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尸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猎手,却忘了身在他人的彀中。
504门口,黑猫孤独地蹲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门看。仿佛它的眼睛可以透过木门,看到里面的一切。一个老人,凄凉地死去,死后无人知,直至尸体腐烂。
我养有一只猫,通体黑透,没有一根杂毛。
传说中,猫是一种很神奇的动物,可以看到许多人眼看不到的东西。但传说只是传说,谁也不会将自己的命运、生活与一只猫联系在一起。然而现在,我开始对我的黑猫敬畏起来,在我那次搬家之后。
二手买的两室一厅,装修之后,如同新房一般——装修不是我搞的,而是前任房东。我买下房子,带着铺盖就住进来了。
房子很僻静,小区里有许多的树。我住在四楼,推开各扇窗户,都可以看到亭亭如盖的树冠。也就是说,我的房子一年四季,都进不了阳光。能够自由出入的,只有清风、虫噪与鸟鸣。于是阴气十足。
我喜欢这种幽静。我喜欢树木的青色甚于阳光的金色。也许我天生阴郁,体内流动着黑色的血液,与阳光格格不入。
邻居也都很安静,安静得我几乎看不到他们。天黑的时候,我很少听到人声、电视声,一切与人气有关的声音。于是我每次都把音响开得很大声,但是从来没有人会上来敲门抗议。
但我知道,楼里还住着其他人。因为偶尔我在傍晚或者黑夜里出去的时候,会看到楼道里的灯亮着。这绝对不是清洁工或者是巡楼的保安干的。事实上,这栋楼就没有清洁工来打扫过卫生,连收垃圾的都没有。所以每次我都要下到一楼,把垃圾放在一楼的铁门外边。保安?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那么开灯的人,只可能是楼里的住户,并且应该是在我的楼上——但具体是5楼还是6楼,我就不清楚了,也没有兴趣知道。对了,我的房子是404。
我很喜欢这个404,因为这片天地只属于我一人,在里面可以无拘无束,随心所欲,不被打扰。这种感觉,就像从被紧缚的麻袋里释放出来一般,通体舒畅。
不过黑猫似乎不喜欢。
在从前的屋子里,黑猫和普通的猫一样,喜欢在沙发上奔跑;喜欢站在铁门后,看着从门口经过的人们,并试图从铁门后伸出爪子去触碰;偶尔会蹲在窗台上,出神兼失落地望着麻雀自由地在空中上下翻飞。唯一的异处是,它几乎不叫,除了我给它按摩时,它的喉咙里会发出胡噜胡噜的声音,以示舒服。
它是我从路边捡来的,或者说,是我请回来的。
当时,我在下班的路上,走过小区的花坛。它踞在花坛上,推倒了一个花盆,刚好跌在我的脚边。
我受到惊吓,止住了脚步。
这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砸落在我的跟前。
那是一个跳楼自杀的人。我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到死亡。我看到她的脑袋率先碰到了坚硬的水泥地面,摔得像个砸开裂了的西瓜。我还看到了她的抽搐,痛苦的抽搐,每一下都扯动着我的心,堵住呼吸。
如果不是黑猫踢落了花盆,这名为情自杀的女子,将会带着她的仇恨罩在我的身上。那时,我恐怕与她一般,躺在地上,抽搐不已。
在小区的居民围拢上来之前,我抱起黑猫,仓惶离去。黑猫蜷缩在我的怀里,一动不动,似乎早已认定我是它的归宿。而我亦从它的体温中感到一丝的温暖,慰藉了目睹死亡而惊悸不已的心。
从此我与它互为取暖,相依为命。
黑猫很乖巧,极少干扰我,或者弄乱屋子。所以我也放心地任它自由出入家中,除了卧室——猫终究是猫,再乖巧的猫,进了卧室,都会喜欢钻进温暖的被窝。而我不愿与一只猫同眠。于是卧室的门始终对它关闭。
先前,它接受了这样的安排,然而搬到新家之后,它却开始拒绝。
搬家的第一夜,我劳累不已,早早歇息。睡得正酣之时,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咚咚的声音,伴随着低低的猫叫声。
黑猫深夜叫春撞门?我诧异了一下。然而疲倦之下,我无意起身。
猫在门外徘徊了近十分钟,终于焦躁了,开始用爪子刨起门来。
深夜里,猫爪刮擦着木门,声音尖锐而刺耳。
我终于受不了,爬了起来,把门打开,放它进来。
然而,它却不进来,而是站在门口,弓着背,毛发竖起,对着卧室里低低地叫着。
寒夜中,我裹着单薄的睡衣,面对一只发狂的小猫,实在欠缺耐心。于是我伸手准备去关门。
黑猫叫了一声,窜进屋来,跃上了床,来回奔窜,似乎在追赶着什么。
在我的眼中,它只是把我的床弄得乱七八糟。于是火起,将它揪住。
黑猫掉转过脑袋,绿色的眼珠子对着我。它的眼神让我打了个哆嗦。
我说不出它眼神里的内容,但我可以确认的是,它的眼神让我感到害怕,或者说,它眼珠子里的东西让我感到害怕。
谁都知道,猫眼碧绿如翡翠,而我却看到黑猫双眼血红如玛瑙,然后,在一片血色之中,有一个黑点,那是一个身影!
但很快,我就驱散了这种令人不安的想法。我把它拎出了卧室,找了条绳子,将它拴了起来。
黑猫拼力挣扎,甚至还咬了我的手。这使我越发恼怒,就坚决地把它绑缚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我继续睡觉去了,留下黑猫独自在客厅里低低叫唤,声声焦灼。
我躺回温暖的被窝,原先浓浓的睡意却全都消失。我抓过放在枕边的手机,看了下时间,00:20。亦即,黑猫开始不安的时间,应是从午夜十二点开始。
午夜十二点,躲在厚厚的羽绒被子下,我打了个寒战。
午夜十二点,一天的结束,一天的开始。亦是,人间统治的结束,黑暗势力的出动。那么,在我的屋中,在漆黑之中,在沉寂之中,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吗?
手机幽幽的光芒映出了我眼神里的惊惶,随即消逝。黑暗倾拢了上来,像一个狞笑着的巨大恶鬼,冲我扑了过来,将我压于身底之下。
午夜。黑暗。幽寂。血色猫眼里的身影……
我翻了个身,将所有的不安幻想全都压在了身下,闭上眼,竭力地让自己重新陷入睡眠中。
室外,有风肆虐而过,吹动树枝疯狂地敲打着窗户,如同有魔鬼意欲破窗而入。
墙上,时钟的秒钟滴答滴答作响,如同割开的手腕,滴落的血液撞在地板上的声音。
我辗转反侧着,无法入寐。
是被猫搅了梦局吗,抑或是,我害怕四周潜伏着鬼怪,在我睡着之后趁机作祟?
我感觉到了一种危机。我觉得这个屋子里,潜藏了我所不知晓的秘密,只是被掩藏进全新的装修背后。
隐约之中,我感觉有个人在我的身后缓缓地升起,狰狞的脑袋向枕边的我靠来。
我睁开了眼,飞快地转过了身。枕头边空无一人。
有风挤过门窗的缝隙,进入房间。我感到温度陡然降了十度。裸露在被子外的脖子与脑袋,有寒意侵入皮肤。
我长出了一口气,掖紧了被子,继续合眼睡觉。
梦,七零八落,就像是一匹布,被猫扯得支离破碎。渐渐地,梦境清晰:漆黑的棺材缓缓地被放下,绳索很长很长,仿佛下的是十八层地狱。棺材终于落定。黄土铲起,落下,砸在棺材上,“噗噗”作响,似含呜咽之声。
棺材里,躺着一个人,似乎是……我。我不是躺在床上安静地睡觉吗,怎么躺在棺材里了呢?莫非他们要将我活埋?我忽地惊醒,猛烈地拍着棺材。回应我的,只有不断落下的黄土。棺材所承受的黄土越来越厚,棺材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我的力量越来越弱,最后只能无力地用长长的指甲在棺材板上抠着,抠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就在我感到窒息之时,棺材板忽然被打开。一张女人的脸窜到我的眼前。这是一张腐烂的脸,被黄土埋了很长时间,滴着黄色的脓水,散发着尸臭的恶心气味。她对我笑着,开口道:“你在叫我?”
一滴尸水掉入我的口中,让我的胃翻江倒海起来。
我猛地坐起,手抚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恶心感久久未能褪去。
门外,传来猫爪挠门的声音。难道它自己解开了绳索?难怪梦中以指甲抠棺材板的一幕如此清晰。
我擦了一下嘴。嘴边隐隐有腥臭的味道。我皱了下眉,开门,打算去漱一下口,祛除恶心感。
门外,黑猫见了我,低低地叫了一声,分不出其中的情感。它的双眼仍死死地盯着门后,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保持着紧张的状态,然后,步步后退。
我没有注意到黑猫的表现,我只怔于时钟上的时间——00:50。从我重新上床安眠到梦醒,前后只用了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似乎只是我睡着的前奏吧?
人的大脑只有进入深度睡眠时,才可能做梦。而睡眠是由浅入深。从轻度睡眠到深度睡眠,一般需要两个小时。
于是,那个梦,更像是谁硬塞给我的,比如……黑猫。
我双脚钉在了客厅,转身去看黑猫。它退至我的脚边,全身竖起的毛,渐渐地平复。
我默然着,去卫生间,稍微洗漱了一番。
所有的困倦都被水冲去。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点燃了一根香烟。黑猫蜷缩在我的身边,舔着身上的毛,一如往常。
枯坐了大概半个小时,我起身,熄灭了灯,准备进房。
黑猫惊起,飞奔至卧室前,堵在门口。
我怜爱地抱起它,往卧室走去。
就着路灯漏进的一点光芒,我依稀看到,黑猫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仿佛……绝望的眼泪。
猫也会流泪?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进屋后的我,很快被另外的不对劲儿所吸引:屋里的空气极其污浊,类似于梦中棺材里的空气。
一个人居住的卧室,即便门窗紧闭,会有这样的空气吗?
头顶上传来沙沙沙的声音。是宠物奔跑的声音吗?可为什么我听着那么像黄沙泼在棺材板上的声音呢?
难道我住的卧室,是一个巨大的棺材?
黑暗之中,似乎有一声沉重的叹息响起,在床头的某个角落里。
我全身的血液霎时一滞。我感觉到黑猫的身躯抖动了一下,紧接着,它挣脱了我的手,奔入黑暗中。
树影和窗帘遮住了路灯微弱的光芒。在午夜的卧室里,我什么都看不到,无论是潜藏的危险,还是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猫。
我没有开灯,只是打开了阳台的门。
有寒风呼啸而入,就像攻城成功的士兵,高呼着“抢钱、抢粮、抢女人”。
我的心幽幽地动了一下,觉得我做错了什么事,但什么都没补救,只是退回到床边,上床,安睡。
黑猫消失了,而我竟然渐渐地睡着了。
我越睡越冷。仿佛有一个自冰窟里捞起的人,紧贴着我睡,将它身上的寒意一点一点地渗进被子里,注入我的骨髓、血液中。
我终于被冻醒了,全身僵硬,半身麻痹。奇怪的是,我竟然直直地躺着,而不似正常情况下因抵御寒冷而缩成一团。
这种情况,只有当有人搂着我、抵着我的腿一起睡时才可能发生。
我的心比身体更冷。
手机的屏幕幽幽闪亮,如同黑暗中突然睁开的一只眼,将我吓了一跳。
我暗暗咒骂了一声。诺基亚的手机,每隔一会儿就会自动闪亮一次,就像一个失宠的小孩,时时要制造出一点动静,让你意识到他的存在。
冰冷的被窝,让我找不到留恋的欲望。我起身,披了件厚厚的睡袍,拉开窗帘。
屋外,天色依然浓黑如墨。有风吹动树枝,猛地从我的眼前掠过,就像是有个人冲上来欲给我一拳。我惊退了一步,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
房间里,满满蓄积的,都是不安的感觉。
通往阳台的门开着。十二月凛冽的寒风肆无忌惮地扑进来。隔着黑暗和衣服,我看不到苍白皮肤上浮起的鸡皮疙瘩。
我走上阳台,藏于黑暗之中,呼吸着早晨清冽的空气。夹杂着树阴的空气,让我饱受香烟摧残的肺感到很舒服。
“鬼啊……”一声惊叫打断了我的享受。路灯下,一个早起的清洁工,面色扭曲,面朝着我,步步后退,紧接着扔掉手中的工具,逃命似的狂奔而走,留下的号叫声飘荡在清晨的天空里,久久消逝不去。
声浪一波波地传递过来,如同惊涛拍岸般,将我浇了个透心凉,阵阵发痛。我慌乱地转身。四周一片阒寂,空无一人。只是我的目光,穿透不了身后卧室里的层层黑幕,似乎那里是视线的禁地。
是她见鬼了,抑或是我撞鬼了却不自知?
寒气一点一点地凝聚着,让我全身的血液运行不畅。
喵的一声,黑猫幽幽地从卧室里踱了出来。
夜里它去了哪里呢?我没有在床上感应到它。莫非屋里有比被窝更温暖的地方,或者是,被窝于它,失去了温暖的含义?
我抱起黑猫。它的体温似乎与我一般冰冷。
“两个人的寒冷靠在一起,就是微温。两个人的微温靠在一起,不怕寒冷。”孟庭苇唱的。我很喜欢的歌词。
在寒冷的清晨里,我多了一层体会。
我看到对面有人被清洁工的叫声惊起,紧接着传来窗户被仓促关上的声音。没有人好奇地出来探看,而是直接关紧门窗。莫非……他们对这样的事情早已习惯?
我突然涌出一个念头:清洁工所说的“鬼”会不会是我?
我去了卫生间,照着镜子。没错,里面的人是我,除了憔悴一点外,没有其他什么森森鬼气。只是……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有一种极度的不舒服感。我总觉得镜子里反射出了另外一双眼睛,在盯着我看。
我毛骨悚然,急遽转身。身后只有惨白的日光灯影。
黑猫立于盥洗台上,用爪子缓缓地挠着镜子,声音令人说不出的难受。
我对着镜子勉强笑了笑。
出了卫生间,天色已亮。曙光打扫走了房间里的阴郁,给人安宁。我重新上床,不久即坠入梦乡。
梦中,依然并不安稳,仿佛黑猫淘气地在被窝里钻来钻去,将睡眠驱逐成了一只受惊的小老鼠,蜷缩于黑洞之中,惊惧于外面的危险。
我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睡眼惺忪地起来,衣冠不整,推开了门。
门内门外,一样的惊惶骚动。不同的是,他们是人群骚动,而我是内心骚动。
门外,几名警察用担架抬着一个黑色的裹尸袋正从五楼下来,神色难看到了极点。一股恶臭扑鼻而来,让人作呕。后面远远地跟着一名掩着口鼻假装哭号的女子。
见到我开门出来,警察与女子都大吃一惊。一名警察身体一震,手一松,担架脱落。
一阵惊呼。
裹尸袋顺着楼梯滚落下来,一直滑到我的面前,拉链破开。
我看到了一个人头。一个高度腐烂的老人头。
我第一反应是后退了一步,捂上了嘴巴。是嘴巴,而不是鼻子。
现场一片狼藉。
四名急于弥补自己过失的警察,在担架失衡之后,慌张地想要去抓住裹尸袋。无奈他们出手慢了一点,结果是他们的脚步在楼梯上踏空,于是有人摔倒,摔倒的同时,还紧紧地拽着担架。担架那头,连着另外两名警察。所以,三名敬业的警察全都摔倒了。第一个率先放手的警察下意识地躲闪,但却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不偏不倚,刚好扑在尸身之上。
一场撕心裂肺的呕吐,连站在旁边的我都被感染了,嗓子眼间泛起阵阵干呕。
一直在哭号的女子停止了哭声。她看我的眼神,比看到裹尸袋里的老太太更为恐惧。她甚至做了一个更为夸张的反应:昏厥了过去。
听到声响,从五楼快步下来一名貌似领导的警察。他见到我立于404门口,脚步一滞。
“你是谁?”他隔着段距离问我。
“我?”我眨了眨眼睛,说,“我新搬来的。”
“一个人?”
“是。”
“你好大的胆子。”他吐了口气。
这句话让我感觉怪怪的。在我的印象里,它最经常出现的场合是古装剧里,大小官员端坐在高堂上,对匍匐于地的犯人大声呵斥,吐出此句。当然了,警察大人完全不是呵斥的口吻,更像是一种感叹。
住在404房间里,难道,要比躺在裹尸袋里胆子更大吗?
我有点不解。
未等我将疑问抛出,他先来了疑问:“你住在404,那你楼上504的住户,在浴室里死了一个多月,你竟然没有半点发觉吗?”
我继续眨了一下眼,“我昨天才搬过来的,之前闻到过一点臭味,以为是谁家养了宠物,没有在意。再说了,我住404,一般不会经过504门口。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五六楼的邻居们才对。他们天天进出,更易察觉。”
警察领导凝视了我几秒,道:“你不知道这栋楼的状况吗?”
我疑惑地摇了摇头。
警察领导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后化作一声叹息,道:“你应该跟你的邻居多沟通点,特别是楼上602的住户。”他将“602”加重了一下语调。
我怔忪了一下,抬眼望上望去。
我看到了一个面无表情的人,站在了五楼楼梯的角落里。我看不到他的眼,但我可以看到他脸上的苍白以及木然。眼前恶心的一幕,他竟然可以无动于衷地承受下来。
我的心,微地颤了一下。
警察领导替换过那名吐到瘫软的警察,抬起担架,将老太太的尸体重新放置其上,下了楼。
可我的门口,一地的混合呕吐物所形成的肮脏,谁来收拾?
我掩上了门,不去想这个问题,因为我的头脑里,亦凌乱狼藉如斯。
屋内,黑猫两眼亮晶晶。
我与它久久相望,脑海中漂浮起了一个问题:昨天夜里,它的奇怪行为,是否因为察觉到了楼上的死尸?抑或,它看到了死魂灵飘荡于楼间?
如今死者已得归安,那么黑猫是否会恢复安宁?
黑猫似乎明白我的想法,摆了摆脑袋,低低叫唤了一声,走开了。
这一刻,我真恨人与猫之间无法沟通。
一整天里,我待在屋里,毫无胃口。任何食物在我的眼中,都化作裹尸袋里老太太嘴中白花花的蛆虫。
然而到傍晚时,我终于熬不住饿,出门去了。
门外的恶心的东西,已被简略清除掉。所谓简略,是指用水冲刷过,然后用大扫把草草扫过。其结果是脏污不再那么集中,然而污染的面积却大大扩增。
我叹了口气,从屋里拿了个水桶和扫把,重新清洁了一遍。
老实说,那股味道太难闻了。幸好我胃里空空如也,呕不出来。
收拾完,我抱着黑猫下楼。楼上的一户以及楼下的102都在搬家。兴许是受了早上抬尸的刺激吧。我暗想。
经过102时,我犹豫了一下,止住脚步,问站在门口指挥搬家的男主人:“搬家呀?”
男主人警觉地看了我一眼,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我递过去一根烟,假装不在意地问道:“买新房子了?”
男主人接过烟,脸色稍微和缓些,“没,只是不敢再在这里住下去了。”
我脱口而出:“为什么呢?因为早上死了个老太太吗?”
男主人盯着我看了会儿,突然脸色大变道:“你就是新搬到404的?”
我点了点头,道:“是啊,昨天刚搬过来。”
男主人像是遇上了怪物一样,惊恐地后退了两步,道:“你难道不知道这整栋楼都是个凶宅,而你404……”后半句被他咽进了肚子。
我强自镇定,道:“不会啊,我觉得这里环境很幽静,很舒适。”忽地想起一事,道:“你是说早上那老太太,不是正常死亡的?”
以前看过许多报道,说孤寡老人独居,死后长期无人知晓。我以为504的老太太亦是这样的命运。
男主人冷笑了一声,道:“从表面上看,老人是自己摔倒在浴室死亡的,但真实的原因,恐怕就没人知道,或者说,没人敢知道了。”
我追问道:“你是说谋杀?”
男主人噤声道:“这个……我就不方便说了。不过小兄弟,我劝你一句,要是不想跟504一样的命运,最好早点搬走吧。这里不宜住人。”
我沉默了一下,对他道了声谢,继续去寻我的晚餐去,却听到男主人在后面叹道:“唉,买什么房子不好,偏要买404这鬼宅。老李头也真是缺德到家了。”
老李头是卖我房子的人。我有所明白了,为什么在房价涨得如火箭般快速的今天,他却以白菜的价格抛售。
是我太贪便宜吗?谚语说,贪小便宜吃大亏。我会为一套便宜房子赔上性命吗?
我勉强笑了笑,暗道:“都是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