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清算林家
一月的皇城依然寒气逼人。
一到入夜时分，街头上就很少有人走动。
一家酒楼的包厢里，正围坐着十几个打边炉的人。
滚烫的奶白色汤汁里，放入鲜红的羊肉卷，肉色一变，便立即被筷子夹出，放在撒着芝麻和辣油的酱汁里滚上一遭，混着翠绿的香叶一同塞进口中，整个人的口腔里爆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美味口感。
这十几个人都全神贯注的涮菜，吃着热菜、喝着热汤，中间时不时的聊些闲话。直到众人都吃了个饱后，才纷纷停下手中的筷子。
一人最先开口道，“今儿个把大家都凑在一起，是为了说一件事。”
其他人心知肚明对方说的是什么事情，这会儿也没人去插话。
“当初三才书坊倒下，是丞相大人牵头做主，咱们才各自分到了不少汤头。几个月前，丞相大人在府上设宴款待那位，结果你们也都知道了，事情谈崩了。”最先说话这人，长着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若是不看他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倒会觉得这还是个正派人。
“现在，我得到消息，说是那位有些动静，很可能是要和谁先算一笔账。今天我把大家凑起来，也是想问问，万一那位找上门了，咱们得怎么办？”
他话音刚落，一位大腹便便的商人便开口道，“来了便来了。我们又没有与那位结下死仇，只是倒卖了她书坊里的一些书籍罢了。她要是追究损失，我们加倍偿还便是。”
这人在皇城书商圈子里也有几分地位，他这一开口，也有不少人跟着点头说是。
国字脸扫了一圈众人，缓缓道，“大家伙儿，也都是这么想的？”
这下没人作声了。大家心里都清楚的很，这个国字脸就是丞相的人。先前丞相自己先是设宴算计了那位，然后又在朝堂弹劾礼部尚书让那位拿了镇南城乡试魁首，没想到被武空侯突然出手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会儿国字脸把他们凑在一起，八成又是要挑事，让他们跟那位对着干。
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人，做的又不是打打杀杀的营生，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谁愿意去干？
见无人吭声，每个人都像是哑巴了似得，国字脸也表情阴狠了起来，他沉声道，“你们可别忘了，当初是谁给的你们好处！你们一个个的都怕得罪西郊那位，就不怕得罪我身后那位吗？”
众商人依然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人吭声。这两位都是大人物，他们谁也不想得罪，姑且就装起了缩头鹌鹑。
国字脸看着眼前这群贼精的商人，心中一时升起了无力感，正当他想着该如何威逼利诱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阵轰隆隆的巨响。
一个坐的位置靠窗的人，连忙推开了窗户。
窗户一开，一股冷风登时就吹了进来，凉飕飕的往人脖子里钻。
开窗的那人打了个寒颤，接着看向远处亮起一片光芒的地方。
其他围坐在桌边的人，也都纷纷挤到了窗户前，看着远处如烟花绽放般的景象。
忽然有人惊讶道，“那个位置，是不是林府来着？”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一阵，最终确定亮起火光的地方就是林府。他们不禁联想到国字脸方才说过那位有动静的话，这会儿一个个只觉得脊背生凉，再顾不得客套，同国字脸道别一声后就匆匆离去。
眼见着这些人一个个都走光了，国字脸借着清冷的月光，看了眼身后的残羹冷炙，又看向远处的那片绚烂，心中不免感概万千。
相爷，我有预感，属于你的时代，就要过去了啊。
丞相府中，刚要入睡的毕英被一阵轰隆的巨响震醒，他起身披衣，在自家夫人的陪同下，来到了后院的水榭楼。
站在水榭楼的最高处，能够清楚看到林家所在的地方，燃起了熊熊火光。
那火光照红了毕英依旧睿智的双眼，他口中喃喃一声道，“已经开始清算了吗……”
林府。
昔日诺大的林氏家族，在林政多日来的迁移之下，如今只剩下为数不多的百来人，还留在这处宅邸里。
眼看着精美的楼阁在眼前坍塌，一个个族人拼死杀向那站在高处的人，却纷纷死在那人的弟子们手下，林政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滴血。
这些日子以来，他从往昔那个风度翩翩的林家家主，变成了一个腰背略显佝偻、面带沧桑之人。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眨了眨自家酸涩的老眼，缓缓走到离那人五米近的地方，前方立即有人亮出兵器，挡住了他的去路。
“慕圣，慕掌门，你当真要彻底毁了我林家吗？我们林家已经知道错了，林家已经完了，难道还不够吗？你就不能放我们一条生路吗？”他几乎是大吼着喊出了这句话。
火光照耀下，脸上被映出火红色光芒的慕莲，微偏着头向这位林家的家主看去，“若是当日，我天下无双派的山门被你攻破，我门下的弟子跪在你面前求放过，你可愿意高抬贵手？”
林政垂首，默然不语。
赶尽杀绝，他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当道理要应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办法接受。
林家毁了，积几代之兴盛，本来在他手上已经达到最高点的林家，就这样毁了。
林家有在朝中位列三公的林家长老，有用吗？林家有富可敌国的财富，有用吗？皇宫里的那一位，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心知肚明，为何不出手阻拦？
一切都是因为实力，他林家没有绝对的实力，所以只能忍气吞声，打落牙齿和血吞，咽下自己昔日所种下的苦果。
林政默默抽出自己腰间的长剑，横在自己的脖颈处，他眼含希冀的看向慕莲道，“千错万错，都只错在我林政一人身上。决定要对付你天下无双派的，也只是我林政一人而已。今夜，我愿自刎于此，只求你放过我的两个孩儿！”
慕莲看他面露死志，却是摇头拒绝道，“我能让你准备那么久，送走了那么多林家精英种子，已是最大的让步。你林政这一脉，必须死绝，这是我最后的底线。你若还有什么底牌，就都亮出来吧！”
林政握剑的手闻言轻轻一抖，他回首看向自己两个最出色的儿子，冲两人露出一抹凄凉的笑容。接着他手腕一横，鲜血顺着脖颈汨汨流出，颤颤巍巍的走了几步后，终于跌落在地。
“爹！”正在拼命和人厮杀的林景文和林景武，见到这一幕，皆是肝胆俱裂。
然而他们一个分神，长剑和大刀下一秒便是透体而过。
一直躲在暗处的张小花，见到林景文被杀的那一刻，整个人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扑在已经倒地的林景文身上，将其抱在怀里，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林公子，林公子，你醒醒啊！林公子！”
林景文勉强用最后的力气，睁开双眼，看着眼前哭成泪人的女子，挤出一丝笑容道，“傻瓜，叫，叫我相公。”
“相公！相公！”张小花的哭声越发哀恫，她连呼几声后，怀里的人终是闭上了眼睛。
发现林景文气息已绝，张小花摸出自己藏在怀里的一把匕首，缓慢而坚决的将其刺入了自己胸口。
感觉到生命正在快速的离自己而去，她面带笑容的趴在此生最爱的人心口上，低声在他耳边说着话，“生不能同裘，死却能同穴。相公，我这一生，知足了。”
火光中发生的这一幕，感染了不少注视着这里的人。
当大火燃尽的时候，整个林家都化作了黑灰中的一片废墟。
慕莲看了这片废墟许久，确定里面再无一活口。看来林家那位用了封血石的老祖，应该是和那群林家种子一起，悄悄迁移走了。
她之所以要留着林家这个尾巴，也是为了给自家子弟长远的磨砺。
温床养不出野花。今夜见了血的弟子们，气势都明显不一样了。
慕莲等人离开之后，有人偷偷来到这里，将废墟中的所有尸骨收敛出来，埋葬到一处隐秘的地方。
一个屹立皇城多年的大家族，就这样轰然倒下了。
小楼深巷里，传来不知名的低吟浅唱声，“碧波玉树莺声晓，皇城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