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生在江南之南
山海之间
漳州的叙事,或许可以从《山海经》说起。这部据说由禹和伯益所作的上古时代的书籍,经过西汉皇族刘向、刘歆父子勘校后,流传到今天,书籍用神话和地理构建出远古时期的一段时空。它和漳州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却给我们提供了一个从容观察漳州前世的视野。
《山海经》载:“闽在海中,其西北有山,一曰闽中山,在海中……”
山海之间,是对闽地地理的准确描述,也是对其文化传统的喻示。
漳州,在“闽之极南”,她的前世——太古洪荒的时候,已经属于这个文化传统。
(一)
闽,在欧亚大陆边缘,发生于中生代的地壳运动,发育成她的基本轮廓。山隆起而成骨干,支撑闽地的身躯,超过八成的山地和丘陵,使她成为一个相对封闭的地理单元。距离海水300公里左右的纵深,数列与海岸平行的山脉,又将闽地分割成若干单元。日后,这些地理单元将在闽文化大框架下显示诸多不同的个性特征。
《山海经》中提到的“闽中山”应是闽山,即武夷山古称。在西北与江西交界处,其主峰有“华东屋脊”之称。武夷山绵延千里,高峻封闭,形成了一道天然分界线。这是长江流域和东南沿海诸河流的分水岭,也是中原与闽越的分界线。山脉陡峭部分面向北方腹地,阻滞了西北寒流南下,也调整了中原文化向南渗透的节奏。自武夷山脉起,闽地朝东南方向梯次下降,逐渐滑入太平洋。来自海洋的湿润的气流在这里回旋,形成亚热带季风气候。公元前三世纪,当农耕文化终于越过山脉一路南下,这里成为多元文化的交错地带。
如果要探问闽地与中原的地理关系,最好的观察点也许是武夷山。
如果要探问闽地与台湾的地理关系,理想的标本也许是漳州。
日后被称作“漳州”的这片土地,在闽地南端,枕山襟海,峰峦叠嶂,丘陵连绵,河谷、盆地穿插其间,又为群山隔断,地势由西北向东南走低,滨海为丘陵、台地、平原,狭窄而不连续,山地、丘陵面积占总土地面积七成以上。
台湾,在古地理上与欧亚大陆连为一体,是欧亚大陆向外围扩张的边缘。闽台半岛,是古生代时借喜马拉雅造山运动形成的南北长约400公里的岛屿,属于华夏古陆的一部分。台湾中央山脉与闽地中部的戴云山、西北部的武夷山三山并列,构成一个场面壮阔的大地褶皱。一条宽约100200公里的“东山陆桥”从漳州东山岛经海峡东南部、台湾浅滩、澎湖列岛抵达台南,在水下将两岸连成一体。东山陆桥则盘旋在东海水域和南海水域分水岭两侧。
这片区域,三面环山,面朝大洋,左揽东海,右揽南海,台湾岛为她缓冲热带风暴,同时成为了这片区域社会历史的一部分。
“闽在海中”也喻示了远古时期闽地海岸线所发生的变化。由于气候变化,在最近的180万年,台湾海峡至少有7次被海水淹没。最后一次发生的时间大约在1.5万年至6000年前。整个闽台半岛裸露部分没入大海,留下一条窄窄的最浅处不过10米的陆桥。此时,人类已进入现代人阶段,在被海水浸没前,“漳州人”通过陆桥到达对岸,开启一段历史。漳州的母亲河九龙江曾经流淌到海峡对岸。今天,海水之下,台湾浅滩和南澎湖浅滩之间的八罩峡谷应是九龙江古河道遗址。
海流就这样从“桥上”漫过,从两岸穿过。若干年后,这里成了贯穿东亚也贯穿近现代世界历史的黄金水道。漳州正位于这条水道的西边,而两岸的人将共享这条水道带来的财富与荣光。
值得一提的是在被一万年前的海水缓缓漫过的海峡的西边,有一个曾被火山灰覆盖的生长着茂密的森林的地方,现在叫漳州滨海火山地质遗址公园。幽深的火山口群,浮沉在海水中,140万块多边柱状带节理黑色玄武岩,如守卫海洋的兵马俑一般屹立在悬崖之脚大海之间,那是1700万年前的喜马拉雅造山运动引发西太平洋新生代火山喷发和地质构造变化所留下的最壮丽的山海记忆。那是海水与烈焰的交响,是天地间磅礴的力量留在漳州的冥冥中的精神启示。
(二)
河流塑造文明的形态。
闽地水系与山系互动,自成一个地理文化单元。汀江、闽江、晋江、九龙江流经的地方,历史上称“七闽”,加上6000年前被海水分割的台湾,也包括韩江流经的粤东、瓯江流经的浙南。因为地理构造上相应的整体性,在历史发展进程中扮演彼此关联的角色。
河流在人类文明进程中扮演了关键的角色。人类及其社会系统发展与河流的生态系统唇齿相依,并从中获取精神信仰和心灵形象。在河岸形成的定居点与城市就是这种关系的精华所在。它们将整个流域连接成稳定、有效的整体。那些在大河奔流中泥沙俱下的冲积平原,不仅孕育了昌盛的农耕文化,日后也往往成为社会变革的策源地。
相对于大河文明,那些必须以有限的腹地面对海洋的区域则保持着永恒的挺身向海的激情。地中海东部,古代希腊,包括爱琴海诸岛、小亚细亚西部沿海、爱奥尼亚群岛和意大利南部那些短小的河流,穿过崎岖的山区和狭小的平原与曲折的海岸线和岛屿互动,成了欧洲文明的发祥地。亚平宁半岛,亚平宁山脉流出的台伯河,区区400公里,经罗马进入第勒尼安海,催生了热那亚、那不勒斯、威尼斯等商业城市,佛罗伦萨成了欧洲文艺复兴中心。
当黄河、长江气势磅礴地向人类展示农耕文明吐纳能力时,在闽地,那些短壮的河流,因为腹地距离海洋不过数百公里,海洋巨大的影响力如潮汐一般溯河而上,她的历史便有了永恒的蓝色基调。在河流与海岸线的交汇处——大自然能量聚集的地方往往是海洋文明昌盛的地方。
农耕文明孕育出来的对季节规律遵循、祖先崇拜、秩序遵守的品格和海洋文明陶冶出来的开拓不羁的品性相互影响。在历史发展的进程中,两种文明反复叠加的区域——中国东南的新月地带,如闽、如浙、如粤,成了中国个性最鲜明、经济最活跃的区域。宁波的甬江、台州的椒江、温州的瓯江、福州的闽江、泉州的晋江、漳州的九龙江、潮汕的韩江……那些短壮的河流,为这片广阔的区域注入源源不断的生命和活力。人们一路向海,不可阻拦。
漳州的母亲河九龙江(漳州河),福建第二大河,由发源于博平岭山脉的北溪干流和西溪、南溪支流,在下游河口地区厦门湾进入台湾海峡,干流长度不过258公里,合支流共1923公里,境内流域面积约不过7000余平方公里,总流域面积1.4万平方公里。史前时期,这里已出现有别于中原地区的文化形态。河流上游湍急,森林密布,曾是造船原料的供应地;中下游江宽水缓,是闽西南重要的物流通道;至于下游漳州平原,是福建第一大平原,山海之缓冲、交通之枢纽地带。与之相呼应的,是云霄漳江、诏安东溪、漳浦鹿溪、长泰龙津江。在史前时期,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捕捞、渔猎、采集,择水而居。
在她的滨海地区,因为远古时期先民的海洋活动,成为环太平洋地区海洋文明的传播关键环节。6000年前,人类舟楫往来于台湾海峡时,南岛语族史诗般的迁徙,就已经开始了。
(三)
与北方平原的海岸线最大区别是,在中国东南沿海丘陵地区,由于地质激烈变化塑造的那些曲曲折折的海岸线,如褶皱一般与海水衔接,突出的地方,是岛屿;凹进去的地方,是港湾。那是大自然的力量在彼此撕扯抗衡留下的杰作。
“浙江岛、广东湾、福建在中间。”一句民间俚语,道出东南沿海海岸线的基本特征。福建南端的漳州,海岸线长680公里,海湾12个,群岛7个,狭窄的滨海地区,半岛斜列。东山岛,福建第二大岛、著名渔区,与古雷半岛、六鳌半岛、整美半岛并肩连臂形成系列海湾。
东山湾,水域面积100多平方公里,是东海南海交界处;旧镇湾,在漳浦海面东南,由六鳌半岛和古雷半岛合抱而成,水域面积50余平方公里;诏安湾,水域面积150余平方公里。至于九龙江出海口厦门湾——漳厦接合部,是大陆对台主要贸易口岸。
史前时期,这里已是先民渔猎的场所;风帆时代,这里是远洋航船的发泊地。今天,这里仍然是经济活跃地区。在封建王朝海禁政策最为严酷的时期,这些港湾和岛屿,以曲折复杂的地形庇护了追逐财富与荣耀的贸易船。西方航海者沿新航路东来时,喷发出一股不可遏制的民间贸易潮。正是这股贸易潮,推动漳州参与了全球贸易格局的调整。
今天,漳州滨海,镇海、铜山、六鳌、悬钟四个明代古城,森然环峙。二十一世纪的日光,淡去400年前的刀光剑影。作为洪武时期修建的海防要塞,曾经守护农耕文明的第一道防线。海洋贸易繁盛区与海防重地互相叠加,那是两种力量的博弈最终找到的平衡点。
(四)
漳州的历史是不受陆地束缚的历史。
季风洋流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观察外部世界的视觉延伸点。
冬季,我国东南盛行东北风,风推动近海海岸洋流由北向南,从长江口出发,穿过台湾海峡中部和西部进入南海;夏季,印度洋盛行西南季风,洋流在这里调个方向,南海沿岸洋流由南向北和外海暖流在台湾海峡汇合后回到东海,季风洋流形成一条天然水道,构架了漳州、台湾、东南亚的地理关系,并形成季风型贸易。
郑和之前,生活在这一带的人们已经把自己的族群持续不断地扩散到季风洋流所能到达的地方,从中南半岛的交趾一直到香料群岛,从吕宋到苏门答腊到东帝汶。那些商业聚落像珍珠链一般展开,在太平洋中的岛屿一路跳跃,圈起一个环绕南中国海的贸易圈。中国商品是那里的一道风景,漳州商人是那里最活跃的一群人。
在所有海洋中,南中国海无疑是最迷人的一个。它的地理位置是它最具潜力的优势。公元十六世纪前后,这里引发的角逐,可以和地中海地区媲美。美洲白银、香料、丝绸和瓷器交汇,也让漳州进入世界性大历史的洪流里。今天,它是全球经济的焦点。
(五)
大自然元素塑造漳州的视野,以及内部构造和外部世界的关系,并使她拥有色彩斑斓的多元文化。
这是大地理留给漳州最华美的印记。
如果我们以九龙江为轴线梳理整个流域及周边地区社会历史发展格局,漳州府城是一个观察点。九龙江与起自粤东经闽越古关蒲葵关蜿蜒而来的古漳潮陆路干线在漳州城交汇,将西南与粤东历史连为一体。同时,我们可以在这条轴线的最下端再建一个坐标,将近700公里海岸线与九龙江交汇处,即九龙江口海湾地区,也就是今天的厦门湾作为另一个观察点,形成九龙江流域联结东海、南海的历史格局。在不同的时空,透过九龙江这条轴线的两个观察点,将构建一个比较完整的漳州社会历史发展概貌。
漳州北倚博平岭山脉,自古是闽粤交通枢纽。东北经泉州、福州与江浙互动,西北越过博平岭与粤、赣相通,西南与潮州相连,境内九龙江、鹿溪、漳江、东溪水系交织。有限腹地、充满弹性的外扩空间,贯穿这一切的,是水。
九龙江作为闽西南物流通道,江水流经的漳州平原,是闽西南物流集散地。下游出海口,曾是九龙江口海洋贸易区的核心。
沿海一线,港湾众多,岛屿罗列,与广东毗邻处诏安,号称“福建南大门”。南澳岛,至民国年间才隶属广东,此前长期为漳潮共管,曾是漳潮海洋贸易区的核心地带,与九龙江口海洋贸易区相互呼应,成为漳州海洋贸易的两个子系统。
铜山港(东山港)位于东山湾,是闽粤台交通的中间点,这里的海洋贸易始于宋朝。
宫口港,古称梅岭,地处闽粤海疆门户,唐光化元年(898)开港,宋元时,自泉州往西亚贸易繁盛,梅岭是重要的补给基地。
旧镇港,古名敦照,在古雷半岛、六鳌半岛之间,有鹿溪、浯江水注入,为天然避风港。敦照作为口岸的历史,几乎和上海历史一样悠久。
至于九龙江口月港,“外通海潮,内接山涧”,其附近海域,古名圭海。海口处圭屿,是漳州府水陆门户。中左所(厦门)与浯州屿(金门)为其海上屏障。在大航海时代,从月港出发的商船,出海后分航驶向台湾和东洋的琉球、日本、吕宋、苏禄及西洋的交趾、占城、暹罗、真腊等地,沿海岸线航行,上抵辽东,下达广州,由此形成十六七世纪漳州海上商业版图。
九龙江北溪干流和西溪、南溪支流,支撑月港贸易的腹地。由海水向山区推进的200余公里纵深,这片流域在漳州历史发展进程中扮演着关键角色,亦造就了古代漳州的黄金时期。在十四个世纪的光阴里,这里是梦想家的竞技场,各色人等,你方唱罢我登场,农耕文明与海洋文明相互交融,使九龙江流域及辐射区域历史文化色彩斑斓。
大明王朝的远航与这条河流有关。下西洋船队的另一个最高指挥官王景弘,龙岩县集贤里(漳平赤水)人。他和郑和拥有一样的身份——总兵衔正使太监,和他一起远航的还有河口地区的工匠和士兵。龙岩,历史上与漳州保持一千年的隶属关系,漳平至今仍是闽南方言区。
自月港上溯40里左右,是漳州历史上第一批中原移民的落脚点。中原士兵在溪海交界的河段插柳成营,故名柳营江。松州堡,最早的军事要塞。唐化里,最早的原住民定居点。松洲书院,可见于记载的中国最早书院,这是农耕文明渗透到漳州时的关键区域。
这条河流历史上曾经发生过若干次战争,其中两次影响深远。
明清交替之际,中国最强悍的两支力量展开过对决。“海上王者”明郑集团与大清帝国在中国东南沿海的力量此消彼长。这种消长,不仅决定台湾海峡两岸的几个世纪的区域格局,也影响了中国乃至东亚水域的历史走向。
九龙江的下游出海口向东便是金门料罗湾。1633年,中国与荷兰人地一次大规模海战对决爆发于此。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海战。大批月港商船被改造成战舰,许多漳州军人登上战舰投入到这场格斗中。中国人从此有了海上力量大败欧洲人的记录。
西溪一线,距月港40里的漳州府城东厢浦头港,是漳州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内河码头。作为山、海之间的中间点,浦头港的命运与月港息息相关。浦头港鼎盛时,“贾舶咸萃于斯,四方百货之所出也”。漳绸、漳绒、漳纱、漳缎、漳绢,都是那个年代中国最为精美的织物。从浦头港登船,顺流直下,从月港出洋,经西班牙占领下的吕宋,转美洲阿卡普尔科,抵达欧洲的伊比利亚半岛。五个世纪前,西溪两岸是闻名遐迩的“世界工厂”。从府城上溯百余里的花山溪是在西方市场蒙面纱400年之久的东方瓷器“克拉克瓷”和“交趾瓷”的原产地。这里出产的外销瓷是欧洲与日本人文历史中无法忽略的记忆,它们现身在土耳其苏丹、欧洲国王和日本丰臣秀吉的宫廷里,也出现在阿姆斯特丹市民的餐桌上。
被北溪与西溪环抱的漳州府城,作为山海之间的平衡点,保持了十四个世纪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地位。府城东南角西溪之滨的威镇阁,几乎可以望见漳州平野尽处浩渺之烟霞。而这里距下游出海口不过40里,曾经商舶如蚁,财富和荣耀似浮云过眼,如今成了古城的地标。今天,漳州古城那些南洋风格的建筑,仿佛是一个繁盛时代的倒影,让生活在此间或者远道而来的人在时光里流连。
儒家思想和西洋文明在这片流域交汇。
1190年初夏,朱熹抵达漳州,在这里刊行的《四书集注》成为了朱子理学思想瓜熟蒂落的标志。在他身后,是一个影响深远的文明工程。今天,探索那段悠远时光,我们听到一种和声,在经历了数个世纪的混乱与幽暗之后,出现在民族文化的重构阶段,并带动城市找到了从粗粝走向细致的精神愉悦。这种愉悦,是漳州在向海洋绽放前所能调动的精神储备。
1509年,西班牙传教士若望利多斯和金纳德随月港商船抵达漳州,这是天主教与漳州的初次相遇。在以后的若干世纪里,西洋风物一直隐约出现在城市历史镜像中,并使区域文化显现出混搭的色彩。今天,正是通过那些散落的符号,我们得以捕捉到城市平凡身世里被掩盖的宏大历史、东西方对碰时的精神悸动,以及充满启蒙性的长达四个世纪之久的互动。
从这条河流走出去的最有名的现代人物是林语堂。这个坂仔牧师的儿子出生的1895年,是中国近代史上最悲催的年份,他却用几十年时间向人们讲述东方与西方,讲述传统与现代,讲述人与人之间理解与包容。这个二十世纪的智慧人物让他的出生地——河流上源花山溪畔的坂仔和祖家地——漳州平原的五里沙共享荣光。
今天,这个山的儿子,海的游客,仿佛是走过了1300多年的城市的影像。
漳州的历史始终受多股自然力量和文化力量的牵扯,她拥有太平洋的视野,同时对中原保持十几个世纪的回望姿势。她的历史时空从来不局限于东南一隅、福建之南,只有将其置之于闽南、台湾、东南亚大三角海域,才能完整地呈现她的历史风貌。她的地理位置使她拥有中国最早接近近现代的机会,并且在一段时间里走在潮流的前端。
在这个多变的时代,打开尘封的历史,并且以坦诚的态度对待那些业已走过的从前,对即将发生的以后意味着什么?
那段史前时空
漳州的文化传统,一直是具有海洋性的。在史前,这片区域在地理上从来都不是孤立的,文化传统一直是外向的。
孕育于旧石器时代末期到新石器时代早期的“漳州文化”,其遗存密集于漳州市区的北郊台地上,散落在平和、南靖、东山、诏安县域,推测时间大约距今13000—9000年前。
北郊台地处于天宝山山麓以东、九龙江北溪和西溪之间隆起地带,西面茶铺山、东面云洞岩、背面浦南北山、南面覆船山,与今天的中心城区大致重叠。一条曲线从天宝镇朱里村即林语堂老家延伸到已是城区的竹林山,这曾是史前“漳州文化”活跃时期海陆的交接线。在这条线上,存在着年代更为久远的莲花池山遗址,它的年代推断为中更新世中期至晚期,时间大约在40万—20万年前。这是福建省目前发现的最早的旧石器时代文化遗址。
漳州史前人类多选择在江河入海口处和滨海地区居住生存。贝丘遗址,是目前漳州地面唯一与新时期时代有关的人类活动遗址。作为早期的“漳州人”择水而居的痕迹,覆船山遗址坐落在漳州北郊台地的南面西溪北岸康山村的一个孤立山丘。距今6000—5000年前,台湾海峡处高水位期,覆船山周围被海水淹没。从覆船山出土的海生贝壳体极少,说明海水尚未抵达这里,推测遗址形成时间早于6000年前。较覆船山遗址晚的诏安梅岭腊洲山遗址、东山陈城镇大帽山遗址、龙海城西万宝山遗址、漳浦霞美香山遗址,其出土的石器则都有明显的沿海风格。它们与同一时期的潮州陈桥遗址、金门富国墩遗址、台湾大坌坑遗址,亦保持高度的相似性。就这一点而言,这种为海峡两岸共有的文化类型的发源地,很可能是九龙江下游及近海沿岸地区,它们的祖先可能就是“漳州文化”。
仿佛是为了那些考古发掘增添美丽的色彩,漳州历史上第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形象出现在这个时段。根据已经失落的宋代《漳州图经》描述,漳州水滨南太武山未有人居时,一个被称作太武夫人的母系氏族首领在这里拓土生息,时间大致在新石器时代。
这个再简约不过的传说,提供了一个有趣的联想空间,在那个山呼海涌的荒莽苍苍的时空,也许有一种温柔的母性的光辉成为孕育一种文化的源头。
早在旧石器向新石器过渡时期,闽南、粤东、台湾已经显露出同属一个文化圈的迹象。
大约在13000—9000年前,迄今为止所能找到的“漳州人”出现在漳州北郊台地,一个今天我们称之为芝山镇甘棠村东山的地方。这是一个十分粗壮的男性。这个现代智人应该生活在他的族群中,狩猎、采集、捕捞,无忧无虑,最终死去。也许是再正常不过的自然死亡,活了二三十年,寿终正寝了;也许是一场意外,比如在狩猎时,反被大象或老虎猎杀。他的尸体,暴露在荒野,过了大约半年,被堆积物掩埋。到了1990年,现代智人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人们见到了属于他的一根胫骨,至于其他部分,已湮灭在岁月里。于是,我们知道的最早的“漳州人”也叫“甘棠人”。
10000年前那个“甘棠人”给我们留下一根他自己身体上的胫骨不过是一个历史偶然事件。但当它穿过岁月之河出现在我们眼前,我们看到建在台地上的这座城市之前影影绰绰的表象。
那个“漳州人”最早的庇护所想必充满了粗粝之美,密林繁生,野兽出没,水汽氤氲,群鸟飞翔,空气中弥漫的花香让从灵长类动物进化而来的人充满了精神的愉悦。那座山后来被叫作芝山,浮在密林中央,那条江后来被叫作九龙江,流过山麓,一直流到台湾。那个人被叫作“漳州人”或“甘棠人”,就这样生活在城市之前的时空,看日升日落、月盈月亏。那个时候,云兴霞蔚,暴风雷鸣,天地间响透着亘古的吟唱。
同样在这个年代,在东山岛以东兄弟屿附近,也生活着一种被称作“东山人”的晚期智人。
那个时期的台湾海峡,随着气候变化,曾经发生过若干次海侵和海退期。每当有环境发生变化时,人们往往需要重新选择聚落居址,改变饮食结构,寻求新的食物来源,这就发生了文化面貌的变化。
伴随着海退时期,“东山陆桥”数度浮出海面,大陆与台湾便连为一体,陆桥便成了人类往来闽台的必经之地,漳州便成了人类迁徙台湾的桥头堡。
那时候浮出水面的东山陆桥,山地丘陵连绵,河道纵横,丛林密布,沼泽丛生。通过在陆桥上浅滩中捞到的人类化石和大量脊椎动物化石,我们似乎可以看到生活在漳州的史前人类成群结队地去台湾的身影。与他们相伴的,是剑齿象、水牛、斑鹿、犀牛和山羊。他们随身携带的石器,也属于“漳州文化”的范畴。生活在漳州地区的晚期智人,是最早踏入台湾的一群人,生活时间大约距今2万—3万年前的台湾“左镇人”,推断就是在这个时期经大陆进入台湾的。他们和“漳州人”“东山人”一样都是晚期智人。
岩画——史前时期人类的生存活动和精神记忆,分布在从山区华安到沿海一条延绵数百公里的弧形地带,然后穿过海峡,止于高雄万头兰山。日月星辰,人类手足印、动物蹄印,那些远古时期人类的精神活动,被刻在石上,几千年不朽。在没有文字表达之前,史前人类以这样一种充满想象的符号描述人与自然的关系以及愿望,令今日的我们感受到天地间神秘的力量是怎样牵引着人们向山间、向海洋、向岛屿进发。漳州地区最早的艺术思想和哲学理念,就在这神巫般的仪式中诞生了。
进入青铜时代,相当于中原商代和西周早期,在九龙江流域至韩江流域这一片广阔的区域,诞生一种共同的文化类型——浮滨文化。这种文化首先发现于广东饶平浮滨,但通过近年的考古,专家发现,它的地理中心却在漳州,最重要的遗址则在龙文区的虎林山。我们至今尚不清楚,他们与此前的“漳州文化”有多少关系,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闽南与粤东的关系在青铜时代继续保持和强化,社会分化在这时开始出现,这是国家形成的前兆。
然后,闽越国出现了。
通过闽越国,我们又看到一个奇异的族群——南岛语族。
当我们描述闽地史前文化时,南岛语族的起源、扩散和发展是一项主要内容。这个在西方民族志、人类学、语言学文献中出现频率很高的海上族群的分布范围,从非洲东海岸的马达加斯加岛越过半个地球到达南美洲的复活半岛,从北半球的台湾岛到夏威夷岛绕过赤道到达南半球的新西兰岛,从经度跨度占地球热带和亚热带地区三分之二,从纬度则跨南太平洋、印度洋。他们的主要居住地包括中国台湾、菲律宾、马来西亚、美拉尼西亚、密克罗尼西亚和波利尼西亚。2.7亿的人口规模,使用1000—1200种语言。他们生活的地方即使被海水分隔,老死不相往来,但在语言和文化上却拥有高度的同一性。这种现象自从十八世纪六七十年代由英国海军库克船长首先发现以来,他们从何而来,就一直是一个充满悬念的问题。
今天,考古学和人类学的证据,正把人们的目光引向中国东南沿海、闽地的史前历史。
2002年,福建省博物馆考古队与美国哈佛大学人类学系和夏威夷大学人类系曾以“航海术·新石器时代台湾海峡的交流与南岛语族起源”为课题对东山大帽山新石器时代贝丘遗址进行发掘,得出推论:南岛语族祖先可能是来自福建东南沿海,再向台湾、菲律宾、大洋洲迁徙的。
2006年,美国夏威夷华士普博物馆——世界唯一的南岛语族、波利尼西亚文明研究中心曾举办一场名为“相遇太平洋——中国海洋文明的发端”主题展览,描述南岛语族祖先——闽地先民穿过太平洋的迁徙历程。他们驾驶独木舟航行在茫茫大海,通过观察星体的高度、涌浪的方向和鱼群的游行寻找陆地,在南太平洋岛屿进行物物交换,穿越如流的时光走到今天。
2002年和2005年,中美学者再次对漳州东山岛陈城镇大帽山进行过两次史前文明的考古发掘显示,这里出土的大部分石锛,来自澎湖列岛,而大批“红衣陶”与澎湖列岛的锁港遗址以及台湾本岛新竹沙嵛遗址出土的陶器极为相似。闽南地区和台湾岛和澎湖列岛已经成为同一个文化区。人们舟楫往来,交换有无。
在遥远的新克里多尼亚岛西海岸的拉皮塔,那里居民使用的红土陶器一直被认为是新石器时代“拉皮塔文化”居民群体的独特陶器,却与大帽山遗址有许多相似之处。拉皮塔文化发生的年代,大约在公元前1500年—前500年间,这是南岛语族在大洋洲最早的文化表象。
“风之路”是人们关于南岛语族航行方向的描述。季风洋流也许是天地间最为神奇的力量。大约在距今5000年前,南岛语族的祖先离开中国东南沿海,开始了他们史诗般的探险。他们驾着独木舟,最先抵达台湾,然后顺着洋流向菲律宾、印尼进发,最后抵达新西兰、夏威夷和复活半岛,大约花了4000年的时间。一代代的南岛语族人自由穿行于地球三分之二的水域,从一个岛屿向另一个岛屿前进,终于在1000年前,完成了这一横跨太平洋的移民壮举。在他们向大洋深处航去的时候,中国大陆徐徐从商、周,走过秦汉,走过盛大的唐,温婉的宋。至于世界其他地方,比如欧洲,将经历特洛伊战争,经历亚历山大的征战,经历恺撒的辉煌时代……在远离浮华的世界,无边的水域,一群人追逐着太阳,生殖、扩张、粗朴、天真、浪漫地生活。
东山岛东门屿,3000年前的青铜时代的太阳,呈放射状被刻在岩石上。同样的太阳出现在太平洋深处美拉尼西亚人的岩画上。那穿透岁月的光明与温暖,如图腾一般,成为留在生命传递的链条上的烙印。那是南岛语族人御风飞扬的灵魂在现代时空不肯退却的呈现。
旭日之下,当南岛语族的文明碎片散落在太平洋和印度洋无边的水域,泰雅人、美拉尼西亚人、毛利人,那一群群看似不相干的人似乎正在联结探究环太平洋文化圈的一个个环节。
学界普遍认为,南岛语族形成于福建沿海及邻近沿海地区新石器时代,大帽山文化处在其发展中间阶段,诞生于公元前334年的闽越国是南岛语族在大陆发展的最高水平的社会组织。这是福建文明的一个历史转折点。闽越国的灭亡意味着南岛语族文明在大陆中断。但是,南岛语族在中国大陆从未彻底消失过,现在闽南方言中仍存在着“南岛语系底层”。至于在这一时期扩散到太平洋地区的南岛语族后裔,仍生活在酋邦社会中,开拓东波利尼西亚的史诗般的远航刚刚开始。
南岛语族的考古视野为我们展示了一种不一样的闽地上古史。从史前开始,闽地的历史进程就是太平洋地区历史进程的一部分。当闽地迎向北方,她是中原文化的接受者;当她面对太平洋,便成了海洋文明的传播者。
在太平洋地区和福建沿海地区文化发展的大格局下审视闽地史前历史,被南下的中原文明覆盖以前,闽地曾闪烁过独立的光芒,那是海洋文明在潮汐退去后留下的神秘记忆。
江南与岭南
在江南还不叫江南,岭南还不叫岭南时,一个叫“闽”的民族出现了。
在西周王朝的典籍里,四夷、八蛮、七闽、九貉、五戎、六狄为西周藩属。它们不归王朝直接管辖,但要纳贡和服徭役。
《周礼》记载,闽方国曾向周王室进贡“闽隶百二十人”,掌役畜养鸟及王宫禁卫。这是关于闽族的最早的文字记录。
春秋战国时期,青铜文化南下,太湖之滨吴、越和长江流域中游楚经历霸权争夺和国家兴替,相互融合,长江以南渐入中原历史发展大格局。先是越灭吴,然后是楚灭越。公元前300年左右,一部分灭国越人入闽与闽人结合,并成功地控制了闽地。历史上一个被称作“闽越”的民族出现了,这是闽地文化的一次变异。
大约在2300年前,闽越族人建立自己的国家。秦统一六国,以其地为闽中郡。楚汉之争,勾践后人无诸、繇率越人佐汉。汉立国时,无诸复闽越王位,统治闽中故地,其范围包括闽及浙、粤一部分。稍后,汉王朝将闽中故地一分为三,福建大部归“闽越王”无诸,浙南归“东海王”繇,闽越赣交界归“南海王”织。日后的潮阳和漳州之地隶南海。汉文帝时,南海国以反叛灭国,百姓徙江西上淦,距立国20年左右。前138年,东海王为繇为避闽越,举国内迁,4万人徙江淮,距其立国55年,闽越王遂奄有其地。元封元年(前110),闽越王居股献国土于汉廷,闽越国亡,距立国92年,其民徙江淮间。闽地历动荡后极度荒凉。
闽越虽亡,但其遗脉仍然隐现在闽地二千年的历史里。漳州古城有一个叫南台的地方,不知形成于什么时间,那个地方得名于一座叫南台的庙宇。南台庙供奉的是闽越王无诸。汉文帝五年(前175),闽粤受册封于南台,便有了这个名字。
南越在闽越之南,这是由秦国将军赵佗建立的国家。公元前203年立国,其势力范围从韶关南雄、揭阳一直延伸到中南半岛中北部地区。南海亡国时,推测其势力范围推进到漳州盘陀岭,在盘陀岭上置蒲葵关,将闽越的传统势力范围潮州、梅州纳入版图。两国边界大致在今天的永定、平和、漳浦一线。后来的漳州,在两国之间。公元前112年,南越立国95年历五代君主亡国,属地分九郡并入汉王朝版图。
东汉时,闽越遗民自立县治,归会稽郡南部尉,漳地属焉,梁武帝时归东扬州。龙溪县——漳州历史上保留至现代的行政单位,出现在这个时期,漳州府城一直在这个县。晋义熙九年(413),粤东揭阳析出绥安县,县治在今云霄西林。漳州雏形在绥安地。唐开元年间,龙溪县并入漳州,由此构成漳州千年基本格局。
漳州在建州前后,长时间在江南与岭南间徘徊。此前,岭南道东端于隋开皇十一年(591)置潮州,江南地区南端也于隋开皇九年(589)置泉州,州治丰县,即现在的福州。唐武德五年(622)置丰州,州治南安,即现在泉州。武则天垂拱二年(686)建漳州时,析泉(福)潮地。唐贞观时,漳地属岭南道。天宝元年(742),还隶福建。十年,改隶岭南道。
江南与岭南的分界线向来是模糊的。如果一定要有,我们宁可选择闽越与南越的分界线,并且把分界线上的盘陀岭上那个两千年前的关隘——蒲葵关,作为一个最醒目的标志。
漳州从地理位置上处于江南道最南端,也处于岭南道最北道,正好是江南与岭南两个古代最活跃的经济区的结合处,文化传统则和粤东连绵成势。这种格局,其实在史前已初见端倪。但是生活在此间的人,是否和史前人类有直接的关系,则有待考证。
上元元年(760),漳州最后告别岭南道,直到今天。
闽之南
我们不知道,闽族消失的确切时间,但是“闽”作为独立的地理单元和文化单元,一直延续至今。
历史上的“七闽”北至浙南、西至赣东北、南抵粤东。这片区域,也就是后来有学者提出的“闽文化区”。秦时闽中郡和汉初闽越国的控制范围,也大抵如此。这种情形,一直到汉廷将闽越国一分为三为闽越、东海、南海三王国,才发生变化,后期闽越则保持现代福建基本轮廓。
与之相适应,古代的“闽南”,其北部应含莆田、仙游、尤溪一带,西部包括龙岩漳平,南部包括广东潮州、揭阳、梅州。龙岩与漳州保持一千年隶属关系,至清雍正十二年(1734)才独立建置,至今龙岩话仍是闽南方言的次方言。至于潮州、梅州,春秋时为七闽地,战国时为越人居,秦归闽中郡,汉初属闽越国。今天,潮汕人也属闽南民系。这就是早期闽南文化核心区的基本轮廓。
至于现代闽南,在地理概念中,现代闽南包括厦、漳、泉三个城市;而在文化概念中,也就是古地理上的文化核心区域,这片区域的中原文化取向最终确立时间在唐初。
闽越灭国后,闽地进入漫长的沉寂,烟瘴弥漫在闽南一带。那是闽越族人战败后尽徙江淮之地造成亚热带丛林自由生长700年的结果。这片依山傍海的广阔土地,再也没有出现过规模像样的人群。西晋时,闽地人户8300户,整个闽南不足千户。隋大业时,闽地人户12000户,合计人口不过5万左右。唐初也是这个水平。在江南地区快速成长的时候,无边的岁月淹没了她。
唐总章二年(669)至景云二年(711)是闽地重新崛起的一个重要年份。陈政、陈元光两任岭南行军总管率58姓军校入闽,这是奠定闽南文化根基的根本性事件,也是整个闽地彻底汉化的最后环节。作为福建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军事移民行动,总计上万名军人及眷属带着中原地区先进的文化和生产技术成建制地进入福建和粤东地区。他们的到来,迅速改变了这个地区的人口和社会结构。作为这片广阔的区域里最强大的军事存在,府兵控制的范围覆盖唐时的泉、漳、潮三州,客观上形成了一个新的权力中心。随着中原文化进入成为不可遏制的趋势,在江南和岭南的结合部,重新形成了一个全新的文化区域。这片新的文化区域,也就是我们之前提到的古代“闽南”。陈元光创建的漳州,处于这片文化区的中心地带,左为泉州,右为潮州。在这片区域,古代中原汉语结合楚、吴、越人语言形成今天的闽南方言基本轮廓。一个讲闽南方言具有完整的汉人思想意识但又融合多个民族成分的族群从此成为这里的主人。仿佛是对700年前闽越族人举国徙往江淮往事的追忆,江淮子弟和眷属们重新踏入闽越故地。在这里,中原汉族和百越族相互融合,成了一个有8000万人口的庞大的族群的源头。
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被时光重新梳理过一遍以后,中原的基因成为主流,闽、越、楚的元素成为底色。
漳州,浮出了历史的水面。
公元十世纪,这个移民群体的后裔开始大量向外扩散,他们的目标通常是海的方向。公元十五世纪起,他们向东南亚、向台湾、向太平洋扬帆奋进,把那些被海水包围的地方,建成原乡的模样。无数的聚落变成一个个闽南血统的文化飞地,就像他们的祖先初来乍到时,把中原原乡河洛作为新建州郡的血统标志一样。
今天,生活在这些地方的人,仍然使用公元七世纪时的中州古音。人们用这种古音咏唱诗歌,就像唐明皇向杨贵妃咏唱的那样;有时,人们也试着用这种古音咏唱《诗经》《离骚》,就像屈原当年咏唱的那样。
这一切,都源于唐总章二年开始的那个历史性事件。