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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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死锁

人肉电脑

包卓然

“正确率,正确率!”我火冒三丈地把小李刚刚提交的数据“啪”的一声砸在桌子上,抄起笔刷刷圈了几个大圈儿,“这儿,这儿,还有这儿!你自己看,这么简单的错误你也犯,这就是你一天的成果?干得再辛苦,结果不对,全等于白干!”

左边办公桌的小张从显示器后面伸出头偷瞄着我,我又转向他怒斥:“还有你,昨天给你布置的任务,这都要下班了,东西呢?这样的工作进度,这个饭碗你还想不想要了?”

小李壮着胆子抬起头,安慰我道:“老大,你先消消气,我们努力赶赶工,这笔单一定能完成。”

我扫视办公室一周,手下的员工们被我一瞪,一个个噤若寒蝉,低头死命地敲键盘。我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说了多少遍了,我们要的是效率,既要保证准确,也要保证速度。我知道这笔业务时间紧,任务重,难度很大,但是大家吃的是金融这碗饭,就必然要承受巨大的压力。这笔单如果顺利完成,我们部门年底就能拿到大笔奖金,如果到最后搞砸了,这么一大笔损失,你们承担不起,我面对上头也扛不住。”我抬腕看了一眼手表,算算时间,一拍桌子,“全部留下加班!今天完不成清算,谁也别走!”

下班时间已过,办公室内依然灯火通明,座无虚席。我给大家叫了工作餐,一边捧着盒饭吃两口,一边握着鼠标在图表上做着标记,投入了数据的海洋……

当最后一个员工终于把结果汇报给我后,时间已近深夜,我打发他回家,自己又把所有数据分析整合,得出最终结论。等忙完这一切离开公司时,大街上已再无半个人影。

这里是S市著名的金融街,也是掌控全国经济命脉的龙盘虎踞之地,自然是寸土寸金,饶是我收入不菲,依然不能负担我们写字楼地下的一个停车位。我快步走向三个街区外的大型停车场,一边穿过马路,一边思考着今后几天的工作。

突然,斜刺里驶来一辆快速行驶的汽车,车里的司机显然也没想到这么晚还会有行人,明显反应不及,等我注意到响亮的鸣笛,车头已近在眼前,而我正在发愁工作上的事,被刺眼的灯光一晃,大脑一时短路,竟呆立在当场,忘了避让。

说时迟那时快,有人在后面猛地拉了我一把,拽得我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在人行道,但也刚刚好与车的后视镜擦肩而过。

那辆差点儿杀了我的汽车连停都没停,喷着尾气扬长而去,转眼就没了身影。

我死里逃生,发了一阵抖,终于回过神来,捂着心窝大口地喘着气。我的救命恩人指着远去的汽车破口大骂,然后回来扶着我,关切地问:“学长,你没事吧?”

学长?闻此言,我仔细打量面前这位气喘吁吁的救命恩人,果然觉得十分面熟。

“潘辰!”我惊讶地叫起来,“没想到会遇见你!”

“嘿嘿……”潘辰憨憨地一笑,“学长,好久不见啊,我也没想到会遇见你呢……学长你刚刚好像没看路啊,在想事情?”

“是啊,工作上的事。”我随口说道,“人果然只能一心一意啊,可惜,可惜,不然工作效率会翻多少倍。”

几年不见,我对潘辰的近况倒是蛮好奇的,便问道:“你小子现在过得怎么样,在哪里高就啊?”

“唉,之前在一个公司工作过一段时间,去年被裁员了。”

“被裁了!”我吃惊地问,“为什么?”

潘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业绩不好呗,公司有的是替代品。学长你也知道,我们金融领域竞争多么激烈。”

我点头称是,优胜劣汰,弱肉强食,本就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在这个行业尤甚。

潘辰看着我,不无辛酸地说道:“毕竟,跟学长这样的天才不同,我们这些学渣,只为求生存,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我的本科专业本来是计算机科学,大三时,我修完了计算机系的所有主要课程,将目光投向了当时大热的金融业。经过一年的准备,我以总分第一的成绩考取了S大金融系研究生,研二时更成为院长的助教,负责指导金融系的本科生们。因为这一点,我对学弟们都比较了解,可以说,潘辰是所有学生中最刻苦的一个,但他专业成绩一直平平,有些在我看来比较简单的内容,他往往需要钻研许久才能领悟。也就是在那时,我第一次意识到,世间真的存在一种叫作“天赋”的东西,而潘辰的天赋无疑不在金融这一行上。好在自古勤能补拙,他废寝忘食加倍努力,最终得以顺利毕业。

我无言以对,彼此都知根知底,此时如果过分谦虚,反倒显得虚伪。我试图转移话题:“这大半夜的,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潘辰突然颇显局促,手下意识地往身后藏,支支吾吾地回答:“没……没干什么。”

我注意到,他的手中有一叠印刷品,我向旁边看去,突然冲远处打了个招呼:“呀,你也在这儿!”

潘辰回头寻找是谁,我趁他不备,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东西,借着路灯细看。

“快速信贷,安全低息,联系方式××××××。”

我张大嘴,难以置信地看着潘辰:“你好歹也是S大金融系的毕业生,居然大半夜在金融街贴小广告?”

潘辰犹豫了一下,眼圈突然红了,他说:“学长,我爷爷病了,我需要钱!”

我愕然。我对他的家庭略有耳闻,父母早逝,爷爷是他唯一的亲人,爷爷病倒对他的打击着实不小,为了给爷爷治病,他恐怕能做出任何事来。

我想了想,也只能毫无建树地安慰了他一番,然后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钱递给潘辰:“拿着吧,不太多,毕竟有点儿用处。”

潘辰一番推托,我硬塞给了他,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转头向停车场走去。到停车场我回头一看,潘辰还呆立在原地,看着我离去的背影发愣。

我以为我不会再见到他,至少短期内不会。可谁能预料,命运会很快安排我们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场合再次相遇。

3个月后的年中考核,我们部门无功无过,但还是有两位员工被末位淘汰。

我正在安排这两位员工的离职事宜,人事部门打来电话,新人的复试面试马上就要开始,我作为考官之一,只得赶紧赶了过去。

头几位应试者表现平平,我和其他几位面试官都不甚满意。主考官念出下一个人的名字:“下一个,潘辰,进来。”

我微微一愣,转念又一想,那个笨小子怎么可能通得过我们以变态著称的笔试进入面试程序,一定是有人和他同名同姓罢了。

可是当应试者走进考场,向各位考官问好时,我惊讶地发现,来者还真是我认识的那个以勤补拙的学弟潘辰!

潘辰也看到了我,面露惊喜,我偷偷向他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

面试开始了。

人事部门先问了几个常规性的问题,潘辰回答得很严谨,想必已有了充分的准备。

轮到我和另外两个专业考官了,我顾及潘辰的水平,问了一个较为简单的问题,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我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这小子终于长进了。

但是接下来,我旁边的考官从题库里挑了一道很难的题,这道题涉及几个分散知识点的结合,难度颇大,我心想,潘辰恐怕要栽了。

潘辰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了解几个不同的知识,第一部分在教科书的160页。”然后,他竟然一字不差地把这一页的内容背了出来。紧接着,他又接连指出了其他几个知识点的出处,并且都背诵出来。最后,他把这些内容串连起来,进行了严密的分析,给出了完美的答案。

全场所有人都被他吸引住了,直到潘辰说道:“以上就是我的答案。”主考官当场决定,把题库中的标准答案换成潘辰的答案。有几个人甚至鼓起了掌。

我吃了一惊,想不到3月不见,这小子竟然精进如斯。我突然很想试探一下他的水平,于是给他出了一道我读研时在外国期刊上遇到的难题。这个问题我当年算了整整一上午,相信在场没人能做出来。出题后,我特别强调,计算量很大,所以他只需要给出思路即可。

潘辰笑了笑,突然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保持了两分钟。

“潘辰!”我试着叫他,没反应。

我们面面相觑,我心里有点儿发慌,走过去推了推他,他还是紧闭双眼,毫不理睬。

出事了!赶紧叫急救!我摸出手机,正要打急救电话,潘辰突然一下睁开眼睛,看着我,缓缓地说:“最后的期望值是13.4万。”

我浑身一震,慢慢转向面试官们,极力压抑着声音中的激动,说道:“他答对了!”

紧接着我向潘辰伸出手大声说:“小潘,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想不到几个月不见,你进步这么大!欢迎加入我们公司!”

潘辰笑着握住我的手,答道:“谢谢学长!”

我的行为有两个意义。第一是代考官们拍板,这样一位人才,我们不可能放过。另一个则是向几位领导明示,这人是我的学弟,自然也要进入我的部门,成为我的嫡系人马。其他几个部门经理这时才反应过来,心里想必在狠狠地咒骂,但表面上依然热情地挨个和潘辰握手表示欢迎。

最后,我揽着他的肩膀送他离开,告诉他:“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就可以来办理入职手续了。”

不出所料,潘辰果然被分配到我的部门。

第二天,他来报到时,与正在收拾东西滚蛋的小张擦肩而过。小张重重地哼了一声,我装作没听见,指着他空出来的格子间对潘辰说:“小潘,以后你就坐这里。”

同事们对潘辰在考场上的表现多有耳闻,纷纷围过来热情地表达关怀,办公室一时甚嚣尘上,很是热闹。

潘辰调整好了桌椅高度,又把鼠标改成惯用的左手,这个格子间的前任主人的最后痕迹就此烟消云散,好像他从未存在过。

我对潘辰说:“先熟悉一下环境,你专业基础很好,我看下午就可以开始工作了。”又转向他对面的小李,“你多多照顾一下新人,下午把让你做那份图表交给他试试。”随后我又叮嘱了几句,才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下午1点,午休结束,开始工作。

过了一个多小时,潘辰敲敲门,走了进来。

我以为他有什么问题,放下笔问他:“什么事?”

潘辰递给我一张打印出来的图表:“学长你看看,做成这样行吗?”

我惊讶极了,半信半疑地问:“你……这就做完了?”

“嗯,”他点点头,“你过目一下吧。”

这份表小李花了两天还搞不定,我翻阅潘辰的图表,完成得清晰明了。

面试刚结束,我还存有疑虑,以为潘辰恰好看过相关资料,所以知道那道题的答案,现在我终于确信了,几个月不见,潘辰从以前资质平平的小学弟,一跃成了天才。

我盯着潘辰的眼睛,想要从他身上挖掘出这种飞跃的秘密,然而他一脸平静,无懈可击。

我表扬他:“不错,完成得很好,回去歇一会儿吧,明天给你别的任务。”

第二天,我交给潘辰一些复杂的工作,我相信他能完成。

开始工作没一会儿,小李连门都没敲,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慌什么啊,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不淡定!”我斥责他。

小李咽了下口水,语无伦次地说:“老、老大,你快去看看潘辰吧,他的样子太吓人啦!”

我赶紧出去,走到潘辰的格子间。

潘辰在认真地工作,但他的动作太快了。他的左手握着鼠标飞速移动,而右手则在键盘上跳跃着上下翻飞,双手一刻不停,似乎根本不需要思考。不知情的人,会把他当成一个手速惊人的游戏高手。更可怕的是,他的两只眼睛在眼眶里飞快地转动着,像两只高速运转的齿轮,完全不像是人类的行为。

我观察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他的眼睛在左中右3台显示器之间逐一停留,不断循环,但切换得太快,便成了飞快的旋转。

“潘辰!”我叫他,他听不见。

我又上去推他,他也毫无反应,跟面试时一模一样。

我想了想,抬手把中间的显示器关了。

潘辰“啊”的叫了一声,抬起头,仿佛刚从梦中惊醒,手和眼睛也恢复了正常。他似乎刚刚看到我,奇怪地问道:“学长,怎么了?”

我敲敲他的桌子,说:“跟我来。”然后领着他回到了我的办公室。

两人就座,我盯着他的眼睛,尽量蓄起威严,沉声问:“说吧,这到底怎么回事?”

潘辰果然有点儿底气不足,他小声问:“什么?”

“你不可思议的进步,还有你吓人的工作方式,这一切太古怪了。潘辰,这3个月,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潘辰明显在犹豫。我板起脸孔,说:“潘辰,你的确很有才干,但是我们公司不敢接纳来历不明的怪人。”

潘辰犹疑地看着我,说道:“学长,你是我的恩人,我可以告诉你,但是这里面涉及保密协议,请你一定为我保密!”

我点点头,回答:“只要不违法,我是不会多管闲事的。”

潘辰喝了口水,开始了讲述:“你知道去年得了诺贝尔奖的陈教授吗?”

“嗯,知道,当时新闻上大肆报道了一番,我记得他是因为对人类大脑的研究成果而得到了医学奖,是吧?”对于第一个得到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的中国人,媒体进行了长篇累牍的报道,所以事情过去一年,我仍有印象。

“是的,就是他。”潘辰说道,“3个月前,我爷爷得了重病,需要大笔的医疗费,我的那点儿积蓄没几天就花光了,我只好到处找挣钱的机会。”

我点头表示记得,当时遇见潘辰的情景历历在目。

“一个偶然的机会,有人告诉我陈教授在募集一个实验志愿者,实验有一定的风险,但是报酬异常丰厚。我立刻联系了陈教授。也许是看到我出自名校,又正好缺钱,陈教授最后选择了我,并且提前支付了全部报酬,我就是用这笔钱治好了爷爷的病。”

我若有所悟地问:“陈教授是大脑研究的巨擘,莫非你现在的能力和这个实验有关?”

潘辰点点头,回答:“人类大脑的思维过程,说白了,就是生物电信号的传递过程,这你了解吧?”

“当然。”我在本科学计算机时,曾经选修过一门有关前沿计算机技术的课程,介绍生物计算机时,教授将人类大脑与计算机的构造做了一些有趣的类比,令我耳目一新,所以即使是多年后的今天,我依然保留着记忆。

“这个实验的基本原理,就是用电磁脉冲刺激大脑的某些区域,强化特定的电信号,从而达到增强大脑能力的目的。”潘辰介绍道。

“嗯,没记错的话,这种技术应该是叫经颅磁刺激,磁信号可以无衰减地穿过颅骨,改变生物电流的幅值,直接刺激大脑神经。针对大脑不同部位,的确能收到各异的效果。我记得美国科学家就研究过,用磁场刺激大脑海马体可以提高记忆力,还可以增强肌肉的响应。”我努力回忆,“但是这些研究已经有人做过,陈教授做这个研究又有什么意义?”

“哈哈,原来学长你还是内行。”潘辰很惊讶,“看来具体原理你可能比我还懂,陈教授说,他发现了一种新的方法,用磁脉冲信号,不仅可以简单地调节生物电信号的大小,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电信号传递的内容,用这种方法对大脑不同区域进行精密调节,能够最大程度地激发大脑潜能,让大脑分管不同神经的区域能够同时工作,而不是同一时间只能专注于一件事。通俗点讲,实验者可以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三心二意,大大提高工作效率。”

我目瞪口呆,这种技术简直匪夷所思,远远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我试着用自己熟悉的领域加以解释。

“也就是说,”我思索片刻说道,“你接受了这个实验,现在大脑已经变成了计算机的并行结构,可以实现多任务的同时处理?”

“没错,就是并行!所以我可以将工作分拆成几个部分同时完成,速度自然快了很多。此外,由于大脑的各个功能得到增强,又可以不受干扰地工作,我的计算、记忆、专注度等能力也有了显著的提高,这是实验的另一个收获。”潘辰总结道,“速度,专注,这就是我高效率完成工作的原因。”

我终于明白我挖到了怎样一块宝贝,我眼前的潘辰有着超人的大脑,代表着业内无人可及的工作效率,得他之助,我们部门的业绩一定会高歌猛进,我个人的前途也是一片光明了。

我想了想,问潘辰:“公司里别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吧?”

“我只跟你说过。”

“好!”我拍拍潘辰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你的能力超出常人太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件事还是低调为好。这样吧,你去找副墨镜,在单位就戴着,把你的眼睛遮上,别吓到其他同事。而且你最好分出点儿精力关注一下周围环境,不然别人叫你你都听不见,他们就会产生怀疑的。”

潘辰点头答应,我又表示了一番对他的器重,让他出去了。之后,我找机会对同事们解释了一番,说潘辰患有眼部疾病,见光流泪,只好在办公室也戴着墨镜,慢慢的,同事们也都习以为常了。

而潘辰的效率果然是出类拔萃的高,托他的福,我的部门不再需要加班,业绩也跃升为公司第一。我逐渐把所有重要工作都交给他,潘辰是个老好人,又经常帮别的同事做一些他们力不能及的工作,而这所有的任务,他全部都出色地完成了。

潘辰将这样的高效率保持了几个星期。这一天,我正在办公室工作,上司给我发来一份很重要的资料,让我尽快处理好,我理所当然地打算把它交给潘辰。

我走向潘辰,看见他还是在疯狂点着键鼠,眼睛被墨镜挡住,想必也是在3个屏幕间飞速移动吧。我突然想起早晨刚交给了他一项高强度的工作,现在再给他加重任务,会不会有点儿超负荷?不过转念一想,他可是多任务处理的“人肉计算机”,这点儿并行度,应该不在话下吧?于是我打断了他,给他布置了新的工作,叮嘱他几个任务都要抓紧。他点头表示了解,又投入了高速并行的工作模式之中。

潘辰来了之后,我的工作轻松了很多,主要负责做一些重要决策和最后的审核工作。不知不觉,已临近下班,我有点儿奇怪,按潘辰的速度,交给他的工作应该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今天却没见他来汇报。我决定去看看他。

不对劲!

一走近他,我就发现了问题。他的左手握着鼠标,右手放在键盘上,脸也面对着显示器,姿势一如往常。

可是,他却一动不动。

我走过去,在他耳边轻轻呼唤:“小潘?潘辰!”

没有反应。

我又拍拍他,潘辰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工作太繁重,以致他关闭了对外界的认知?

我抬起手,把他的墨镜摘了下来。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显示器,整个人如同一个泥塑木偶,呆呆地坐着。

我慌了神,颤抖着把手伸到他的鼻子底下……

还好,还有呼吸。

这是怎么回事呢?我陷入了思考。

潘辰现在的状态,显然不是普通的昏迷或休克,只可能和他所接受的实验有关,他的情况与其说是失去意识,反而更类似于计算机在程序运行时陷入了异常状态。

异常?我觉得自己找到了方向。如果潘辰的大脑真的参考计算机的构造与原理被改造成了一台性能强大的“人肉电脑”,那么出现与计算机类似的BUG也不无可能。关键是,是什么条件触发了这个罕见的BUG呢?

潘辰的三台显示器上并排展开了四个窗口,两个是我安排的工作,一个本来是小李的任务,一个则是员工每天必填的工作总结。这个时候,我无暇顾及小李的偷懒,仔细观察潘辰的情景。他的左手控制着鼠标,停留在第一个窗口上,右手放在键盘上,正在往第二个窗口的文档打字。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的眼神正停留在第三个窗口的数据上。直觉告诉我,他的大脑恐怕正在进行着第四项任务的分析运算。

我心中一动,这种怪异的排列对我来说似乎有一种奇妙的熟悉感……

我思考良久,突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但是,首先,我要确认一件事。

我从潘辰的口袋里找到他的手机,一番查找,很快就在“联系人”一栏中找到了“陈教授”三个字。我深吸一口气,拨打过去……

与陈教授的一番交流,证实了我的猜想,潘辰是金融学出身,对脑科学和计算机科学都知之甚少,他并没有完全理解这个实验的原理。

他的大脑的工作方式,不是并行,而是并发!

而并发的工作方式,有时会导致一种异常状态——死锁。

他的大脑现在无疑在高速地运转着,却不能进行任何工作,只是在一味地空转。这有点儿像我们平时遇到的死机现象,而对付死机,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当然是——重启。

注射药物让他昏睡过去?倒也不失为一个方法,但办公室条件有限,上哪儿去找安眠镇静针剂?况且剂量如果拿捏不准,弄不好要出人命的!送他去医院?这个会喘气的活体木偶可是条壮汉,送他到医院去,我一个人怕是没有足够的体力……没关系,我还有更加简便的方法。

虽然粗暴了点儿。

我向四周看看,同事们早已下班,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在资料架上稍微选了选,抄起一本比门板还厚的金融资料图书,正要动手,我想了想,还是脱下外套在上面紧紧缠了几圈,然后伸展四肢,挥臂练习了几下棒球的击球动作。

然后,向他的后脑勺重重挥了下去!

陪了潘辰4个小时,他终于悠悠醒转,在我的办公室里,一边揉着脑袋向我抱怨下手太重,一边喝着速溶咖啡,等待我的解释。

我端着咖啡罐和热水壶走到桌前坐下,时隔多年后,又一次开始了对学弟潘辰的教导。

“你看,我现在想要冲一杯咖啡,需要咖啡罐和水壶。如果我先拿到咖啡,”我伸手拿起咖啡,往杯子里放了两勺,“又拿到水壶,”我又将热水倒入杯中,“一杯咖啡就冲好了,任务完成了,对吧?”

潘辰点点头,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我接着说道;“如果你也想冲一杯咖啡,你开始的比我晚,当我放下咖啡罐,你把它拿起来,我放下水壶,又被你拿到了,这样,我有了一杯咖啡,你也可以冲一杯咖啡,我们就完成了两项任务。”

这里的逻辑很简单,潘辰点头认可。

“那么问题来了,”我继续说,“如果我俩同时想冲一杯咖啡,我拿到了咖啡罐,”我拿起咖啡罐,又把水壶推到他面前,“而你拿到了水壶,我们都想尽快完成自己的任务,不愿放弃自己手头的资源,又都拿不到别人的资源,会怎么样?”

潘辰答道:“我俩会互相等待对方放手,但谁也不会放下自己的资源,所以,我们会无尽地等待下去。”

我赞许地点点头,道:“我的课讲完了,这就是死锁。”

潘辰的超级大脑立即搞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分析道:“当几个工作需要同样的一样或几样资源,它们又各自占有一样资源不愿放弃,就形成了死锁。我工作时同时需要几样资源,左手握鼠标,右手敲键盘,眼睛看屏幕,大脑分析运算。当时,我用鼠标点击第一个页面,右手在第二个窗口打字,眼睛看着第三个窗口,大脑又在想着工作总结,四项工作各占一样资源互不相让,最终进入了死锁状态。”

“不错,”我补充道,“我已经跟陈教授确认过,事实上,你的大脑工作在运用并发的方式,而不是你以为的并行方式。并行方式,是指两个任务可以同时处理,完全独立地运行,需要两个以上的处理核心各自为政。而并发方式则是把任务分成几份,在它们之间快速切换。事实上,同一时刻,你的大脑还是在处理一项工作,只是切换得太快,宏观上,它们就在同时进行了。以前你同时进行两项工作,或许大脑还可胜任,但当任务多达四个,一段时间之后,你的大脑不堪重负,一个疏忽,在切换时出现了错误,把资源分散给了不同的任务,于是造成了死锁。”

潘辰这下彻底明白了,他想了想,又问道:“学长,你看,有什么解决办法呢?”

“我刚才也在想这个问题,解决死锁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增加资源,如果你有两个大脑四只手,一切就都解决了,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另一个方法仅仅是我的设想,你可以试试。今后,你每次开始工作前,都要先在大脑里排出工作的优先顺序,每当任务之间切换时,都要先想一下,是否有可能发生冲突,如果有可能,你就要按照这个顺序,把排在前面的工作优先完成,而不是让它们平等地竞争。这样,优先的任务可以先占有全部资源,死锁也就可以避免了。你可以先训练一下,刚开始也许会很慢,但时间一久,等你适应过来,效率就会恢复了。”

潘辰立刻领会了我的用意,点头道:“好的,就这么办。”

我提醒道:“别忘了,呼吸、心跳等工作是最优先的,首先,你要保证自己活着。”

潘辰按我的方法开始练习,刚开始,他的效率大打折扣,但经过多次实践,他的大脑形成了条件反射,将反应时间缩到了最短,于是他的工作效率又恢复到了原先的水准,而死锁现象也再没有出现。

我大感欣慰,看来,潘辰终于又恢复成为我们部门的头号利器了。

这天的会议上,有一个重大议题需要讨论,我们将要决定是否收购一家业内的竞争对手,必须在3天内拿出意见。我力主并购,除了基于公司利益考虑,还有一个私人原因——总经理即将退休,副总必然顺位,如无意外,空出的副总位置,将在我和另一位部门经理之间产生。这家待收购公司的副总恰巧是我的同学,自然共同进退,如果并购成功,公司结构调整后,我们将在公司里掌握更多的话语权。

不过,我的竞争对手大概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竭力反对这次并购。我们双方在会议上针锋相对,吵得不可开交。

我停止了争执,微微一笑道:“罢了,看来我们是谁也说服不了谁了,不如这样,我们金融行业向来是数字说话,这几天,我们把这家公司历年的财报、与我们的合作与竞争情况,以及我们从其他渠道得到的商业情报都细致地评估一遍,做一份分析报告,三天后的会议上,大家来做最终决定,如何?”

总经理略加思考,同意了我的提议。

要知道,公司历年财报信息加上其他大小情报,数据量可谓浩如烟海,凭一个部门的内部力量,想在3天内得出精确的分析报告无异于天方夜谭。但我可以,我有潘辰。

会后,我回到部门,潘辰正趴在桌子上打盹,我把他叫进办公室,给他单独布置任务。

“小潘,把这个公司的历年财报和我们能打探到的所有信息都分析一下,整理一个详细的报告,一定能说服总经理和董事会并购这家公司。再做一份详细的并购计划书,另外,想一想对方可能反对并购的理由,给我一一反驳掉!”

3天之内要完成这么多工作,听上去简直惨无人道,但我了解潘辰的能力,他足以胜任。

潘辰正要离开,我叫住他:“这个事非常重要,越快、越详细越好,去吧。”

午休时间,大家都去就餐,我看到潘辰依然在埋头苦干,过去拍拍他说:“小潘,不用这么拼命,先吃饭。”

“学长你先去吧,不知怎么回事,我没什么食欲。”

话既如此,我只好留下他,自己去吃饭了。

到了下班时间,我看到潘辰还在工作,没有离去的意思。我对他说:“小潘,这些工作明天做也来得及的,别人都要把我当成剥削劳动力的资本家了。”

“嗯,学长,我把这部分做完就走。”

我看着卖力工作的潘辰,心里十分感动,暗下决心,等我升职了,一定不能亏待他。我夸奖他一番,离开了公司。

然而事情变得诡异起来。

第二天,当我准时来到公司,看到潘辰的样子时,吓了一大跳。

他双眼布满血丝,挂着重重的黑眼圈,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但他依然在对着电脑,疯狂地敲着键盘。

我大为震惊,问潘辰:“你到底几点来上班的?”

潘辰带着哭腔,惶急地回答:“我还没下班呢,我,我停不下来了!”

潘辰没吃饭,没睡觉,在办公室工作了一天一夜!

我惊呆了:“你疯了吧!工作再重要,也不能不要命啊!”

“我知道,可是我明明知道该停下来休息,但大脑就是不能停止思考去干别的,只能一刻不停地做这份工作。我要饿死了!”潘辰疲倦地回答。

我终于意识到,又出问题了!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我很快想到了一种可能的解释。

潘辰的优先顺序表上,排在第一位的,一定是呼吸、心跳等保持生命体征的工作,第二位,应该是吃饭、睡觉等提供生存能量的行为,然后也许会是打盹、偷懒、发呆、开小差等日常行为,接下来才是工作内容的逐一安排。

跟一部分人所以为的不同,人在睡眠时,大脑并没有完全停止工作。事实上,一部分大脑皮质和神经细胞会进行休息,而另一部分则会更加兴奋。这也是有人梦游、说梦话的原因。因此也可以理解为,人在睡眠时,仍然需要一些特定的脑部资源。我的专业知识有限,无法确定究竟是大脑的哪些部分导致了潘辰这次的行为异常,人脑的奥秘无穷无尽,科学发展至今,依然不能窥其万一,潘辰的实验又如此复杂,我所能做的,也仅仅只是猜测。

假设,人在睡觉时,依然需要大脑的某部分保持活跃状态,没有它,大脑就不能正常睡眠,我们称它为资源X。再假设,人在日常活动,例如小憩、放松、打哈欠,或另外一些生理活动时,也需要用到资源X,如果真是这样,就会导致一种奇怪的现象。

我猜想,大概是由于我反复强调这次工作的重要性,潘辰把这份工作的顺序提到了日常活动的前面,排在吃饭、睡觉的后面。这就意味着,工作没有做完,他就不可以偷懒、发呆、开小差,这本是一件好事,却造成了意外的后果。我给他布置任务时,他正在打盹,占用了资源X,而这时,他的工作插进来,排在了打盹的前面,如果他不完成所有工作,他就不可以将进行到一半的打盹完成,资源X也就被无限地占用。不幸的是,资源X正是人的睡眠所不可或缺的,资源X不被释放,他就不能进行深度睡眠。种种巧合导致的最终结果是,本来优先于工作的睡眠,由于资源X被低优先级的任务占用,反而被压在了工作的后面,工作不完成,他就永远不可以睡觉。想必,不能吃饭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这种现象在计算机科学上也时有发生,叫作“优先级翻转”。

这是一个很疯狂的猜测,但由于潘辰自身的特殊性,这个猜测的可能性很高。我对这个匪夷所思的意外简直束手无策,看来,手头工作做不完,他就不可能停下来,但看潘辰现在的样子,他似乎随时都可能昏死过去。

我只好动用私人关系,找我的医生朋友帮忙,来给他注射上营养液,防止他虚脱,又对外编造了一些生硬的借口,对他的行为异常进行搪塞。

半死不活地挂着点滴狂敲键盘的潘辰,成为办公室中的一道奇景。

潘辰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连续工作了32个小时,在文件保存完毕的一刹那,潘辰一头栽倒在办公桌上。

我赶紧让人把他送到医院,幸好,他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需要休息。我长舒一口气,给他放了两周的假,告诉他,现在,好好休息是最高优先级。

两天后的决策会议上,我用精准严密的数据让所有人都心悦诚服,用完备细致的规划让领导们赞不绝口,用鞭辟入里的论证让对手哑口无言。

董事会当场决定完成公司并购,由我全权负责。

我方完胜。

然而我知道,荣耀归于我,功劳归于潘辰。

会议结束后,我去医院探望潘辰,卖力地表扬和感谢了他一番,顺带给他解释了这次他行为异常的原因。

潘辰静静地听完,想了一会儿,说,看来这个实验还是考虑不周,产生了不少的后遗症,以后指不定还会出什么乱子……正好昨天陈教授打来电话,回访的时间到了,他打算让陈教授想想办法,看看能做什么改进。

我当然支持,又叮嘱他以后万万不可以这么拼命,这才离开医院。

两周后,潘辰休假结束,回到公司上班。

我问他:“陈教授怎么说?”

潘辰轻描淡写地回答,“说是对什么胼胝体动了个手术,进行了改造,现在能真正同时进行两件事了。”

我对胼胝体这个名词略有印象,出于好奇,我上网搜索了一下。

这一搜索,令我颇为不安。

简单来说,胼胝体就是桥接大脑左右半球的通信枢纽,能将一侧大脑皮层的活动传给另一侧,例如,如果右手学会了一种动作,左手虽然没有经过训练,但也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完成这种动作,这正是因为左脑将右手的学习活动通过胼胝体传给了右脑。历史上曾用胼胝体切开手术来治疗严重的癫痫病患者,经过这种手术的人大脑左右半球完全分离,被称为“裂脑人”。胼胝体切开术对治疗癫痫病立竿见影,却带来了其他意想不到的问题。一个比较诡异的案例是,一天,一个裂脑人的医生看到她的左手正在解扣子,但她自己却不知道。经过提醒,她赶紧用自己的右手去重新系上扣子,但只要右手一停,左手就会再去把扣子解开。后来,她的左手还会不知不觉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拿东西,所以她经常莫名其妙地丢东西。到了后期,她甚至出现了人格分裂的倾向……

这些古怪的案例看得我脊背发凉,只好暗暗安慰自己,陈教授是世界级大师,他的方法不会是这种简单的切开手术,肯定有什么复杂、高级的保护措施。但是同时,我也提醒自己,对潘辰要多多留心,别再出什么意外了。

等到潘辰工作时,我让他摘下墨镜,仔细观察,他准备了两套键盘和鼠标,双手各用一套,而他的两只眼睛竟然可以分别看向不同的方向,这样,双手和双眼,就成为了两副独立的操作系统。他的右脑控制左手和左眼,左脑控制右脑和右眼,他现在的表现无疑暗示着,他的左右半球已经可以独立工作了。看来,陈教授果然对他的胼胝体做了不小的改造。

对大脑的二次提升取得了显著成果,从此,潘辰保持了一贯的高效率,也再没有出现以前那些异常情况。

随着时间流逝,我渐渐放下心来。

一晃到了年底,年后总经理就会卸任,对于拿到副总的位置,我信心满满,但仍不敢大意。我的工作变得忙碌起来,一方面,管理工作和年终总结是不能交给潘辰的,另一方面,我总觉得这小子最近有些反常,对我的命令也不像以前那样巨细无遗地认真执行了。功高盖主,自古有之,不得不防。而我的竞争对手也在蠢蠢欲动,想在年关之前抓住我的破绽翻盘。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我经常在办公室暗中观察潘辰的举动。现在,他正在打手机,寒暄了两句,他边打着哈哈,边若无其事地走出办公室。

我觉得苗头不对,他似乎在有意避人耳目。他刚一出门,我招呼小李过来,吩咐他去偷听潘辰的电话。

10分钟后,小李带着一脸的幸灾乐祸回来汇报:“老大,潘辰要跳槽!他在和对方谈报酬,他们可是花了大价钱!”

我知道小李被潘辰压得抬不起头,可是他那幸灾乐祸也表现得太明显了。我挥挥手让他走,自己陷入了沉思。

现在正是关键时期,如果潘辰真的在此时撂挑子不干,我的业绩必定会突然下滑,而万一他去了我们的对手公司,我无法留住人才,更是难辞其咎。这对我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

我意识到,我以前是太倚重他了,现在已是骑虎难下。潘辰只有一个,如果他走了,我到哪里去找替代品呢?

真的没有吗?

或许可以再造一个这种“天才”?

有没有人愿意冒着手术的风险,将大脑潜能开发到极限,从此可以在行业内呼风唤雨?有没有人现在正处于生死一线,急需借助超常的力量渡过难关?有没有人其实在心里忌惮着比自己还能干的部下,曾经的天才光辉已经彻底被部下所掩盖?

或许……那个人……是我?

我想了一遍,一遍,又一遍,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把潘辰叫到办公室,和蔼可亲地问道:“小潘啊,我看你最近状态不太好啊,是不是你之前的手术有什么问题?”

潘辰淡淡地回答:“谢谢老大关心,我没有问题。”

我不死心,又接着问:“要不这样,你把陈教授的联系方式给我,我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关心下属,本来就是上级应该做的。”其实当初我和陈教授通过电话,但当时救人要紧,慌张中我居然没有抄下陈教授的电话号码。

潘辰竟然笑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这样噙着一丝笑意,默默地看着我,但我感觉到,他已经将我彻底看穿。

他果然变得不一样了。

我尴尬地咳嗽一声,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小潘,现在是我升职的关键时刻,我需要竭尽所能加强自身实力。你放心,你是我的嫡系人马,只要我当上副总,这个部门经理的位置一定是你的!”

潘辰犹豫了。他在思考。我看到,他的两只眼睛瞪向左边,又一下子转到右边,这样反复了几次。忽然,他双手抱头,发出低沉的呻吟,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痉挛变形的脸淌下来,像是在经历巨大的痛苦。

我恐惧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一切停止了。潘辰平静下来,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抬起头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用右手抓起笔,在桌上的便笺本上写下了一行地址。

然后,他看着我笑了笑,轻轻地说:“老大,一言为定哦。”之后,他便离开了办公室。

我被刚才的一幕吓坏了,但犹豫一番,最后还是决定去陈教授那里看看。

谁能想到,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获得者的实验室,竟然建在郊外。

我开车向潘辰留下的地址驶去,穿过极尽繁华的S街,也经过方兴未艾的城乡结合部。

车窗之外,各色人等擦肩而过,去展开自己的人生。有人在马路上行色匆匆、心力交瘁,有人则在豪车里左拥右抱、享尽荣华;有人在为下一顿饭的着落担忧,有人却在为推不开应酬苦恼;有人用健康换取金钱而义无反顾,有人想花钱换回健康却求之不得;有人胸怀大志,可惜时运不济,不得施展,有人却看尽浮华,只想粗茶淡饭,了此残生。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对自己所拥有的视而不见,却在艳羡着别人那不可能属于自己的资源,形成一个又一个无解的死锁,永无休止……

我站在陈教授实验室的门前,带着最后一丝踌躇。

忐忑之中,我并没有看到,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一闪,一条信息发送进来。

信息很短,只有5个字:

学长,不要去!

发信人:潘辰。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