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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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明月珠

夜色刚起,冬日的风吹不散商贩的叫卖声。

三人随便挑了一家酒楼,在顶楼最深处的包厢里品茶。

孟懿宁面露着犹疑之色,看着师父张霁:“这可行吗?”

张老镇定地说:“可行。”

顾子安没有接话,把玩案几上一条腰带。

腰带是湛蓝色的丝绸,光滑细腻,用金银线镶着流云纹的滚边,泛着烛火微微的光亮。腰带中间是一个银制的如意配饰,周边精雕细琢着三颗铜币大小的明月珠,发出淡淡的微光。

一颗黄绿色的光芒像是春日的茵茵绿草,一颗浅蓝色的明月珠像是涓涓流水,清凉舒缓,而一颗如橙红色的烛火般让人温暖惬意。

三颗明月珠皎洁明圆,似清光照水。

孟懿宁看着顾子安目不转睛地盯着明月珠说到:“瞧你看的这么仔细,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顾子安笑了笑:“你还记得在燕戎,这叫什么?”

孟懿宁一挑眉,扬起了语调:“你可别考我,燕戎盛产明月珠,橙红色和淡蓝色的尤为珍贵。我只在宫宴里见过两次。一次是给王后,制成了一枚牡丹明月簪,淡淡的天青色配上芙蓉石雕刻的花瓣,十分好看。父亲说,等我出嫁的时候,也送我一枚,镶嵌在凤冠上。”她回忆着往事说着,眼中充满了笑意。

孟懿宁俯身用指尖点了点腰带上的明月珠,“哟,还挺凉,估计以后景铮的心会和这个一样凉。他把自己整个身子泡在烫好的酒里,也起不了半分作用。”

顾子安看着孟懿宁红红的脸颊,柔和的一笑:“叫春江水。蓝色为江,绿色是岸边的垂柳,红色为百花齐放。有万物复苏,祥瑞的意思。”

孟懿宁听着解释,嘴角翘了翘:“这事看怎么说。就好比这本是祥瑞的珠子,咱们送了却是希望他不祥瑞,你说这是个怎的意思?”

顾子安看着她脸上骄傲的神色,说起话来像是一只小小的孔雀。

他温言道:“这对于咱们来说,就是吉祥。”

“宁儿,你说王后册封的时候用的这个珠子?”张霁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眯起眼睛问道。

孟懿宁点点头:“那次宴请百官,恰逢大夏,北阳,魏国使臣都在,所以王后也正好炫耀了一番宠爱,而他也借机向众人展示燕戎国力繁盛,珍珠美玉在怀,好酒佳人在侧。”

孟懿宁年幼的时候,去过皇宫很多次。她窝在太后的怀里,像是小公主一般。

太后捧着水净琉璃碗一口一口的喂她蜜桃冰粥,玉勺碰壁叮当响。

一旁的宫女扇着扇子,炎夏的午后仿佛一点也不燥热。殿外的小花园里,有一处听泉亭,四周假山溪水环绕,水流涔涔,碧绿明净。

周围都是修剪好的花丛,株株挺拔俊秀。孟懿宁十分喜爱倒铃一般的花朵,嫣紫色的像是天边的晚霞,花萼洁白,花瓣透着微微的阳光。风动花落,铺了满地。听泉亭内挂着水晶珠帘,纱幔垂曳。

这听泉亭并不是太后命人修筑的。

一百年前,燕戎少数部族进贡了一位美女,琉璃绀色的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间,眼波盈盈,让人魂牵梦绕。她皮肤瓷白,长发乌黑,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风风韵韵,瑰姿艳逸。

燕戎的君主爱惨了她,特按照她的神韵,修建了这座亭子。取了她名字的“泉”字,所以叫做听泉亭。

孟懿宁就时常坐在亭子里,感受着清风和花香,沉沉的睡过去。

虽然有些时候会怀念从前的日子,只是一听那燕戎君主的名字,她就会心生阴寒。

张老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眸色幽暗:“那次使臣你是否还记得?”

我记得,就是那位消瘦的,佝偻着身子,但是说话铿锵有力的宠臣张仲!我一来大夏就认出了他。”

张老思考着,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沉声念了一句:“张仲。”

然后摇摇头,笑了起来:“燕戎盛产明月珠,清光如水,张丞相定是知道橙红色和浅蓝色珠子价值连城。如果识出来这珠子,定会告诉夏王。”

橙红色的明月珠极为珍贵,据说当年燕戎国力孱弱,向北阳俯首称臣请求庇护,使臣带着五十车礼物进贡,北阳王怒斥燕戎无诚意,一概不收。而后燕戎又送来了三十五颗明月珠,其中橙红色的有七颗。北阳王才勉强接受。

孟懿宁问:“如何才能让琏王景铮佩戴这珠子,出席宫宴呢?”

“过两日生辰倒是可以送给他,但是却不能保证他会带着这个腰带去见夏王啊?”孟懿宁叹了口气,塞了一口桌上的荷叶小糕。

顾子安捧起茶盅喝了几口,淡淡清香缓缓的舒展开。“琏王生性喜欢炫耀,又是自己的生辰,当然是穿好的。不用皇上见到。大臣见到就行。”

孟懿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差点呛了水。顾子安连忙伸手帮她拍了两下。“你是想,在生辰之前送?让他生辰的时候带着?这个应景。”

张霁点点头。

“但是喜爱炫耀,也不代表他一定会佩戴。”

顾子安缓缓地说道:“琏王虽然为人放浪,但是又不傻。太贵重的物品,反而不太可能在皇宫大殿上在夏王面前炫耀,招惹不愉快。但是他本人又极喜欢显摆,绝不可能憋着自己。所以他十分可能在生辰那三日穿着自己最扎眼的衣裳。”

孟懿宁想起琏王,他整日穿金带银。某年冬天他戴着一顶皮貉帽,帽檐上一道明黄色掐边,额前镶着一颗鸽子血。

起初孟懿宁以为这明黄色的只是普通的缎锦,谁知这是金线绣成,密密麻麻叠了五层,远看像绸缎一样光亮。

不仅是琏王衣着光鲜,他那些妾们也都一个个风姿绰约,打扮奢华。

孟懿宁在今年的宴会上,见过琏王身旁一位舞妓出身正得宠爱的女子,白嫩的尖下巴,身穿一件驼底彩绣金枝线叶十样锦圆领纱裙。

飘逸的乌发,插着珠花赤金碧玉簪。手腕上石榴镂空金丝镯和脚上的彩丝银铃铛,弄得观者恍恍惚惚。

孟懿宁站在她旁边就像灰土土的小麻雀。

“不过,就算他心思缜密,他的妾们可不是,一定会带出门炫耀。就他们那个样子,别人不知道都难。”孟懿宁笑着:“只不过,咱们还有多余的可以送人吗?”

张老算了算:“小的还有一些,大的就仅剩这个腰带了。”

孟懿宁托着腮,一手又转来转去理自己的头发。她看向顾子安:“你说呢,若是送一些给他的宠妾也算是个确保万无一失的方法?”

顾子安本低着头,一下子抬头正好迎上她的转来转去的眼睛:“这你得问自己,你会用明月珠装饰自己吗?”

“不会。”

孟懿宁想都没想的回答道。

张老和顾子安听完相视一笑。

“你是你,旁人是旁人。不过别人家姑娘确实爱美,你天天灰头土脸的。你看景池送你的簪子,插上多好看。”说着,顾子安还站起身摆弄起她簪子上的翅膀。孟懿宁头一摇,翅膀就翩翩起舞一般。

孟懿宁哼了一声道:“我若是像她们那样,咱们还能有这么宁静的生活?没准早去哪个府里当夫人去了。”

顾子安笑了:“是,是,多亏你这些年安稳。”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得了好东西,确实会带出去炫耀。美的东西自己看不过瘾,人人夸奖才心里舒服。尤其是这明月珠,全天下只有燕戎产,又是这等稀罕的颜色,巴不得天天吊在别人面前让别人惊叹。”她挑了挑眉。

“只是,咱们送几个?”

“两个吧,同东海的珍珠一起做成项链。”张霁说道。

孟懿宁脑中闪过明月珠和珍珠明晃晃的样子。这样的项链带在脖子上,一定十分耀眼。

顾子安说道:“珍珠也不用一等一的出挑,要是太过珍惜,可能这就去了周婉那里。”

张老眯起眼睛笑了笑,皱纹在烛光下染上了暖红色:“已经送过了,和准备送给琏王的这条差不多。若是夏王慧眼,一定能看出来的。”

她听着张老的话,莫名的安心,又拿了一口小点心放入口中,桂花莲子糕入口即化,不由得看着张顾两人:“你们都想到了,这样周全,都不用我在一旁假装出谋划策了。”

“春夏喜欢桂花甜点,今天出来也给她带点回去。”孟懿宁又插了一句。

顾子安应了一声,招呼店家又上来了两盘。

桂花万里飘香,清甜柔和,十分像春夏的性子。她的一双巧手总是不停,春天绣燕子,冬日绣仙鹤。

孟懿宁好几件衣服上的图案,都是出自她的手。春夏比孟懿宁大七岁,而长姐若是还在世,也快这么大了,也该相夫教子了。孟懿宁想起春夏那位在川战上死去的未婚夫,叹了一句。

不知道长姐若是有孩子,会是什么可爱的人儿呢?

春夏对自己的好,孟懿宁收得都心安理得。

虽说是顾子安的丫鬟,但是三人共苦走过这么些年,早就没有再把她当做下人看待。有好吃的也总想着春夏。

虽然有些时候春夏总是惶恐,怕坏了规矩,但是顾子安总说,就三个人还哪里有什么规矩,能好好的活着便好了。

孟懿宁用檀木鎏金筷子把桂花山楂酥饼和枣泥桂花烙一起整整齐齐的摆好。

“这次琏王生辰,燕戎使团会去,百官会去,只是希望这件事情,不会影响到瑞王景池。”孟懿宁说着。

张老叹了口气:“你还小啊。”

“怎么?”

“大夏世子前些年去世,朝堂内定然风起云涌,琏王背靠周家,乃是大夏三大家族之一。又有贵为贵妃的周婉撑腰,确实是世子的人选。至于夏王是否忌惮周家,我们不得而知,周家一直在扩张,想把景铮推向世子位。”张老淡淡地说。

“做君主的要有仁爱之心,要贤明宽宏。你瞧瞧他闹得满城风雨的那几件事情,酒洒莲花河,纳戏子过门,生活上都这么放诞炫耀,在做事上能容得下谁?”孟懿宁道。

“还听说惹了他的下人,若是一个就会就地乱杖打死,若是两个,就让他们互相残杀,活的留下来参军,死的,就死了。”她接着说着。

顾子安笑道:“还记得那年夏天,他邀瑞王和我去军中做客。他的那支军队,纪法严明,赏罚有别,威风堂堂。从士兵恭敬的样子你就知道他还是有一手的。这些年他带兵打仗,在夏王眼里,也算胆识过人。若没有其他事情的发生,周贵妃的父亲周尚书再在朝堂上吹吹风,很有可能就是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