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斗
“阿未,你说父亲他,还活着吗?”柳明凡将木盒放在腿上,一次又一次看着那个相册。
是不是,思念总会那么长。
苏未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去回答,他是一个不会说谎的人,哪怕是善意的谎言。
孤身一人前去长白山,两年了也不见消息,这样子,还有希望吗?
柳明凡看向苏未,他看到了苏未眼中的无奈,无可奈何却又不得不认命。
“猎妖人,注定了孤独终老。”流风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柳明凡的脑海里,悄无声息。
“不用找了,你找不到我的。”柳明凡四处张望着,试图去找出声音的来源。流风嗤笑一声,语气中留有些笑意,“上次你能见到我,是因为我主动召唤了你,以你现在的实力,想主动见我,不可能。你且先放心,我能感觉到你父亲还活着,只是,不那么完整了。你还是先想办法让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猎妖人吧,本座先歇着了。”
说完,流风便消失了,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柳明凡苦涩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将相册收到盒子里,紧紧抱着。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沉默着,到了家。
“回来啦。”苏未刚打开门,就看到何珍在客厅等着他们,身边是一摞书和一套衣服,还有两个匣子。
“嗯。”苏未点了点头,坐到一边。柳明凡很识趣地坐到了何珍身边,任由何珍抱着他。
“你乔叔说想让你知道一切的时候,我本来是不同意的。我和你父亲给你取名叫明凡,就是为了让你一生命凡,我们不希望你成为一个猎妖人。猎妖人,注定了孤独终老。”何珍松开柳明凡,紧紧拉着他的手,有些落寞,有些无奈。但她还是笑了笑,伸出左手轻轻抚摸着柳明凡的脸庞,眼中泪花闪烁。
“呵,妈,没事的。”柳明凡哽了哽喉,轻轻搭着何珍的左手,笑了笑。他又怎么会不知道父母的一片苦心,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怎么可能没事啊!”何珍突然哭喊出声,死死抱着柳明凡,生怕一松手他就和柳非玄一样,消失了。
柳明凡轻轻拍着何珍的背,没有出声。
苏未也沉默着。
哭声持续了很久,哭哑了嗓子,哭碎了心。
“我去给你们做饭,这是你父亲留给你和苏未的,你们自己看看吧。”何珍抹了抹泪,起身离开。
有些事,既然不得不接受,那就只能面对。
“阿未,你的。”柳明凡看了看父亲留下的东西,看到一个匣子上面写着“苏未”。
“嗯?”苏未没想到老师会有东西留给他,他以为老师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他了。接过柳明凡递过来的匣子,苏未有点失神,他能听到木匣里的东西在呼唤他。
苏未摸了摸手腕上的云谲,有点头疼。
夏也,你到底是谁?
苏未将木匣放到一边,没有打开,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希望柳明凡看见里面的东西。
虽然他并不知道是什么,但他猜到了。
“老师说,等你知道真相以后,就带你去见冥先生,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苏未还在看着那个匣子,没有抬头。
“冥?你见过他吗?”柳明凡本来正在翻阅柳非玄留下的笔记,听苏未这么一说,立马抬起了头。
“嗯,他在杭州,老师离开之后一直是我和他联系。我已经和林老师请过假了,如果要去现在就可以动身。”苏未说着从房间拎出来两个行李箱,意思再明白不过。
傍晚六点,苏未和柳明凡到了萧山机场。
闲茗茶社。
柳明凡没想到在杭州城这种喧嚣嘈杂的城市居然还有这样子的地方,幽静、安宁,就好像一个句话:大隐隐于市。能居住在这里,一定很舒服吧。
“咚咚咚。”苏未叩了叩门,定定地站在门前。
苏未右手轻轻搭上左手手腕,云谲上的黑白流纹缓缓流动着。
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女孩。
“不好意思,今日的茶水已经卖完了,茶社打烊休息了,二位想要喝茶的话,还请明日早写些前来。”女孩深深鞠了个躬,准备关门。
“我们来喝三生茶。”苏未没有阻止她,但也没有任由她关上门。
此时虽然还未到深夜,但凤凰街上却有些寂静,清冷的空气中回荡着苏未的声音。
“二位请。”女孩怔了怔,退让到门侧,为苏未和柳明凡让开了门。
“二位请稍等,先生马上就到。”女孩为二人端上一碟桂花糕,静静地站到一旁。
柳明凡探着头四处张望,观察着这个房间。
古朴的家具,从桌椅到茶具,每一件丢流露着古意。南北面的墙上分别有扇窗,南面窗前有一方石炕,上面布着茶桌;北面的窗边挂着一面古琴,但是断了一根弦。而房间中间有一张茶桌,也就是他们现在坐着的。茶桌西面是一台笔架,上面悬挂着一排竹竿笔;东面是一座香案,案上有一个三清塑像和一个香炉。
不像一个茶室,更像一个祭坛。
茶室的帘子被掀开,柳明凡和苏未齐齐看向那个走进来的黑袍男人。
“辛苦你啦,你先去睡吧。”男人揉了揉女孩的头,脸有笑意。
“嗯。”女孩迷迷糊糊点了点头,便利开了茶室,留下三人。
“冥先生。”苏未起身对黑袍男人行了个稽首,腕间的云谲流纹飞速流转着。
柳明凡见苏未行礼,便学着苏未的样子起身准备行个稽首。
但他被苏未一把推开了。
苏未手里握着云谲,冷冷地看着冥。
“还不错。”冥挑了挑眉,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刀,眼神渐冷。“但是,还不够!”
冥缓缓挥动着手中的茶刀,在空中绘出一道刀光,斩向苏未。
天地一线,生杀一念。
苏未感受到了曾在柳非玄身上感受过的威压,来自天地的威压。柳非玄告诉过他,如果柳明凡知道了真相,就带柳明凡来见这个男人。但是这个男人也许会帮助他们,也可能会杀了他们。
没有这个男人的帮助,必死;若这个男人对他们起杀心,必死。唯有让这个男人给出修复山海镜的线索,才能有一线生机。
但这个男人,终是信不过两个毛头小子,信不过柳家。
苏未毫不犹豫地将云谲插入自己心口,鲜血沿着云谲的黑白流纹奔涌而出,浸满了整个云谲。
“明凡,跑!”苏未低吼一声,云谲剑身崩碎开来,剑身上的黑白流纹搅动着血色飞速流转,在空中隐隐画出一个阴阳鱼,生生撞向飞射而来的刀光。
阴阳鱼飞速旋转,以此来抵消刀光中的无穷杀意。二者碰撞时并没有火花四溅,也没有风云变色,刀光只是被稍稍阻碍了一瞬,便穿透了阴阳鱼。
他终究是没能挡下。
对不起,老师。
苏未闭上双眼,感受着身体被一刀刀地撕裂,心中无怨亦无悔。
“阿未,你怨我吗?”那个夜里,柳非玄就这么坐在他身边,望着天上的月亮。
“不怨。”
“其实你要是怨我,我反而会好受点。”柳非玄伸出手搭上苏未的肩膀,语气有些沉重。“我带你回来,的确是有所私心。我看中了你的天赋,我希望你可以保护小凡,甚至希望你可以替他承受他该承受的。
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了,我也不想你去替明凡承受什么了。
你们,都是我的儿子。”
你们,都是我的儿子。
这句话在苏未脑海中不断飘荡着,不肯消散。
对不起,父亲。
对不起,弟弟。
柳明凡看着刀光穿透了苏未的身体,甚至还没能来得及愤怒,便被冥捏着脖子提了起来。
“像你这样子的废物,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无数的人为了保护你而死亡,而你却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看着那些人死亡却无动于衷!凭你这副模样,还想平定山海界,痴心妄想!这种废物,留你何用?”冥的语气中没有愤怒,也没有嘲讽,只是冷漠,对生命的冷漠。“亏得你父亲为了你谋划这么多,你连他万分之一的心血都对不起!”
柳明凡死死抓住冥的手,想把它掰开,窒息感侵入了他的大脑,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渐渐消散,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帮我。”柳明凡看着眼前通体赤红的流风,语气中满是不甘。
“我凭什么要帮你?”流风还是盘在巨形石柱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柳明凡。
“我死了,你也会受到牵连!”柳明凡恶狠狠地盯着流风,他料定流风就算不顾及他的性命,也会顾及自己。
“哦?你这是,威胁我?”流风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轻蔑与嘲讽。流风扭了扭龙躯,人面贴至柳明凡面前,不达半寸。“你,也配,威胁我?”
流风狞笑着,从齿间挤出每一个字,吐息间席卷着九渊之下的沁心寒意。
“你当真以为自己是小说故事中的救世主么?没了你这个世界便会被毁灭?我等将无处容身?呵呵,”流风身形一转,又盘回石柱之上,冷冷地看着柳明凡,“你死了便死了,我大可等待下一个有灵之人。像你这种连自己都不能看清的废物,还想救世?醒醒吧!”
柳明凡痴痴地看着流风,衬衣已经被冷汗浸透,如果不是从小养成的傲气,恐怕是要被吓得失禁。
“连自己,都认不清。”柳明凡喃喃自语,重复着流风的话。
“我,到底是谁?”
“啊!”
柳明凡痛苦地嘶喊,满腔的悲愤在山洞中回荡着,无穷无尽。
“没有人,有权利让别人为自己牺牲。阿未,等我。”柳明凡站起身,看着愈发虚无的双手,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但是那又如何。
人固有一死。
柳明凡握了握拳,纵身跃出洞口。
虽然掌间的柳明凡已经放弃了挣扎,但是冥没有松手,他能感受到柳明凡的气息虽然很衰弱,但是他还活着。
冥迟疑了一下,眼神突然狠辣起来,左手作掌狠狠拍向柳明凡的灵台。
既然是个废物,那就魂飞魄散好了。
柳明凡的气息突然攀升而起,扶摇直上。
他接住了这一掌。
柳明凡死死握住冥的左掌,左手作爪狠狠刺向冥的肋下,势要和他同归于尽。
但当他的手触及到冥的衣袍时,一阵刺痛从指尖传来。冥的脸上浮出若隐若现的青色绒毛,周身就像是一个火狱,一丝丝细微的火羽在其中流转,不断侵蚀这柳明凡的手。
柳明凡感到自己的手正在被灼烧,手指就像被千百根钢针不断地戳刺,痛不欲生。
他的手指开始消弭,指尖的血肉化为一缕缕黑烟消散在空中,只留下了苍白的骨骼。
这是他从未忍受过刺痛,但他没有收手,就算是拼尽一切,也要让眼前的混蛋受到来自蝼蚁的报复!
只要再一点点,他的指骨便可以戳进冥的身体!
可是他垂下了手。
窒息感已经占领了他的大脑,他已经失去了对他身体的控制权。
该死,为什么不能再坚持一会儿!
柳明凡的双眼失去了神采,垂下了头。
他死了。
但他的手狠狠插进了冥的肋下。
“青毛鸟,这么欺负我的后人,好意思吗?”柳明凡狞笑着抬起头,脸上爬满了红鳞,瞳孔像蛇一样缩成一条缝,声音变得阴测凄寒。“真当我不知道你在指桑骂槐是吧?十二年前没打够,今天再来一场?”
“呵,红皮蛇,我还以为你会看着这小子魂飞魄散呢,你不是最擅长这个了么?”冥松开手,冷冷地看着柳明凡。
“哼。”柳明凡也收回手,靠在墙上,满脸不屑。“大梦千秋,你既然对这小子抱有希望,怎么又起了杀心?”
“那你为什么又不肯出手呢?”冥看着腰间的伤口,任由鲜血流淌,一动不动。
“呵。”柳明凡冷笑一声,昏死过去。
冥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柳明凡,摇了摇头。
“二位,请喝茶。”冥端来一个茶盘,为柳明凡和苏未各自奉上一杯茶。
“啊,你!”柳明凡怔怔地看着冥,再看了看苏未,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梦千秋?”苏未摸了摸腕间的云谲,像是在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冥没有理会他们,奉上茶水后坐到一边,闭目养神。
柳明凡看了看苏未,向他投去询问的眼神。苏未对着柳明凡点了点头,端起品茗杯便饮下茶水。
三生茶,浸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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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时期,天地本是一团混沌,盘古大神从混沌中孕育而出,与之一同诞生的是创世神器盘古斧。
盘古出生时世间处于在黑暗团中,他不能忍受黑暗,于是用神斧劈向四方,一股清新的气体散发开来,飘飘扬扬升到高处,变成天空;另外一些浑浊的东西缓缓下沉,变成大地。从此,混沌不分的宇宙变成天和地两部分,不再是漆黑一片。为了防止天和地重新合并,他不断地施展法术。每当盘古的身体长高一尺,天空就随之增高一尺,经过一万八千多年的努力,盘古变成一位顶天立地的巨人,而天空也升得高不可及,大地也变得厚实无比。
盘古大神临死前,他嘴里呼出的气变成了春风和天空的云雾;声音变成了天空的雷霆;盘古的左眼变成太阳,照耀大地;右眼变成皎洁的月亮,给夜晚带来光明;千万缕头发变成颗颗星星,点缀在美丽的夜空;鲜血变成江河湖海,奔腾不息;肌肉变成千里沃野,供万物生存;骨骼变成树木花草,供人们欣赏;筋脉变成了道路;牙齿变成石头和金属,供人们使用;精髓变成明亮的珍珠,供人们收藏;汗水变成雨露,滋润禾苗。盘古倒下时,他的头化作了东岳泰山,他的脚化作了西岳华山,他的左臂化作南岳衡山,他的右臂化作北岳恒山,他的腹部化作了中岳嵩山。
就这样,山海界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