“这就是我要挽救你的地方。”柳杨说,“这不是科学实验,这是生活。”
任为还是一阵阵地觉得冷,腿都不自觉地抖了起来。好在办公桌阻挡了坐在对面的柳杨的视线,否则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嘲笑。
他没有接话。
“你明白我在说什么,”柳杨说,“我知道你明白。你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了,怎么样?有一段时间睡不着觉了吧?你创造了一个世界,你是上帝,你创造了一个世界。然后,你还对这个世界犯下了无数罪行,就像上帝杀掉了所有埃及人的长子。这一切,都快要大白于天下了。哈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
“那只是虚拟人,不是人。”任为解释着。但他自己都觉得,这解释苍白无力,“他们还不如机器人。机器人还有个躯壳,有自己的脑袋,有自己的手和脚。而他们,只是活在量子计算机里。”
“脑袋?手?脚?是说你们家的露西吗?她只会做饭打扫卫生……还不怎么好。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吗?因为我家有同款机器人。那还是琳达活着的时候买的。买的时候,好像还咨询过你们家吕青。哦……我可怜的琳达!”他忽然收起了阴森的目光,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悲伤,眼泪居然流了下来。
任为简单知道柳杨和琳达出车祸的过程。琳达当场就去世了,柳杨自己也受了重伤,不过已经恢复得很好。当时,柳杨和琳达去看电影,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路上没什么人,自动驾驶汽车莫名其妙地撞到了公路隔离栏上起火燃烧,事故地点离脑科学所很近。琳达就这样离去了。自动驾驶汽车厂商没有找到原因,赔了柳杨一大笔钱。但是,柳杨拒绝任何赔偿,而是坚决要求厂商召回所有同款自动驾驶汽车。这件事情现在还没完。据说,迫于公众压力,厂商已经准备召回了。
说起这件事情,柳杨很可怜,谁都知道他和琳达感情很好。就像面对任为一样,柳杨这人一向很怪。同事、下属、领导都不喜欢他,朋友嘛,应该没什么朋友。不过,他是个天才,像金子一样,迟早会发光,不仅是在事业上,在爱情上也一样。在打光棍很多年之后,一个小他二十岁的美女,就是琳达,爱上了他并且嫁给了他。他们爱情故事的细节没人知道。但大家都看得到,他在琳达面前是个普通人。不是柳杨,而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深爱着妻子的普通人。
现在,柳杨又重回孤独。也许,他的性格因此更加怪僻了?任为不知道。但提到琳达,任为总是觉得,柳杨的一切都值得宽容。
任为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柳杨。不过他不用再多想,因为柳杨已经恢复了。不知道算不算恢复,但至少他不再流眼泪了,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咆哮着:“是啊!脑袋、手、脚,还有嘴巴、鼻子、眼睛、脚趾头、手指甲、头发梢,太多了,这就是人!精神呢?意识呢?灵魂呢?谁告诉我,什么是人?什么是我?什么是你?”
他看起来像是疯了,在屋子里绕着圈子走来走去。这屋子并不大,他绕的圈子很小,中间怕是连两个人都站不下。他急促地绕着,并且继续咆哮,但话题忽然又扯到任为身上。
“任为,你完蛋了,你知道吗?你完蛋了!你的云球人都是人,因为他们拥有人的精神,拥有人的意识,拥有人的灵魂!知道吗?意识!意识!意识!老子发现了意识!我是最伟大的科学家。什么牛顿,什么爱因斯坦,都是垃圾。我才是最伟大的,我发现了意识,我解答了终极的哲学问题。我是谁?你是谁?谁是我?谁是你?意识,知道吗?意识,这才是关键。手和脚不是问题,砍掉你的手,你还是你。但是,杀了你的意识,你就是一堆肉。和我们家门口超市里卖的猪肉、羊肉、牛肉、鱼肉或者蝎子肉、蚂蚁肉没区别。可以把你剁了放在货架上,两百块钱一公斤。随便买,放在保鲜袋里带回家。然后放到锅里,加上水,加上盐,琳达还会放上很多老抽,我的琳达,”他好像又流了几滴眼泪,“我的琳达。她知道我爱吃炖猪肉,放了很多老抽的炖猪肉。”
他沉默了下来,慢慢停住脚步,坐回椅子上。
任为愣愣地看着他。真是个疯子,他想。但是,他依旧身体发冷,双腿不停地抖着。
“知道吗?意识!吕青跟你说过了吧?意识场,这才是关键。你的云球人有意识场。因为你们的量子计算机集群性能强大,你们的演化策略非常成功,云球人大脑的计算强度超过了柳杨阈值。知道吗?柳杨阈值,以我名字命名的生物学参数,同时也是物理学参数。云球人大脑的计算强度超过了柳杨阈值,所以,他们发展出了意识场。他们和人一样,不需要手和脚。虽然那也许也很重要,不,那不重要,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意识场。你因为有你的意识场才是你,我因为有我的意识场才是我。露西不同,自动驾驶汽车也不同,我的那辆撞死琳达的自动驾驶汽车,它叫卡珊德拉。他妈的这是什么名字?卡珊德拉,听着就不吉利,我怎么那时候没想到呢?所以出事故了,这怪我!怪我!但是你知道吗?那是最高级的自动驾驶汽车。卡珊德拉比露西复杂多了。可还是不够复杂,计算强度没有超越柳杨阈值。它们产生不出意识场,无论它们多么逼真,无论它们的躯体使用了什么高级技术。对了,你女儿,叫什么来着?任明明,对,任明明,你怎么给女儿起来这么个名字?明明,好吧,明明。我见过她,红色爆炸头是吗?鼻环,还有鼻环!有性格!还是那样吗?她不是做仿真皮肤的吗?那些仿真皮肤,温温润润,还内置了比人类触觉细胞还要灵敏的触觉传感器。甚至还有汗毛,明明没提过吗?机器人不需要出汗,他妈的他们还让仿真皮肤出汗。然后,把仿真皮肤铺在机器人的躯壳上。摸起来好极了,你分不出来是真人皮肤还是仿真皮肤。还会出汗,黏黏糊糊,让人兴奋,对不对?那些ASR性爱机器人,比和真人做爱还要好。但是,他们的计算强度不够,达不到柳杨阈值。没用,任为,你完蛋了。只有你的虚拟人,没手没脚没有仿真皮肤的虚拟人,他们达到了柳杨阈值,他们才是人。”
“可是,不也有功能完备的全仿真机器人吗?”任为很艰难地插了一句话。
“全仿真机器人?”柳杨愣了一下,“是的,全仿真机器人。也许未来某一天,全仿真机器人会产生意识场,可是,知道吗?全仿真机器人经常升级。那些公司总能研发出新功能,他们两个月就升一次级。而且显然,技术不成熟,他们总有Bug,总要维修。没有时间,全仿真机器人没有足够的时间,产生意识场需要时间,它们的计算强度还是不够。谁知道呢?也许产生了,然后升级的时候就被杀死了。或者它们根本就不会有,它们不是脑单元那种结构。我不知道。我们买了一百多个全仿真机器人,没有发现意识场。他们太年轻了,刚出厂。我们还在养着,希望能把意识场养出来。那些机器人人权组织成天叫嚣,叫嚣什么呢?今天的机器人根本没有意识,就是机器,不是人。还有那些狗养的机器人厂家,天天过来说要升级,还说免费。我不要升级,我不要升级,我不要升级。怎么他妈的就听不懂呢?这是骚扰知道吗?这是杀人知道吗?还升级,这帮笨蛋。我养着他们,谁会养着他们?只有我。这帮愚蠢的用户,他们只知道追踪新型号。知道全仿真机器人平均的更新期是多长时间吗?两年,只有两年,老型号就淘汰了。但是,他们脑子里那个小小的微量子计算机,怎么着也得五年……或者……十年,才能产生意识场。”他疑问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两年来不及,一定来不及。难道我要养那些机器人十年?都是老古董了,收破烂的人也会骚扰我,让我把这些古董机器人卖给他们。那时候它们还不如一个写字台值钱。你这个写字台,酸枝木写字台,很好!收破烂的人回收旧机器人给的钱,还买不了你写字台的一条腿。知道回收以后怎么办吗?拆掉!拆掉!拆掉!”他又站起来,用手撑着桌面,隔着办公桌把头伸到任为头前,重重地说,好像害怕任为听不懂。任为下意识地向后躲了一下。
“拆掉!拆成芯片、电线、骨架、金属壳、仿真皮肤、纳米纤维,还有机械手和机械脚。”他接着咆哮,“意识场呢?走了,飞了,死了,反正不在了。杀人犯,都是杀人犯。你也是,你杀的最多。你一个部落一个部落地杀人。还把杀人的资料送给我让我看,让我分析这个分析那个。知道我分析出什么了吗?我分析出你在杀人,你在向我炫耀,你杀人有多么厉害!”
“我不是炫耀。”任为觉得自己满身大汗。
“也许吧!”柳杨忽然声音低沉下来,“谁不杀人呢?”
他愣了一会儿,看着刚才任为扔到桌子上的那只笔。那是一支智能笔,可以像普通钢笔一样写字,但更重要的功能是写字的同时,它会把内容上传到指定的某台网络服务器上,并且会实时将内容翻译成多种语言版本。出现书写错误时它会报警,不仅是错别字,也包括出现语法错误时,甚至包括出现各学科的专业知识错误时,它都会报警。它里面有处理器,不是完整的量子计算机,但也包含一个小小的量子芯片。
“谁知道呢?”低头对着那支笔,柳杨接着说,“这支笔,如果给它一千年,会不会产生意识场?不,时间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它单位时间的计算强度不够。我一定对吗?伟大的科学家也会犯错,对不对?我还没完全搞明白。我不知道,但也有可能。你觉得这支笔太旧了,有划痕了,你扔了。它躺在垃圾桶里,电池慢慢在消耗。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肮脏角落里,旁边是喝空的咖啡杯、苹果核和一条只剩下鱼刺的红烧鱼,一起待着。然后电池终于没电了,一个意识场的孕育过程就完结了。一个胎儿,你让它流产了。流产违法吗?好像在有些国家违法。前两天哪里还有游行,是反对堕胎还是支持堕胎来着?反正,这支笔被堕胎了。”
这段话反而让任为好受了些。
“虽然机器人还没有自主产生的意识场,但听起来,你可以把人的意识场迁移到机器人身上。”任为说。
“不,不行。”柳杨说,“现在还不行。”他忽然有点沮丧。
“你的意识机,其实不就是个简化版的、没有四肢的机器人吗?”任为问。
“是的。但是,意识场只是待在那里,没有完全结合,或者说,没有工作。”柳杨说。
他好像陷入了沉思,头扭向了一边,看着墙面。这一会儿,他看起来倒挺平静,这不多见。
“我认为那是因为意识机从来没有产生过意识。”他喃喃地说,“自主产生意识场,和作为其他意识场的宿主进行工作,需要相同的条件。否则,只是一个放了珠宝的盒子。珠宝在里面,但盒子却还只是盒子。”
“那你确定我们的云球人有意识场吗?”任为问道。
“当然,我们之前已经检测过了。我们带了加湿器,我们说那是加湿器,其实那是意识探测仪。哈哈哈……你见过……那么大的加湿器吗?再说,我们带加湿器干嘛?”柳杨又激动起来,头扭过来,兴奋地看着任为。
任为想起来,那天问吕青,柳杨是否确定云球人有意识场,吕青说柳杨很确认,但又支支吾吾,原来是这样。看来,现在只有自己和柳杨两个人,他一激动就说出实话了。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尤其是,如果这件事情是柳杨做出来的。
“而且我们已经计算过了,你们云球的计算强度远远超过柳杨阈值。每一个脑单元的计算强度都超过了柳杨阈值。其实,不是明摆着吗?云球人的表现和真人有区别吗?”柳杨继续嚷嚷着。
“哦……还是……有一些区别。”看起来柳杨并不是真的提问,但任为插话回答了他,“你看,他们演化停滞了,人类的演化可走到今天了。再说,你们的人说,那是专用的计算设备,不是说加湿器。”
“什么?他妈的!我让他们说那是加湿器!他们为什么不听我的?这帮混蛋!全是混蛋!好吧,我要整死他们。他们这帮笨蛋,早就该整死他们。不过,这不关你的事。你说什么来着?这个……对……”柳杨的激动继续升级,双手不再撑着桌子,开始在空中挥舞,“演化停滞。我同意你的看法,你需要扩容。不能升级,只能扩容。原因在于资源,这点你是对的。或者,如果你很穷,你可以想办法帮帮他们。”
“帮帮他们?怎么帮?”任为问。
“我不知道,那是你的问题。”柳杨说,“但不能再通过杀人的方法了。我们很快会证明,你们之前是在杀人。不过,我们不会告诉别人,你放心。”
他的手不再挥舞,重新撑住桌子,他的头略微前伸下探,就快要碰到任为的头了。他把声音放得很低,好像是在讨论什么阴谋。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当然,如果真的能保守住这个秘密的话。哈哈哈……”接着他又笑了,幸灾乐祸那种笑,像是他算准了这个秘密保守不住。
“你连开放实验室让大家参观都不敢,那么进到实验室里动手动脚,你就更不敢了。”他接着说。
“实验室不就是用来动手动脚的吗?你在说什么?”任为说。
“哦。”柳杨愣了愣,仿佛发觉自己说得不太对,“我是说,到实验品里面去。告诉你,我很有信心,我不但能证明云球人是人,我还会有办法让人,真人,进入到云球。我是说真的进入,和云球人说话,和云球人做爱,而不是用SSI把影像导出然后参观。”
“啊?”任为惊了一下,他愣愣地在思考。
柳杨的眼中,少见地出现了鼓励的目光,热切地看着他。
“你是说,”任为说,“你是说,要把人的意识场,迁移到云球人身上去?”
“是啊!我已经把人的意识场迁移到意识机上去了,为什么不迁移到云球人身上去呢?”柳杨说,显得很得意。
“你已经把人的意识场迁移到意识机上去了?”任为吃了一惊,“你做过人体实验了?”
“啊——”柳杨似乎也吃了一惊,“没有,没有,当然没有。我是说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你知道,一定会有那么一天,一定会有的。”
“好吧,就算有那么一天,可你没法让意识场和意识机进行互动,意识机只能保存意识场。”任为说。
“是的。但云球不同!我不是说了嘛,产生意识场和作为意识场的宿主是一回事,需要同样的能力。意识机不行,云球可以。云球的能力比意识机强太多了!”柳杨说。
“这个……这……可以吗?你是认真的吗?”任为有点慌。
“当然了,我一贯是个认真的人!不是吗?”柳杨盯着任为,“我们测量过,你的机房里满是意识场,在四维或者五维或者他妈的什么维度的空间。这是我要研究的一个问题。一个伟大的科学家要研究的东西很多,这只是一个小问题。意识机用了和你们同款的量子芯片,可你们的算法,哦……哦……我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我暂时……只是暂时……不知道怎么让意识场启动。我不知道怎么让这个意识机成为一个人,像云球人那样的人。他需要一个环境,是的,我不知道怎么塑造这个环境。当然这是暂时的,这是我要研究的另一个问题,一个小问题,很小。”说着,他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很小的距离,接着说:“你这里有一个环境,一个现成的环境。你们很偶然地制造了一个环境。虽然,你们像傻子一样,但是,你们的运气不错!”
任为听明白了,他的确有求于自己。不过又怎么样呢?他的样子更像自己有求于他。
任为说:“好吧,但我并不想干预云球。就像你说的,我不想在实验品里动手动脚,那就失去了我们观察自然演化的初衷。”
“那你就等死吧!”柳杨说。
“我们在讨论云球演化的问题,我怎么就等死了?”任为说,有点不高兴,“最多我们想办法多挣些钱。我甚至可以同意让大家参观一下实验室。不就是需要挣钱吗?有钱、有资源的话,我相信演化停滞问题一定会解决。”
“我才不管这个。刚才我就说了,我才不关心什么演化停滞。停滞好了,只要已经有意识场,对我来讲就已经够了。你面临的是群体的社会学问题,我要解决的是个体的生物学问题。刚才这些,只是我好心给你出出主意,你爱听不听。不过,你等死的事情可不是这个事情。我是说,你真的等死吧!你杀了那么多人,总有一天,会有人权组织来干掉你,或者警察会来把你抓走。”柳杨说着,露出微笑,仿佛看到几个手持冲锋枪的蒙面人,冲进来对着任为扫射。而他为此感到很高兴,忍不住越笑越开心。
“这和我们谈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任为问,他被柳杨搞得头昏脑涨,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柳杨收起笑容,说:“我可以救你。我们是朋友,对不对?我们是朋友,对,朋友要互相帮助。等我成功了,我可以把你送到云球去做个云球人,你就可以逃脱制裁了!在这个世界,你无法逃亡,因为你的生物学痕迹会被追踪。你知道,追踪技术很发达,你很快会被抓回来。可是,意识场只有我能追踪,人权组织或者警察可不会。你到了云球,谁也不知道你是谁,你就安全了。哈哈哈……”他哈哈大笑,又忽然顿住,说:“不过,我知道你是谁。我还是能干掉你……或者抓住你,交给人权组织或者警察,那还是挺有意思。”他抬头凝视着什么,眼睛微微眯着,嘴巴半张着,仿佛正在体会着那种快感,但他凝视的方向,空空如也,只有一个洁白的墙角。
“你疯了!”任为腾地站了起来,“你……你……”他用手指着柳杨,“你真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